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靠近若是为了说一句,早知如此,那还有相忘于江湖。...





梦见一个场景,我们都很小,几个人在跳皮筋,“小皮球,圆溜溜,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模模糊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像几个鬼孩子,铜铃般的笑声。

远山有大雾,露水湿了我们的凉鞋,前排脚趾很容易就滑出来了,脚踝上时而可见被青叶划伤了的小痕迹,沾水会痛,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皮筋在歌声里很快就高过脖子,再跳下去,就是一轮,要重新来过了。

像是告别,像是临死的重逢。最终皮筋栓在了两棵小树上,一位老头还在跳,挪动腿脚,动作缓慢却很投入,远处有姑娘的笑声,他说你们来了,然后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世界在太阳下面,金光闪闪。



起身去看了其中的F。她是当年最倔强的一个人,带弟弟时不小心让他摔了一跤,被打怕了的她躲在自家牛栏的角落不敢进门,流着泪听父母一边用糖果哄弟弟,一边骂自己鬼婆仔,饥肠辘辘地听着屋里碗筷声,残余的香味就在不远处。终于等他们睡着了,她溜了进去,打开橱柜,里面的碗都是干干净净的,她把它们全砸烂了。

那一晚,她还活着,她说,居然还活着。此后却被人称为“癫婆”。很多人都说,这女孩没人要的,饭碗都能砸。

她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戴一个毛线帽子,两条辫子梳下来,穿一双红靴子去对那个他喜欢的男孩傻笑。她总是在河边洗几筛子的萝卜,晒干了就腌坛子里,更多时候会送过来给我们吃,我常说酸水酸牙,舌头偷着乐。



与F聊天时,她的小孩哭了,她拉开衣裳给她喂奶,我将头扭过去,她笑了笑说,没关系的,都不避人了,这是我现在的幸福。

她问我在外面生活得怎么样。我说,似乎有点偏执,被一些人贴了许多标签,说是“凤凰男”,难免自私狭隘,精致利己;又说单亲家庭的鹰鼻鹞眼,阴云笼罩;还有条件不够好,够不上爱情的筹码。感觉自己一出生,就满是业障,但我从来没有要觊觎他人什么,而他们喜欢各种猜想我的样子,我却觉得一个人活着,不碍事。

F说,现在的人都喜欢自作聪明去分析这个,揣摩那个。你活着,总要被人说的,何况你的文字里还透露出那么多可以让人说的东西。



罗兰·巴特说,写作是为了被爱,被某个人,被某个遥远的人所爱,人世间的悲苦都必须在写作中转化成爱,才有意义。

我活得光明,却总在笔下写灰暗的事情,我不想被爱,似乎谈及爱,总是要让人直了直身子,做旷日持久的思想准备,这是一个有阴影的人。我会爱人,我爱将每一寸痛苦拼凑成故事的人,一只笔像在人间炼狱里游荡着,是因为有些东西,讲出来了,就希望它不要再发生,有些事情,没有人愿意再回去重走一遭。

有人对我说,临走站在门口时,有种被弃之如敝履的感觉。可是,只要被弃,都如敝履,直至被拾起,或者自我捡起。



梦里还有Y,胸前挂了个草绿哨子,我们中间就她有,有一次我趁她不注意时吹过,是甜的。她跳皮筋像跳舞,会唱歌,后面好多男孩子追着她跑,喜欢在对面山脚的水渠里洗头,爱穿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裙。

长大后,她接触的人比我们几个都多,有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不要去迷恋任何人,哪怕对方名气很大,名声很好,人都有一些不好的习性,在阴暗里就容易流露出来。她说有人愿意花很多钱让她陪几晚,换作以前她早就火冒三丈了,但那次她沉默着,还是多想了一下,人越活越不干脆了,她说。

我说我现在睡得很安详,一直想看看自己睡着了的模样,不揣摩他人心思,不去打他人主意,有时想努力去做一个好人,不是为了博取什么,而只是想睡着了不心慌,哪怕有噩梦,也不过是被鬼怪追着跑而已,而“鬼魅,无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



我们不再相约,继续在各自的生活里耕作。我承认我惹不起世事,我承认我有阴影相随。曾经几个人因为苦痛相同走得近,但现在我们都不用回我们不想回的家,尽量自己掌控生活的节奏,安定下来就能把日子过成花一样。

幼时没有得到过多的爱,长于乡村,少了些许从容,缺爱不嗜爱,面对诱惑能低着头想想得到以外的事情,同学少年多不贱,我们都不会再有比从前的更差的生活,也没了比从前更好的日子。

成长确有缺失,但求做一个人畜无害的人,不参加假面舞会,这和你从哪里来,将要去哪里,是在阳光下,还是在黑暗里没有多大关系,靠近若是为了说一句,早知如此,那还有相忘于江湖。


    关注 年月深渊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