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点赞

 

末日来临的前一天,丧尸大联欢——...

图/陈凯


小时候我不懂,后来我才知道了孤独是什么。孤独是我点开了各类社交APP,打开了通讯录,却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

这类话很老,曾经在QQ空间风靡。后来有人在后头加了句“同意的点赞”,这类话便腾移到了微信的朋友圈里,为广大中老年寂寞人士转发点赞。

虽然很多人嘲笑这类批发式的寂寞鸡汤,但这类话却没错。

我真的不知道该和谁说说话。

我坐在地窖里,握着尚有网络信号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游移许久,最后在朋友圈里,给妈妈的最新动态点了个赞。

“咔嚓。”

是牙齿把脆萝卜咬成块状的清脆声响。

我朝地窖另一个角落看去,那对老夫妻紧紧依偎在一起,分食着他们刚藏进地窖的大白萝卜。看到我看向他们,他俩对视一眼,犹豫半天,抛给我一根萝卜。

萝卜上还有细沙,我拿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说:

“谢谢。”

老夫妻是我住的民宿的主人,我来这小村子采风,一个多月便都住这儿,跟他俩也算认识了。老头儿姓宋,住客都叫他宋伯。他老婆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宋伯整天跟在她屁股后头“依兰”前“依兰”后的。

老夫妻俩性格反差极大,宋伯脾气好,像他们手里的那个大白萝卜,你咬他一口,他还给你呈上些甘甜汁水。依兰婆婆就不一样,她像萝卜缨儿,动不动就蔫儿,蔫儿过一阵就发脾气,点着宋伯脑袋说他是个没出息的书呆子。

也因为采风采了一个多月,村里人都认识我了,其中有几个碎嘴子的管不住舌头,压低嗓门拉着我聊宋家:

那依兰啊,不是个好女人。她自私的很,之前跟男人跑了,后来男人不要她,她又回来找的宋伯。

我当时并没多问,岔开话题便走了。说实在的,别人家的事,我问来做什么?

“外头到底在闹什么祸患?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依兰婆婆哀声叹气,她的嘴唇已经干裂起泡,火气连清火的白萝卜都败不下去。

我将手机锁屏,啃一口白萝卜。

“我也不清楚。依兰,我们就再待一阵儿。过一阵儿,我再出去看看,要是祸患好了,我就带你出去。”宋伯的脸上气色也好不到哪去,蜡黄蜡黄。

白萝卜还算水嫩,咬下去带点甜味儿。

我咽下那口萝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宋伯和依兰婆婆一字一顿道:

“我们出不去了。”

“你乌鸦嘴什么!”依兰婆婆声音倏地尖利起来,仿佛我是造成这场灾祸的源头一样。

“出不去了。丧尸,说过几遍了,是丧尸。”我把头靠在地窖冰冷的墙壁上,不敢相信自己能那么冷静地否定自己生的希望。

“是末日。”
 




一个月前,微信朋友圈。

丧尸传闻刷屏,甚至我爸妈都发消息给我让我小心点。

真是可笑。

我点开微博,热搜榜上前五都与丧尸有关,然而点开来都是文字消息,连图也没有,相关微博里也都是些欧美丧尸片的推荐信息。

闹什么闹啊这是。我将手机插上充电座,决定睡下。

二十三天前,热门微博榜单。

在榜首的一条微博是个博主的自拍,配以文字:再见世界!如果可以,给我点个赞吧。

民宿的网络不是很好,图片点开后加载进度缓慢。

我将手机插上充电座,转身去收拾衣服。

再转身,图片加载完毕,手机屏幕上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微微笑着,脸上赫然一个血淋淋大洞,黑色的血管脉络密密麻麻遍布她修长的脖子,甚至还有蛆虫样的东西在伤口处蠕动。

我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哆哆嗦嗦退出图片界面,我划到评论区。

有骂变态的,有说吓死宝宝的,有夸特效妆画得真好的。

但热门评论里有一条格外突兀,那个人ID是“无夏无秋”,他评论道:

“你也被咬了吗?”

点赞数竟然有四百多。

好奇心作祟,我点进他的微博翻看。

无夏无秋的微博数是0,粉丝数也只有十来个,大半还是僵尸粉。

我手指下滑,刷新了一下微博界面。

无夏无秋更新了一条微博。

他说:末日将至。

界面显示这条微博下有一个评论,我点进去,系统却提示我该微博不存在。

我又刷新了一下界面,无夏无秋的用户名变成了“用户213126”。

再返回原来那条微博,评论已经清零,转发也不可见,图片显示失败。

通知栏蹦出微信消息,来自我妈:

“囡囡,最近我们这街上出现很多奇怪的人,你在那个小村子里也要小心啊。”

我回复:“好的。”顺手也刷新了一下微信朋友圈。

爸爸转发了个“成功男人的十个特征”的链接,还自己点了个赞。

一个高中同学发了张敷面膜的图片,配了一大段微商鸡汤。

我突然想起我那个很爱发朋友圈的前男友,好像有几天没看到他发动态了。

点开他的头像,再点进他的相册。

最新的动态停留在一星期前,纯文字,是对他现女友的表白。

他说:

“即使末日将至,我也会爱你到老。”

我为什么还不屏蔽这个非主流傻X?

十五天前,依兰民宿。

早晨七点,我背上双肩包准备出门,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宋伯大声叫着依兰婆婆的名字。

“依兰!!依兰!!!”

“怎么了这是?”住我对门的房客黄靖捧着单反相机打开房门,探头问道。

他是个摄影师,来这也住了有小半个月,和我交换过名片。说来也巧,旅游淡季,民宿里除了我就剩下他这个客人了。

“人吃人了……外面的人都疯了!”宋伯哆嗦着指着被撞得哐哐作响的民宿大门,而后又朝楼上大喊,“依兰!快点下楼!!!”

“来了来了,你大清早的叫什么叫。”依兰婆婆没好气地下楼。

“去地窖,门抵不住了!”宋伯抓着依兰婆婆直往后院儿冲。

我和黄靖对视一眼,决定跟着跑。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跟着跑好了。

大概是这么一个心理。


感谢上苍,地窖里堆满了萝卜,不愁吃了。还有个小电灯泡,有个备用发电机单独供电的,也不黑。

就是有点闷,隔三差五得透个气。

虽然通往后院的防盗门上了保险锁,还被宋伯和黄靖用个装满水的大水缸堵死了,后院的水泥墙也砌了有三米高,但是我们还是不敢随意跑出地窖,只每天正午开启15分钟地窖门,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再战战兢兢用土埋了排泄物,最后在丧尸咣咣撞门的声音中关上地窖门。

原因无他,怂。

第一天时我们胆子还算大,透过后院防盗门的猫眼儿往民宿大堂看。

一片漆黑,然后是一片红。

宋伯摸着后脑勺说,他不明白猫眼儿怎么会这样。

我腿登时软了。

难道丧尸也在往里看吗?

这个猜想没敢告诉老夫妻,只跟黄靖说了。黄靖那晚一夜没睡。

不过相比之下,我们四人之中胆子最大的还是黄靖,去后院那口井取水的也常常是他。

躲进地窖的第七天他取完水回来,告诉我们:

水缸里的水洒出来了。

这意味着来撞门的丧尸更多了。

依兰婆婆点着宋伯太阳穴骂,说你个死老头子当初要是有钱,买个铜制的大水缸多好。

宋伯咕哝说铜制的他和黄靖也搬不动啊。

我和黄靖沉默不语,他擦拭着相机镜头,半晌才对我道:“手机还有信号吗?”

跑得太急,他没拿手机。而我因为准备出门,不仅带了手机和充电器,还有个特大容量的充电宝。

我解锁手机,摇摇头:“无服务。”

“算了,我们还是给家人报平安吧。好歹……还有wifi信号嘛。”黄靖苦笑。

还挺奇怪的,连手机信号都搜不到了,民宿的WiFi还一直有着两格信号,还能上网。

借着这微弱的网络信号,进入地窖后我们天天都通过微信给家人报平安。

这次的报平安依旧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朋友圈里的动态更新也越来越少,有些人的动态永远停在了十五天前。

微博倒仍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各大营销号占据了主阵地,僵尸粉在老旧段子下挥舞大旗……但还是有些有用的信息,零散地夹杂在营销博间,透露出末世中的一点活人气息。

根据那些信息,我们知道了几点比较重要的有关丧尸的消息。

第一,被丧尸咬过之后大约有三到七天的时间变异,期间有自主意识,而且不会被丧尸攻击。

第二,丧尸行动缓慢,不会跳,不会爬,攻击能力较弱。

第三,丧尸被爆头之后不会失去行动能力,目前尚未发现致命弱点。

“这么说,他们胜在数量庞大……”黄靖说着,循例发出一条求救微博。

“他们不会死?”宋伯凑过来悄悄问。

我一惊,看向原来他待的地方。

“我把依兰哄睡着了。”宋伯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继而又问,“咱还活得下去吗?”

黄靖皱着眉,说:“不知道。”

宋伯又看向我。

我颓然道:“宋伯,我也不知道。”

故事总留给人类一丝生的希望,可现实……一点道理都不讲。

“用火行吗?”宋伯大胆假设。

“这没有火源。宋伯,您抽烟吗?”黄靖问。

“依兰不喜欢,我就戒了。火机也没有……”宋伯自己堵死了小心求证的可能性。

黄靖看向我。

我握紧手中手机:“不是说有三到七天的变异期吗?那或许是个机会。”

手机上的微博界面是我在四川工作的大学同学的新动态。

【我给你一锤子:哈哈哈哈哈我刚被丧尸咬了,还没变异,想着既然被咬了就在城里光明正大逛一圈吧,没想到在这找到了WiFi信号!最逗的是路过一家海底捞时里头有个还没来得及变异的服务员,我俩交杯喝了一整袋酸梅汤哈哈哈哈哈[doge]】


狗屁机会。

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过一次了,我用充电宝充满了电,再次打开微信,替黄靖登录他的账号。

依兰婆婆刚睡醒,宋伯替她捋起垂到额前的头发。

“那个姓黄的小子呢?”依兰婆婆眯着眼睛,往地窖里看了一圈儿,“出去打水了?”

她算是整个地窖里最无忧无虑的一个了,没正面见过丧尸,宋伯又不让我们告诉她坏消息。

手机屏幕上跳出键盘,我颤抖着手指一个个戳字母,将黄靖交代的话打成文字。

耳边宋伯跟依兰婆婆絮絮叨叨扯开话题去聊。

“依兰,吃不吃萝卜啊?”

“吃什么萝卜!我们吃了一个多星期萝卜了!咱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快了快了。依兰,你不要急。”

“我想洗澡,身上臭死了。”

“我闻闻,不臭啊。我们家依兰很香啊。”

“臭老头子!”

“依兰……”

地窖顶部的门不断震动着,簌簌落下灰来。

我抹一把眼泪,站起身朝着上面喊:“黄靖,你他妈干嘛呢?”

“我他妈蹦迪呢!”黄靖的声音嘶哑了许多,却透着莫名的兴奋。

“你这他妈是要变异了吧!”我又喊,手机上消息发送提示的圈圈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他妈终于要变异啦!”黄靖哈哈大笑。

我哭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急忙低头去看,却是消息发送失败询问是否要再次发送。

我点下“是”。

黄靖的声音越来越哑,每个字都像是声带死前最后的挣扎产物:

“你要保管好我那个相机啊。那里有我变异前的自拍,可帅了,黑指甲,青眼睛。”

“黄靖,你别说了……”我擦干手机屏幕上的眼泪,“消息发出去了!”

黄靖没有再回话。

手机“叮咚”一声。

“黄靖,你妈妈回消息了!”

黄靖一声长啸。


星期五12:44

黄靖:爸妈,我没事。你们呢?

星期六10:00

黄靖:爸妈,我没事。

星期日14:13

黄靖:爸妈,我很好。

昨天16:27

黄靖:我想你们。

今天19:30

黄靖:真后悔出发前没跟你们拍一张全家福。

今天19:34

女人花:儿子,爸妈解脱了。给爸妈朋友圈点个赞吧。

朋友圈里,女人花的最新动态是一对夫妻头靠着头并肩而立的一张照片,黄靖和他俩长得很像。

赞。


黄靖主动提出要出后院探探情况。

他觉得“三到七天的变异期”是个机会,即使他被咬了,最少也有两天功夫能去村里探个究竟,看看有没有什么求生机会。

“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大家嘛。”他笑着说。

依兰婆婆是听见黄靖说这个计划的。

我提出反对意见,宋伯也不同意。

“变异之后呢?行尸走肉?”我反问。

“也是,之后就只能啃生人肉了,连BBQ都没有,真惨。”他揉揉鼻子,还笑。

“黄先生,这太危险了。”宋伯皱巴着张脸,双手不停搓着,“要不我去吧,就是依兰她……”

“宋志刚你个没出息的!”不待黄靖回应,依兰婆婆先跳起来抽了宋伯一个耳光,接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跟了你之后要啥没啥,我就是要跟那老王走怎么了?你为啥不让我走?你凭啥让我跟你穷一辈子?”

我和黄靖不敢插话,对视一眼,他用口型说:

依兰婆婆情况不太好。

我点头。

宋伯捂着被扇耳光的左半边脸,轻声哄着依兰婆婆:“依兰,王癞头早因为轧姘头被人打瘸腿跑了,你想起来了吗?”

依兰婆婆捂着脸,蹲在白萝卜堆里哭个不停。

宋伯冲我们做了个脑子进水的手势,跑过去继续哄依兰婆婆了。

胡子拉碴的黄靖捡了棵顺手的大萝卜在手里,眯着小眼睛笑:

“你也别劝了,再不出去,我们都要疯了。”


黄靖带着相机爬出地窖,回来之后右手胳膊上少了一块肉。

“给你。”他把相机递给我,人没下地窖,“我就不下来了。村里情况我大概都拍了一下,西边丧尸最少。你知道吧,那里有片梅花林的。”

“我知道。可你……”

“我没事儿。这两天我就在村里好好逛逛,可算是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黄靖……”

“你别说话了,咱俩也算成为生死之交了,最后关头再煽情吧。我要出去遛弯了,这破地窖,憋死我了。”黄靖揉揉我许久没洗变得油腻腻的头发,缓缓合上了地窖门。


“星星很亮。”黄靖隔着地窖厚重的门和我说。

我也凑近那门板,说:“真的吗?”

“真的,但你别出来,我胳膊疼,好像要变异了。”黄靖敲了敲地窖的门。

“黄靖,我看完相机里的相片了。”我手摸着地窖冰凉的门板。

相机里相片很多,从小村东头到西头,丧尸数量或多或少,大雪飘飘,构图光线一流。

“嗯,今年雪下得早。”黄靖说。

“我看到我的照片了。”

再往前翻是丧尸潮来临前的照片,黄靖拍的最多的是村西头的那片梅花林。

那片梅花林我也去过,是小村颇具名气的一个景点,我去那儿的时候还没下雪,都是光秃秃树枝。

黄靖的相机里有一张是我站在光秃秃的梅花树下写生的照片。

我长得不好看,但他偷偷拍了十多张我。

“嗯。我喜欢你也有点早。”

黄靖这臭不要脸的竟然在这节骨眼儿承认了。


“出不去了。丧尸,说过几遍了,是丧尸。”我把头靠在地窖冰冷的墙壁上,不敢相信自己能那么冷静地否定自己生的希望。

“是末日。”

黄靖变异后一个星期,依兰婆婆的记忆开始频繁地混乱,宋伯哄都哄不住。

微博僵尸狂欢。

微信彻底死寂。

WiFi信号奇异地坚挺。

然而我找不到人来说说话。

宋伯与依兰婆婆反复说着年轻时如何如何,说起情话没有重复。

我是多余的那一个。

“我要出去了。”我把背包留给了宋伯和依兰婆婆,里头还有纸笔。

黄靖没有留在后院,我去打水时看过,血迹拖了一路,消失在墙边。

也真是难为他了,三米高的墙,独臂都能爬过去。

打开地窖门的时候,依兰婆婆扑腾着也要出去,宋伯抱住她,不让她出去。

“依兰,依兰,不要再抛下我。”

长期的密闭环境,都疯了。

我应该也是疯了吧。

不过不重要,拯救人类的事,就交给英雄去做吧。我很自私的。

爬出地窖,我勉力也从后院的水泥墙翻了出去。当然,水泥墙下有个雪砌的墩子,我觉得肯定是黄靖给我砌的。

落进丧尸堆那一刻,我祈祷着:

咬人别咬脸。


真是群不友善的丧尸。

我捂着被咬了一口的脸,一瘸一拐地回到我原先在民宿的房间。

那群丧尸视我如无物。

我坐在梳妆台前,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化妆品往脸上折腾。

因为脸被咬了一口,我另外半边脸修容打得特别重。

“啦啦啦啦啦。”哼着曲儿,化完妆的我直指目的地——梅花林。

因为腿瘸了,还得拨开路上不长眼的丧尸说借过借过,走到梅花林我竟然花了两天时间。

梅花林里黄靖靠着棵梅花树。

“黄——”我嗓子都哑了。

“啊——”再发声儿,就变成丧尸的嚎叫了。

“啊——”他也叫。

我掏出手机,僵直着手和他合拍了一张,然后颤颤巍巍上传朋友圈。

“老娘脱团了,给我点赞吧!”


十一
【照片发送失败】

文章作者:青城山下的青椒精

图片作者:陈凯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104959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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