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旧时光(二)·6:家族——另一组基因密码

 

姥姥已经九十岁了,一生辛苦、勤劳、忍让,坚信吃亏是福,于是平平静静地在老家那片土地上悠然生活。...





生命是一组组密码

挨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越过千山万水

历经千难万险

走过数不尽的昨天

等待命运的结算……
所有基因的传承,无论来自父方还是母方,都从岁月的深处起步,穿过我们无法确切计算的时空隧道,走过今天,奔向未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什么样的情节都可能发生。无论曲折、残酷、温情还是冷漠,构成我们的细胞躲过了千万凶险,终于能够劫后余生,继续生命的延续……

45年前,21岁的母亲嫁给了20岁的父亲,就在婚礼的当晚,林彪逃跑了。所以母亲对这个日子刻骨铭心: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农历七月二十四。就在这一天,母亲成了父亲的新娘,奶奶的儿媳妇。

由此,将要创造我的基因正式组合在一起。

无巧不成书。

我们那里,把姥姥叫“姥娘”,姥爷叫“外姥爷”,姥姥的妈妈叫“老姥娘”,姥姥的爸爸叫“老外姥爷”。

姥娘是老外姥爷和老姥娘的养女。

当年老姥娘嫁给老外姥爷后,一直没有生养。后来便从陈官庄娘家兄弟那里,领养了不到三岁的姥姥。

姥姥本姓孟,是老姥娘的内侄女。生母不当家,婆婆让把孩子送出去,心里即使一万个不情愿,表面上也不敢违抗,只好送出去。

于是姥姥便成为姑妈的女儿。

据说姑妈搂着姥姥睡,姥姥一直不愿和她对脸,总是背过小身子去。

老外姥爷很重视养女的教育。但是我的姥姥,却没有读书的命。据她自己说,只要一到学屋里,就困得要睡着。于是,在学屋里被先生的戒尺打,回家还要被老外姥爷打,一双小手,被打的肿的像气蛤蟆一样。

虽然被领养时不满三岁,但姥姥已记事。所以无论谁去陈官庄,姥姥都偷偷跟着。这种类似于逃走的执著,总是被一次次拦路打破。养父抓住跟在后面的姥姥,拎回家又是一顿打。

就这样,挨了无数打的姥姥,还是没能学业有成,就在一场场睡梦中度过了上学的岁月。

十八岁时,姥姥嫁给了陈集乡朱庄,十五岁的外姥爷。

那时候好像很流行妻子比丈夫大,我奶奶也是比爷爷大三岁。

外姥爷是教书先生。

在姥姥生下妈妈、大舅和舅舅后,当时整体政治经济形势都很差,知识分子大多要劳动改造。于是,二十九岁的外姥爷就在改造的过程中饿死了。

据说死前最后一次回家,是夜里,偷偷跑回家里看看大人孩子。姥姥说外姥爷饿得脸都是浮肿的,一按一个坑。

这便是他们的诀别了,从此,三十二岁的姥姥守寡,拉扯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但是日子并不好过。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带三个孩子,实在艰难。

那是1960年,姥姥还要在家干活,就派不足10岁的妈妈去二十多里地外的娘家,寇花园,问一问,可不可以回去和老娘一起过日子。

路上要经过一条小河,上面搭块木板。姥姥不放心,便让本村本族的一个年轻人,带着妈妈过了河再自己走。

妈妈在朱庄的辈分很高,那个年轻人还要叫妈妈为姑姑。辈分实在是个奇怪的东西,现在妈妈回朱庄,还有许多很老的人叫妈妈姑姑,甚至姑奶奶;可是嫁到单杨庄的妈妈,却随父亲变成了小辈,要喊一些小女孩为姑姑、姑奶奶甚至老姑奶奶。

10岁的母亲在那个“大侄子”的护送下颤微微过了小河,便自己走余下的十几里路了。

妈妈胳膊上挎个小瓷罐,里面装着二斤红糖,作为此行带给老姥娘的礼物。

可是母亲太小了,也太弱了,走那么远的路,虽没有喊累,却从此真的累伤了。

(我很疑惑,怎么能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走这么远的路?万一遇到人贩子被骗走了怎么办?

父亲不禁苦笑:谁会拐孩子?那个年代,不时有人饿死,家里多个孩子多张嘴,扳还扳不掉呢,谁敢再捡别人家孩子?不是争自己家口粮?

多么残酷的时代!)

当天,老姥娘牵着可怜的母亲,就去找村干部,说明情况。村干部都是亲戚们,知道姥娘是个能吃苦的人,很干脆地同意了。

当老姥娘在灯下搂住母亲,看她那红肿的腿脚时,一定也流下了辛酸的眼泪吧?

当时老外姥爷已经不在了。

姥姥便带着孩子一路走回寇花园,与孤独的老姥娘同住。

虽是养母,但姥姥与老姥娘感情极好。妈妈和舅舅也极孝顺。据说舅舅小时候,在外面放羊,当时兜里不知装的过年节时谁给的几分钱,便偷跑到茴村街上,买了个烧饼,捂在怀里跑回家,献给老姥娘:“姥娘,姥娘,看我给您买的烧饼,还热着呢!”

但是可怜的是,大舅八岁上就死了。当时出疹子,医生开错了方子,就被治身亡。很多人说是方子的问题,让我姥姥去找医生问罪,要求赔偿。姥姥说孩子都不在了,再问罪有什么用?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命来。

姥姥提起这个死去的舅,称呼是“死黄子”,她的平静总是带给我更深的悲伤。

听说在困难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把舅舅送人,在家里怕被饿死。但是母亲执意不从,她把舅舅搂在自己被窝里,说:“不要送走弟弟,我来照顾他,我能把他养大。”

那该是多么艰苦的岁月!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挣扎着活命。

好在因为是住娘家,左邻右舍不是姨就是舅的,都对这一家人比较关照。就连村干部和民兵,也都会网开一面。有时母亲随别人一起捊一口袋青麦子,跑得慢,被民兵抓着了。民兵就问有没有偷东西,母亲说没有,便安全回家了,并没有搜身。

感谢那些好心的人们!

妈妈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便辍学了,因为实在供不起,所以就只让舅舅上了高中,后来顶了外姥爷的班,成为教师。

妈妈婚后,因为和奶奶生气,跑回娘家。当时我最小,妈妈就带着我。

姥姥从不护短,只会在那里说妈妈的不是。

妈妈就哭,说怎么会给她说这么个婆家,事先为什么就不打听一下呢?

姥姥说,当时也打听了的,知道这家的老太太很厉害。但是老姥娘说,别管婆婆怎么样,只要客(kei,读三声,姑爷的意思)好就可以。就这样,母亲便嫁给了父亲。

幸亏客好!不然这世界上,如何会有我?生命真是一种偶然哪,不禁又发此感叹!

我一直想从父母口中探听当年他们相亲的种种。但是妈妈从来只是一句话:“有什么呢?就是媒人介绍,见一面,说两句话,就回家等着过礼、要亲、结婚了。”

还有一段故事:

后来从姥姥对往事的回忆中,我们知道,原来姥姥有一个姨,嫁给了鲁雨亭。所以,这个永城出来的英雄,是我的老姨姥爷,妈妈的姨姥爷,姥姥的姨父。在芒山鲁雨亭纪念馆里,还挂着有姥姥参加的合影。

姥姥说当年,她姨跟着鲁雨亭打游击,见了世面,叫人捎信来说,不让给姥姥裹脚。于是,姥姥的脚就没吃被裹断的苦。

后来老姨姥娘难产去世了,鲁雨亭又娶了新的太太。妈妈还是叫新人姨姥娘。

这个老姨姥娘,我是见过的。她晚年住在永城的陵园,每逢过年妈妈就去看她。有一年带我去的,吃的是鱼,还拿回来一盒极甜香的核桃仁。

姥姥和妈妈的感情,就是这么纯粹。按理说,姥姥与鲁雨亭并无血缘关系,亲姨已去世,还和姨夫的新夫人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她们就是能把新人当亲人,一直走下去。

鲁雨亭的儿子们,现在还健在。其中一个现在九十多岁,定居南京。表弟手术的事情就是他给联系的,后来舅舅或表弟,每年都会去看他。

直到现在,这个我都不知道如何称呼的亲戚,还是经常寄钱寄东西给姥姥,因为如今已90岁的姥姥,是他的小表妹呢。

2013年,姥姥曾在我家过了一段时间。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知道原来姥姥还曾是接生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助产士。

我很好奇,因为虽上过学却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姥姥,是如何接生的。

姥姥说本来老姥娘是村里接生的,后来老姥娘老了,别人又去家里找。老姥娘对姥姥说:“你去吧,我干不动了。”

于是姥姥就去了。拿把剪刀在火上烤烤就是消炎了,接生下孩子剪下脐带,扔到地上铺的干草上,就完事了。

我说地上的干草上?那多不卫生,为什么不放在床上?

姥姥说那时候穷得,床上一点铺的,弄脏了就没得用了。

我问姥姥有没有遇到难产的,她说没有。因为以前人没吃的,孩子都长得很瘦,所以生得比较顺利。

现在想想挺不可思议的,就因为养母一句话,姥姥就走上了为村里女人接生孩子的道路!那真是个盛产奇迹的时代啊。

母亲嫁给父亲,父亲便和母亲一样爱她的娘家人。

那时候父亲做点小生意,挣了钱,就会买馓子、花生或肉给老姥娘送去。

老姥娘在养女及后代的爱和敬中,活到了九十多岁,无疾而终。

妈妈曾讲起过老姥娘的“绝活”:焖猪头。

说是一个囫囵的猪头,洗好阉好,放在锅里,也不知兑多少水,放什么料。记得妈妈说是不放水,放香油。那得多少香油啊!

准备好了,老姥娘用围裙抱来一兜麦瓤(麦秸打碎了就叫麦瓤),开始烧锅。等这麦瓤烧完了,猪头就做好了。

过一段时间(也不知多久),打开锅盖,扑鼻的肉香。一个硕大的猪头,焖得烂烂的。

想想就好吃。

只是很奇怪这做法。因为麦瓤是种很轻软的引火材料,是不经烧的,而且火力也很微。一兜麦瓤焖烂一个猪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反正无法考证,因为这方法已失传,姥姥和妈妈都不会这样炖猪头。所以无论想象中如何神奇如何美味,我们是吃不到了。

舅舅虽谈不上一表人才,却也是满腹经纶,在刘营小学教书,最关心国家大事,最爱看人民日报。一旦听他讨论起从国家级到省级再到市县级的班子成员构成,历史典故加上小道消息,真是眉飞色舞,比说书先生还吸引人。

教书的舅舅娶了美貌的妗子,生下两个相貌堂堂的儿子和一个美貌如花的女儿,便是我两个表弟和我最爱的小妹了。

如果老姥娘泉下有知,看到这欣欣向荣的一家子,该会多开心!

如今姥姥已经九十岁了,一生辛苦、勤劳、忍让的姥姥,坚信吃亏是福,于是平平静静地在老家那片土地上悠然生活。提及往事,似乎心酸早被幸福所替代。

这个刚刚过去的中秋节,打电话与姥姥遥相祝福,她依旧能够把所有的话都说的温暖和气,就像小时候给我用鸡蛋和糖和面,烙出的“姥姥牌饼干”,甘甜酥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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