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时诗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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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雨时诗论4
论诗歌的

通感


诗人站在世界之上,敞开自己全部感官,吐纳宇宙万象,时空中各种讯息汇聚于心灵,造成生命与天地共感,内宇宙与外宇宙重合,这就为诗人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和自由。感官,是人与世界交流的窗口。

然而,在人们感应外物时有一种奇妙的现象,这就是通感。人的感官,主要有眼、耳、鼻、舌、身。眼管看,耳司闻,鼻通嗅,舌品味,身析冷暖。在一般状态中,它们各司其职,但在某种特殊条件下,它们可以相互配合,彼此转化,互相联系。这种心理现象,被称为通感。正如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在《对应》一诗中所描述的:

香味、色彩、声音都相通相感。

有的香味象孩子的肌肤般新鲜,

象笛声般甜美,象草原般青翠,

有的香味却腐朽,高昂而丰沛。

香味(嗅觉)可以有孩子肌肤鲜嫩的弹性(触觉),可以象笛声一样甜美(听觉,味觉),象草原那样青翠(视觉)。这就是人的五官的感应交通。

通感,又称统觉、综合觉。它是一个有机结构。从审美特性考察,通感是一种艺术感觉、审美感觉。因为它具有超越性和变异性。孙绍振说:“变异和超越……是一切艺术形象的普遍规律。”通感必须有两个以上感觉的转换,从一种感觉变为另一种感觉,对原感觉来说,是超越,对新感觉来说,就是变异。这种审美通感对外,大千世界就更显得五色缤纷,扑朔迷离,美妙无比,而对内,则使诗人内在的感情繁复、丰富、幽微、神秘。

其实,人的五种感官,它们的审美效应是不完全一样的。一类是视觉、听觉。这两种感觉,除了能感应外来刺激之外,还可以是一种内心活动,所谓内视觉,内听觉,不受外来刺激,也能生成图象和音调。另一类是嗅觉、味觉和触觉。这些感觉,只能感应外物的刺激,客观性较强,而主观性则较弱,它们不能完全凭人的意志而活动。而在所有感官中,对诗歌来说,视觉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是大量信息通过视觉而进入诗歌;二是诗歌意象多为视觉形象;三是诗人用全部感官思考,被说成是用形象和图画思维。因此,才有梅尧臣关于诗歌写作的要求:“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可见,诗歌的创作,多是以视觉为核心而沟通其它感觉。

以通感构成诗歌意象,不仅新奇、独特,而且内蕴丰富,并具有立体感和朦胧美。如果意象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显得单一、单薄,而几种感觉合成结构,就产生一种复合效力。试举几例:

月光,发出金属的响声,

铜钹般清脆、浏亮。

——丁芒

月光是视觉,响声是听觉,而月光之所以发出声响,大概是由于月光与金属颜色接近而产生的联想。后一句描述响声,铜钹与月光的形态相似,而清脆、浏亮,也似乎对应着月光的清冷和光明。这种视听联动意象,就给人一种多层次的美感。

我仿佛听银河畔织女的喘息,

那声音好比湿了的玫瑰花瓣……

——碧沛《梦》

喘息是听觉,玫瑰花瓣是视觉,而湿是触觉,这是听觉,视觉和触觉的综合运用,通过它们的交换和变位,所构成的意象,就显得新奇、朦胧和具有审美感受的深层性。

青色的夜流荡在花阴如一张琴

香气是它飘散的歌吟

——何其芳《祝福》

夜——琴、花阴,都是视觉,而且处于动态中,香气是嗅觉,歌吟是听觉。这种视——嗅——听的转换合成,使夜的意象,有声有色,看得见,嗅得着。真所谓春夜迷人。

通感的运用,还可以使诗的意境幽婉、渊深,引发读者微妙而丰富的想象。因为通感是一种从感觉到感觉的连锁式挪移,而由于感觉的性质不同,这挪移就显现一种波折的状态。所以,通感是以审美对象为前提,以主观感情的自由抒发为内在动力的主客体交融而偏重主观的想象活动,因此,它能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和审美感受。例如,穆木天的《苍白的钟声》。在黄昏的山谷、荒径、枯树、衰草中,迎着夕阳、云朵、游烟,“苍白的钟声”从古寺响起,弥漫于整个世界,与诗人的灵魂交感,传异了一种衰微的生命情调。此诗写钟声,配合四周景色,运用了一系列感觉转换:苍白的钟声,荒凉的钟声,腥香的钟声,软软的钟声,残朽的钟声……正是这种钟声的通感延伸,凝聚了全诗的景色和情调,造成了一种视听合弦的音乐效果,展现一片微缈、悠远而深沉的艺术境界。也使读者在这种境界,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同情共鸣”。

又一个例子,是王家新的《泼墨山水》。开头写泼墨绘画,如同梦游。接着,先展开墨画的视觉效果:

幻出河谷,幻成树影

幻出绵延不绝的山的旋律

和终于泊定的小小归舟

然后,画面透出声响,视觉转为听觉:

而当所有的墨云在梦中汇合

从你的笔下

竟溶出了淙淙的水声!

这还只是外感觉,诗歌又由外而内,由客观印象转入内心揭示。于是画幅上便跳动着画家的心灵,呼吸着画家的生命。

这首诗运用通感手法,层层递转地创造了绘画艺术的主客观融合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境界。此种境界宏远而幽深,使读者一步步地进入绘画,而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妙。

通感极为奇妙,但并不神秘。它有它生成的主客观条件。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不是孤立的,毫无关联的,它们之间存着各种各样的交流和呼应,而外界的一切又可以与人的精神互相感应与升华。正如前边提到《对应》一诗所描述的:

大自然是座宇宙,有生命的柱子

不是发出隐约的歌声。

人走过这里,穿越象征的森林

森林望着他,投以熟悉的眼神

正是这样的外在的大千世界,为通感的产生提供了现实的依据。这还只是诱因,通感的真正形成还有赖于诗人心理和生理机能。我国古代的《列子》中曾说:“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就是说这些感官的内容在心灵里集中凝聚起来,外部形式的区别就消失了。美学家费歇尔也谈到通感的心理机制:各种感官,“它们是一种感官的分枝,多少能够互相代替,一个感官响了,另一个感官作为回忆、作为和声、作为看不见的象征,也就起共鸣”。而更深刻的原因,则在于生理上感官与大脑之间神经系统的功能。外界事物刺激人的感官,感官通过神经把刺激传导给大脑,引起大脑皮层的兴奋。由于人的五官接受的刺激不同,形成的大脑皮层兴奋区也不同。而大脑的神经系统是一个有机整体,在大脑皮层形成的种种感觉会发生互相作用,大脑皮层的一个区兴奋,可能会使其它区的感觉神经也兴奋起来,在神经中枢形成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大脑皮层所建立的这种暂时联系,就是通感产生的生理机制。

通感形成虽然能做科学解释,但我们重视它是因为作为一种心理现象,它不同于一般的自然感觉,而更有其独特的审美功能。通感是一种艺术感觉,它是沟通是审美对象与审美感情的纽带和桥梁。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因通感的存在而愈加深谌与辉煌。它是诗歌上空飘浮一片迷幻、美妙的五彩云。诗人在创作中,应该珍视它,巧妙地运用它,以使通感在更美地表现生活和人的精神境界上发挥其迷人的艺术魅力。
苗雨时


1965年毕业于河北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历任河北廊坊师专中文系主任,教授。河北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理事。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的审美》、《燕赵诗人论稿》、《从甘蔗林到大都会——当代诗歌卷》等。《简论诗歌的时间》获河北省第三届文艺振兴奖,《燕赵诗人论稿》获1996河北社科联社科三等奖。
 
《巢时代》第152期

本期责任编辑   秦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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