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悦读】竞岗（经典官场小小说）

孙岩云是区检察院反贪科正科级的副科长，外号“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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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岩云是区检察院反贪科正科级的副科长，外号“铁娘子”。在新区检察院，她这样的业务骨干本已非常抢眼，加上她女性特征明显的外表，对于男性领导所具有的杀伤力可想而知，顶头上司王副检就是很好的例子，工作和生活上都已经有些离不开她。

自从王副检不再分管反贪科，她在单位的处境一落千丈，升职更是几次努力都失败。丈夫余远博在法院的政治处当副主任，知道老婆犯的啥心病，只能安慰说，要沉住气，机会总会有的。

在等候机会的同时，孙岩云借着去上海学习的机会散散心，碰到了老同学马力大。马力大前些年辞职下海开律师行发了财，钱壮英雄胆后，对孙岩云由暗恋转为明追。作为一名律师，经常要和公检法打交道，孙岩云的帮助非常管用。孙岩云对马力大的“爱情”和“实用主义”都了如指掌。

孙岩云对丈夫余远博的不满，是工作后逐渐产生并逐年增加的。起初是因为感情，后来是因为前途。大学毕业报到上班那年，她发现余远博同科室叫樊小东的女孩子关系暧昧，差一点闹得要分手。余远博这个把柄抓在她手里，从此落下了怕她的病根儿。

余远博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以后处级以上干部原则上要通过竞争上岗选拔，机会终于来了！这次竞争上岗的三个职位，团委副书记、投资公司副总、妇联副主席。从新区近年来女干部升迁看，妇联主席是女干部最佳进步捷径。现在区里唯一的女常委和唯一的女副区长，都是从妇联主席岗位提拔起来的。

孙岩云觉得机会似乎近在眼前,将主要精力转移到竞争上岗这件事情上来。从报名到笔试、面试、演讲，激烈的角逐后，最后剩下3名进入组织考察：第一名党校副教授，第二名孙岩云，第三名樊小东。孙岩云愤愤的想到：怎么绕不开这个小妖精！

终于只剩下最后的环节：组织考察。组织考察如果不过关，前面的成绩都不顶用。几经周转余远博了解到，帮副教授说话的只有组织部长，部长兼着党校校长。但分管妇联的女常委与组织部长历来有矛盾，组织部长喜欢的人选，她坚决反对。所以，最后的竞争也许是在樊小东和孙岩云之间展开。现在的关键是女常委的态度，她是分管领导，书记与她关系不错，假若她坚持，书记又力挺，那她提出的人选就最有可能胜出。

考察组终于在第三周开始行动了。考察主要包括两个环节：民意测评和个别谈话。孙岩云前期一直在做工作，民意测评的结果还可以。个别谈话却不理想。那个一直想仿效孙岩云却被她排挤出反贪科的女孩，第一天谈话她就把自己对孙岩云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怀疑说了出来。消息一泄漏，其他对孙岩云有看法的人，就顺势将平日里私底下的议论端到桌面上来了。考察组前脚走，检察院后脚就传开了孙岩云的风流韵事，有的人说她立一等功是睡了王副检，提副科是睡了前检察长。

余远博还不知道别人都在笑他戴绿帽子，他打干部科长的电话，问是不是有人议论孙岩云什么了，干部科长支支吾吾，叫他不要相信那些瞎扯，孙科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余远博放下电话，看了看老婆没有说话，跑到书房继续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玩了一夜的电脑。孙岩云开始没发现老公异常，后来想起余远博没有和自己说话，感觉到不太对头。

就在孙岩云有点无所适从时，马力大打来一个电话，说请她出来喝咖啡。但现在她没有情绪，就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出门。马力大坚持说：我有办法帮你当上妇联副主席。

原来马力大在办案时认识了郭老板，帮他追回了一个亿的损失，孙岩云也为此事出面过。马力大说他和郭老板就成了好朋友，昨天一起洗桑拿的时候，知道了这个郭老板的手下有个副总是女常委的表弟。

孙岩云两眼放光，急切地问马力大，那你帮我跟他说了没有？马力大很得意地说，这还用你吩咐？我马上求郭总给他的部下布置了任务，郭总当着我的面给副总打电话，副总满口答应，说妇联副主席的岗位，自己的表姐绝对可以说了算。

马力大看着心中的女王此时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感激之情，心里美滋滋的，趁机提出去一个私人会所消遣，去放松一下。

2

余远博几乎一夜未眠，自己跑到办公室发呆来了。多年前王副检查长送给老婆孙岩云的那个钻戒就已露出端倪。

考察结束到常委会决定还有段时间，孙岩云终于听到了传言，情急之中去找王副检问怎么办。王副检说，“千万别紧张，这种事死无对证，自己不承认，组织上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好的办法是让你老公出面帮你辟谣，这样能封住所有人的口。”

话说得滴水不漏，好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孙岩云明白只能自己想办法善后。她猜余远博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传言，也猜到了自己与王副检的关系。

孙岩云只好又去找马力大诉苦。他给孙岩云出的主意和王副检一样，说如今官场男女之事不算个啥，只要自己不认，上面也没有办法。

果然，这事传归传，没有影响女常委对孙岩云的支持。第一次常委会之前，组织上根本没有调查她的作风问题。

那天的常委会议到妇联副主席人选时，书记首先发问，前三名进入考察，如果她们都没有问题，启用谁呢？组织部长看出这是明知故问，便说应该录用第一名。分管妇联的女常委马上接话，没有什么规定说一定要取第一名，还是要看谁更适合这个岗位。区长说，今天主要是听取竞争上岗的情况汇报，没有说马上要定具体人选，既然有不同意见，下次酝酿成熟了再上会吧。书记赞成了区长的意见，常委会就转入下一个议题了。

常委会上的情况很快传到外面。虽然马力大给自己打了包票，孙岩云还是不放心，樊小东的后台是区长，孙岩云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马力大帮她约见了郭老板和他的副总，孙岩云特地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性感而不失优雅。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输给副教授可以，输给樊小东不行，只要能帮忙打赢樊小东，人家要什么都可以给。

第二次常委会又召开了，据说这次要敲定人选。

组织部先汇报考察的情况，说到孙岩云时，这段时间考察组不断接到投诉她有男女作风问题，经初步调查，这个问题的确有可能存在，不过只有进一步调查取证才能认定。

女常委马上接话说，这可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一定要有证据。不然就不只是个妇联副主席的岗位，还涉及到人家的清白。

区长说，未来的妇联副主席如果有作风问题，那怎么能领导妇女们呢？这个关键问题要请考察组再把把关。

书记说，这个问题确实不好查实，我提醒大家注意一个现象，现在有些不正之风，谁有机会提拔就告谁的状，如果有事实证据就应该摆出来，没有的话也不要轻信谣言，我们用人还是要有一贯的原则，那就是择优录取。组织部长说，如果按最后的综合得分排名，就一切好办。女常委不以为然，那还要组织考察干吗？

这是历次常委会上就一个人选讨论时间最长的一次。书记提议大家先休息一下，上个厕所。继续开会后，书记不再动员大家发言，而是自己先说了两条意见，第一，关于孙岩云的问题进一步核实，既不能捕风捉影污蔑好人，也不能让不合格的人混进队伍；第二，为了慎重起见，所有职位的人选都增加一个考核内容，即平时工作中立功受奖情况。并说，刚才已经与区长沟通过，选拔干部不能一考定终身，得加上平时表现，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各种表彰奖励。书记说完请大家讨论表决。

这个临时提议虽然突然，但大家都觉得书记和区长想得周到、提得合理，包括组织部长在内，最后都表态同意。

第三次常委会上，三个妇联副主席人选的排名发生了变化。孙岩云有省级奖励加5分，综合得分由原来的85分上升为90分，排第一；樊小东有市一级奖励，加4分，由原来的84分上升为88分，排第二；副教授还是87分，她没有立功受奖，排第三。

组织部依然拿不出孙岩云作风问题的确切证据，“少数人的怀疑”不足为凭。表决结果，常委会一致通过了孙岩云作为妇联副主席的人选。

接下来，只要公示没有人提出异议，就尘埃落定了。

余远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经过一番痛苦挣扎，他决定等孙岩云当上妇联副主席后，自己就和她协议离婚，既保全了彼此的面子，也不再委屈自己。

公示登出来了。风平浪静地过了5天，到了周六。马力大打电话来约孙岩云，和郭总与他的副总一起到区里一家大酒楼吃饭，孙岩云不便推辞。这是马力大自作主张安排的答谢宴，孙岩云不得不频频举杯感谢他们的鼎力相助。

漆黑的夜晚，只有他们一辆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孙岩云突然想起来问，我昨晚喝醉了，你扶着我出来时，没有被别人看到吧？马力大说没有。其实他也不是人人都认识，只能这么说，免得她担心。

公示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天，孙岩云老实呆在家里。余远博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3

星期一刚上班，就传来不好的消息。有人再次举报孙岩云的作风问题，这次的男主角是马力大。举报信虽然匿名，但详细写出了他们在私人会所的日期。举报人还将打印好的匿名信，同时分送给了书记、区长及纪委、检察院、法院、组织部领导。

同一人、同一问题被举报两次，不能不引起组织重视。这次事情没有涉及现职干部而是一个自由律师，就好办多了。与此同时，反贪科有一个与孙岩云关系很好的新来大学生，也急急忙忙跑去告诉她，“有人写信陷害你”。

孙岩云慌了，立刻关起门来打马力大的电话，但对方是移动秘书台，拨了几次都这样。直熬到中午，才终于打通王副检的电话。病急乱投医，她顾不得人多眼杂，挂了电话就跑去王副检办公室求助。

王副检早上刚看到那封检举信时，隐约还有些安慰之感，自己身上那口黑锅总算被别人接过去背了。没想到孙岩云慌不择路，竟然硬跑到自己的办公室来了。他只能极力劝她冷静，说事情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举报人只是提到私人会所，并没有更详细的内容，不能就此下结论。

这样的话根本起不到安慰和镇静的作用，孙岩云反而更加担心地说，我是怕他们真的追查下去，调取会所资料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呀。王副检意识到应该稳住她，不然这把火真烧起来，自己也难免不受牵连。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举报人，才能知道他举报的目的，才能做下一步的工作。

孙岩云冷静之后分析说，这个人不见得是检察院的人，只有竞争对手才最希望我出事。两个竞争者中，副教授虽然有“作案”的动机，但不具备跟踪的条件和手段。现在看来，一定是法院的樊小东指使什么人干的，她既具备“作案”动机，也具备“作案”条件，而且她肯定认识经常出入法院的马力大。

在得知樊小东是余远博的旧情人的情况后，王副检沉默了一会：“你有两条路走，一是放弃这次机会，事情就不会继续恶化；一是继续争取，但必须你老公出面，要么他说服樊小东收回举报，要么为你证明清白。在大是大非面前，余主任一定能分清孰轻孰重”，同样的话王副检说了第二次。

孙岩云一进家门，对余远博说，我们谈谈。表情平淡，语气冷静。她说：我知道你早就知道王副检的事情，但你一直忍着，这让我很看不起你知道吗？马力大吸引我的不是他的钱，而是他的理解和温存。大学时候我不懂事，一工作就遭遇了你的背叛，我那时候就对爱情失望了。

余远博终于爆发了，你就是不要脸，还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和借口！我和樊小东的事情是对不起你，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赎罪，甚至丢掉自己的事业追求来成全你。你，却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爱护，一边到外面风流快活!

孙岩云说，你想骂我就使劲骂，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还手。但我求你一件事，在这个关键时候，只有你出面为我辟谣，我才有希望，我的名声和前途都没有了，你的面子也永远失去了。

余远博打断她的话说，想都别想。孙岩云还是那样冷静，说，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是如果现在你不帮我说话，完蛋的固然是我，但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4

  余远博在书房一宿未眠。孙岩云的话让他十分震惊。但冷静下来，他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如果现在让事情坐实，组织上判定她就是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外人没有任何损失，马力大是一个未婚的自由律师，搞定女检察官说不定还可以成为让他到处吹牛的资本，但自己一家人就伤得体无完肤了。夫妻俩一个没有前途加声名狼藉，一个遭人耻笑无法出门。唯一可以改变这个局面、拯救全家的人只有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中午时分，余远博走进了组织部长的办公室。以丈夫的名义证明，所有关于孙岩云的绯闻都是瞎说，他和妻子十分相爱，请组织相信。然后他又去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说了同样的话。

孙岩云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妇联副主席。缠扰了孙岩云一段时间的绯闻，终因余远博的亲自出马被彻底击溃，起码再没有人公开议论。那个神秘的举报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远博的里外变化最大，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取代了从前滔滔不绝的才子形象。樊小东偶尔用更加鄙视的眼神看他一眼，吃惊地发现，这个男人忽然之间像一个被抽取了灵魂的游尸一般。

一个月之后，樊小东被提拔到区工会当了副主席。据说因为在竞争上岗中表现优异，当时已经被列为重点培养的女干部，现在时机成熟予以重用。

马力大消失了半年后，又回到新区继续干他的老本行，照样随便出入公检法，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女常委在换届中提拔成了区委副书记，分管党群和工青妇。妇联主席提拔到外区当副区长，孙岩云以副主席的身份主持妇联工作。樊小东和她现在都在副书记的直接领导下。

在祝贺女常委高升的晚宴上，樊小东看到了满面春风的孙岩云，手挽着面带微笑的余远博出现，恰似一对配合默契的恩爱夫妻，一同给副书记敬酒。副书记笑逐颜开地拍着余远博的肩膀说，小孙肩上的担子以后会越来越重，你作为妇联家属，一定要支持她的工作。余远博频频点头，微笑里藏着不安和无奈。

没过多久，外界又在传孙岩云马上要接班当妇联主席了。

（图：网络、黄奇）

（原载于《决策》杂志2016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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