山里人的那些事儿——“换头亲”的泪(十四)

 

春天的脚步给大西北的山川带来了弥漫着黄土的西北风。正月快要结束了,新年的余味儿依然飘散在懒汉的心中。怒吼的西...



春天的脚步给大西北的山川带来了弥漫着黄土的西北风。正月快要结束了,新年的余味儿依然飘散在懒汉的心中。怒吼的西北风刮破了黄土高原的外衣,强风港上的土皮揭过了一层又一层。春日的太阳抵挡不住漫天飞舞的黄土和杂草,整个大西北都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黄色光线里。路上的行人忘记了寒冷揭起了衣襟遮挡着伤脸的土渣儿侧身前行。老榆树干枯的树枝被风刮折了许多,剩下的树叉儿任由狂风的肆虐和摆布不断的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单干的劲头儿势在必行,分到地的庄稼汉像疯了一样的忙碌着。生产队的羊圈里填满了抢粪的勤快人,一辆辆拉羊粪的架子车来回穿梭在羊圈与庄稼地的路上。狂风卷起车子上的羊粪面子填满了拉粪人的耳朵眼,稍不注意闭嘴就能让你尝到羊粪的骚味儿。拉粪的人似乎对狂风的肆虐不感兴趣,寒冷对他们毫无意义,一个个穿着单薄的衣裳额头上仍然冒着热气,汗珠儿顺着黑瘦的脸颊滚落而下,一脸的羊粪泥土和着汗水你几乎认不出来谁是谁,只有两只转动的眼仁儿是原来的自我。马成粮拉着高高的一架子车羊粪撑直了后腿,拉车的辕绳在肩膀上勒了一道深壕,索菲耶也和父亲一样蹬直了腿双手使劲儿的推着车栏子,她用力的动作几乎要爬在很陡的路上。喘不过气的嘴巴吸进了黄风卷起带土的羊粪面子,她早已习惯了羊粪的骚味道只是唾了口支牙的土粒儿继续向前挪动着发颤的脚步。父女两一个前拉一个后推着架子车行走在上坡的土路上…。

羊圈的土窑里躲着一群拿不动铁锨和撅头的娃娃。索菲耶和父母一起又抢着挖羊粪,她脱了结婚时穿的那件花裹肚子套在羊窑门口的响尔身上。刚过三岁的响尔望着妈妈和那些抡着铁锨和撅头的大人,脸蛋儿和小手糊了好多鼻涕,狂风旋起了羊粪面子沾满了他冻红的小脸。索菲耶分到了几亩山洼地,她和父母抢点羊粪撒在地里准备种点麦子盼望有个好收成,好给经常哭着要馍馍的响尔烙馍馍吃。

今天是正月二十四了明天就是二十五,刚分到地开始单干的庄稼汉个个充满了火热的激情。今天怒吼的狂风预示着来年庄稼的丰收。因为老先人留下了一句顺口溜:   正月二十五,黄风刮起土。黄土难住驴蹄子,不成谷子成糜子。

羊圈的北墙跟底站着一位面带苦愁的女人,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显得有些苍老。灰白的老白布帽子外绑着一条掉了色的黑围巾,帽子的周围漏出了枯黄干燥的头发,瘦弱的身体穿着不大合身的衣裳,一件补了又补的裹肚子有点太宽松,短而宽的大腰粗布裤子起了好多折子露出了棕褐色的脚踝骨。冻的发紫的双手扶着一把沾满铁锈的老铁锨,尖尖的下巴顶在铁锨把的一头,深陷的眼窝里秃噜着一双无望的眼珠,在她的眼神里透露出了无能与失望,她就是好吃懒做的保长夫人。改革开放的政策还没有在西北的黄土高原实行,江南早已包产到了户。常年在外飘零的保长却第一时间感受了所谓的“改革开放”对他的开放。他在1980年的夏天就赶回家和妻子做了离婚手续。孤儿寡母的保长夫人想抢一点种地的羊粪,她挖了几下又站到了那儿,她不想挖了即使挖到一点也没有能力拿到山顶上的庄稼地里。她失落的眼神里涵盖着单干的忧愁,她真的没有能力完成一个男人来完成的庄稼活。前几天她家由于人口少没有分到架子车和犁地的驴,只有分给她两只瘦的背脊梁和刀刃儿一样的老山羊。一无所有的农民家庭只有守着一个烂窑和两只山羊的女人对耕地播种真是无能为力。她看着别人在黄土漫天的羊圈里抢着拉粪是那样的开心和充满了种地的希望,她不知道今后自己的道路该走向哪儿!她似乎明白了单干的意义:单干对于孤儿寡母的她来说就是难干!

忙着挖粪的索菲耶看到站了好久的保长家嫂子,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走到跟前说:“你咋不挖嫂子?”

“哎,你们挖。我没有架子车挖哈也拿不到地里么”

“哦,”索菲耶才知道保长夫人站着不抢羊粪的原因,她思想着怎么可以帮帮她拉点种地的羊粪又说:“嫂子,你挖些粪翻一堆放哈明儿我们架子车闲了咱两给你往地里拉”

保长夫人难为情的说:“哎算咧索菲耶,你看你都苦的乏成个撒样儿咧,我不挖咧。”

“挖去,人家都挖呢你不挖今年种的粮食不成你吃撒?都单干咧谁种的粮食是谁的!你哈等队长喊你分粮呢?”

“么有,我一个人没办法做。”

“你闲站着呢,挖多少是多少明儿咧我问我达借我们的驴给你拉,赶紧抢上些都快光咧你哈站着看撒么”

“算咧索菲耶,你赶紧挖去我不挖咧”保长夫人怕连累索菲耶。她也知道索菲耶娘俩的难常,要不是有马成粮照顾不知道她要受多少罪呢。她推辞着索菲耶的好心。

“我吃道你怕连累我不挖,嫂子我们两骗工能成吗?你挖哈明儿咱两给你拉几趟再给我拉几趟骗工。”

保长夫人再不好推辞索菲耶的帮助,她很乐意的说:

“嗯,乃好的很。奏是要害你么”

其实保长夫人很想挖点羊粪种地,可她知道挖了也是白挖。索菲耶这样一说她赶紧拿起铁锨给自己挖起了羊粪。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已是盛夏。索菲耶和保长夫人天没亮就来到了山顶的粮食地里拔草。夏日的阳光普照着布满生命的高山平地,清爽的晨风拂动着绿油油的麦田呈现出一道道墨绿的麦浪。索菲耶和保长夫人分的地连在一起,她擦了把额头的汗珠直起腰对着坎子下面的保长夫人说:“嫂子上来缓卡撒,拔的我腰疼的,喂驴的草差不多咧”

干活踏实的保长夫人这会儿也很乏了,她抬起头直了直弯了一早上的腰回应了索菲耶:“嗯,缓卡。我也腰疼的很,我只有两只老山羊草早邹够咧,我哈给你拔咧些背回去喂驴。”

“嗯,你上来嫂子上来咱两扯一阵子谟”

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一对对五颜六色的蝴蝶飞舞在麦田里。高高的土坎子畔上坐着一对儿寡妇,太阳的光线斜射在她们身上,麦浪里浮动着她两拉长了的身影,眼前的一幕像是一张浓墨重彩的油画给人一种优雅而又凄凉的感觉。

索菲耶和保长夫人坐在地坎子上看着山下面的村庄和远去的山脉,村子里那条土路上来回走动忙碌的庄稼汉,有拉架子车的,有赶着牛驴犁地的,有背着背篼找草的,坐在山头的两寡妇隐隐约约听到山下村子里吆喝牛驴的声音。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和开满粉红色花的豆地散布在村庄的周围,零散的大榆树和那唯一的几颗杏树点缀着村庄的美丽。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消失在模糊的天际里,索菲耶看着远去的山脉和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她恨不得变成一只翱翔天空的雄鹰,飞向遥远的天边去寻找心中几年没见的那个老实男人。她狠狠地抓了一把坎子上的黄土猛的甩向坎子下面的麦地,她甩出去的不是一把普通的黄土,她甩出去的是埋藏心中很久的爱与恨,喜与苦,笑与泪。她再也无法承受内心压抑很久的委屈和苦痛,她抓起了第二把黄土紧紧地攥在手里恨不得揉进她的血液,让那把养育山里人的黄土看看她受伤的心!

她昂起头望着漂浮在蓝天的白云尽量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摇了摇头问道:“嫂子,你说男人和女人的心一样吗?”

保长夫人被索菲耶的一句话引入深深的思考中。她也是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她一辈子没有体会过被男人深爱的感觉,她只是一个看家养娃娃的女人,一个受人贱阅的女人,她望着天边模糊的山脉回忆着伤痛的过去。她曾经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有过心上人,可封建的老人剥夺了她一个花季少女的七彩旅途,她从此走进了黑暗的迷途。面对索菲耶深情的提问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满怀伤感的说:

“哎!!!我的乖妹妹哦老人说过的话:‘男人~难认`啊!男人的心花,女人的心野。没有花心和野心遇到一达里就是一对儿真心,遇不到一达里奏是一辈子的狠心。两口子难遇哦,你看上咧他,他看不上你;他看上咧你,你又看不上他。真心难遇哎!”

索菲耶听着保长夫人的话思想着曾经的拉细目和她坐在放羊的那个地坎子给她说的那些甜蜜的话,后来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深爱着她的尔布杜几年又没了音信,她该狠他还是深深的爱他?多少个夜晚她在痛苦的回忆里给自己一个决定:再也不想尔布杜咧!可眼泪没有擦干又记起了他,索菲耶恨过自己没有志气,没有野心。可她的心永远忘不了那个魂牵梦绕的男人,他的微笑和说话的眼神死死的牵着她的心。她要等他回来,那怕十年八载她都要等,直到天荒地老……!

保长夫人抹了抹湿润的眼睑看着索菲耶抬起的头两股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着。心疼的说:“妹妹,想哭了你哭山里再没人只有你咧我,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索菲耶只是狠抓着坎子上的黄土一把一把的甩出,两人各自回忆着内心的伤痛,流着伤心的眼泪。太阳升起了老高快到晌午了,对面山上放羊的老汉扯着沙哑的嗓门儿唱着熟悉的山花儿:

“哎!我睡到乃半夜更门上两个人,他不是保长儿来抓兵他是什么人……”

一起放羊的年轻娃娃也跟着唱起了花儿:

“哎!上山里的地雀儿哈山里的窝,山咀咀儿的尕妹盼阿哥;五月单五的韭菜六月六的葱,世上难不过个人想人;走西口的汉子守家的婆,好心肠的妹妹等干哥……”

伤心的索菲耶听着羊把式唱的山花心里更是想念她的那个尔布杜,她叫了一声“嫂子”转头抱住了身边的保长夫人,伤心欲绝的她泪如泉涌。保长夫人抱着索菲耶的头眼泪一点一点的落在她的身上。此时的索菲耶忘记了哭啼的羞辱,她尽情的释放着内心深处的伤痛,她再也忍受不了撕心裂肺的心痛,她抱住了保长夫人感觉像似着了一个爱情神灵的主宰,她要把一切对尔布杜的念想变成一朵带雨的云,让雨点撒向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撒向天边的新疆,让人们都知道她对那个曾经不爱的男人是多么的眷恋和思念,她要把贫穷的黄土山沟彻底的掩埋,把守旧的封建思想焚烧埋葬。让她脚下的那片土地变成梦幻中的新疆,让心爱的尔布杜和那些因为贫穷而上新疆的男人都永远的陪伴在妻子儿女的身旁,让那些天天守望口外路途的老人不再盼儿回家……!

有人说爱情是一把无情的锁,一次无意间的上锁锁住了两个人的一生;有人说爱情是一把扇子,扇凉了别人扇坏了自己!曾经的一句诺言,背负了一辈子的眷恋;对于索菲耶爱上尔布杜不是因为长相的搭配,它是两颗心碰撞结合,长相只不过是肉眼所见,真正需要对方深爱的才是你相互的真心!

保长夫人被索菲耶的哭泣惹到了她的伤心,她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默默的流泪。索菲耶依靠在保长夫人的怀里倾诉着她几年来想念尔布杜的往事:“嫂子我最近怪怪的,经常看着尔布杜在我眼前走呢,我揉了眼睛细细儿的看,他可没有了。我做饭时他好像蹲在灶火门上给我烧锅呢,我转过头时又不见他。那天我拔了一捆草重的背不起,我心里想着要是尔布杜在他肯定会不让我背的,我这么一想他好像又站在我背后呢,我感觉他好像藏在草捆后头,我起来找了一圈又没有找着。有几晚上我睡梦里梦着尔布杜睡在我的炕上,我醒来揣了炕上没有揣着,我点着灯盏炕上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乃个难过哦……,哎嫂子不说咧越说越伤心。”

也许她还有更多的伤心和思念尔布杜的事儿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给保长夫人擦了把脸上的眼泪说:“哎嫂子不嚎咧你我都是命苦人,谁叫达妈把咱们养在智个穷苦窝窝子呢”

保长夫人吸了吸鼻涕望着山脚下她那个烂窑窑子的家叹了口气说:“哎大妹子你哈有个盼头,我吃力的咋过呢。你哥一辈子看不上我总算离开咧,不过我也不恨他,你哥心肠好奏是和我没有缘分,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出去咧高兴卡他要不是家里的老人唬住娶了我他肯定有一个幸福的家呢,奏是因为娶了我他么有过上一天高兴的日子,有时间我看着他我心里都疼呢。他走咧我不怪他,他走咧也好趁年轻在外切找一个和得来的妇人只要能高兴者过一辈子我也高兴呢。”保长夫人说出了心里的话,不过她没有说出来自己的难常,她只是因为过去老人们的包办婚姻给保长带来了爱情上的痛苦。她本来早几年就离开保长,可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得不留在那个破烂的家里。她看着保长没有娶到心爱的女人连光阴都不贪心过她也没有了过日子的那个心,在农业社的那几年里她吃苦劳动就是为了给娃娃挣点粮吃。如今单干了他走咧,这也是对她的一种解脱。保长夫人因为自己的存在给保长造成了一辈子的痛苦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保长走咧,他是为了给妻子和自己各自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而离开的。他不是别人眼里那个浪荡的逛杆子,他们都有年轻的心,他们都需要真爱需要温暖的家。在父母包办的婚姻里他们失去了一个青春气盛的时光,他失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废物。这不是他的无能和懒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时代和地域赋予他的事实!他在结婚的那天想到过逃离,可封建思想和三纲五常里的“父为子纲”死死的缠绕着他的步伐,他是可为而不可为的!保长临走的那天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夫人伤心过,他走了很远还不止一次的回过头看看那个受苦的妻子,他真不想抛弃娘俩远走高飞,可他为了妻子还年轻可以找到一个深爱她的男人,他的存在只能给聪明贤惠的妻子带来一辈子的受罪和痛苦。所以他选择了离开,他承受了别人的唾骂离开了。走咧哦,走咧,他的心揪了!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到那座玩耍过的大山,再也见不到一起长大的娃娃,再也陪不了那个深爱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睡觉。他走咧,走咧很远很远的地方,留下的只有过去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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