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授予“匠士”学位的全国罕见木工班,小木匠们吃苦学艺图什么

 

坚守“一生做好一件事”的匠心,在这个速食时代,究竟能派多大用场?...



  坚守“一生做好一件事”的匠心,在这个速食时代,究竟能派多大用场?


安徽休宁县城,黄山脚下,树木多,房子多,“徽州工匠”手艺高,可如今名气淡了。

小木匠张凯15岁,主动伸手来握,满手硬茧死皮,像是碰了老树,与他稚嫩的面孔极不相称。

他也纠结过——耗时整整2年,在休宁第一高级职业中学的传统木工班里,叮叮梆梆地学着打出一套合格的八仙桌和太师椅,究竟有多大用场?

因为学木工“太苦”,与张凯同村的小伙伴,已有数人从木工班溜了,到上海和杭州打工。

而在各地数不胜数的电子厂、机械厂和服装厂的宿舍里,还有许许多多初中毕业后就想着打工谋生的年轻人,90后乃至00后。他们在机械化、规模化的流水线上成为一枚螺丝钉,短期内“混不出名堂”……

记者亲眼所见,有年轻人在电子厂的研磨车间才干了半天,就愤愤甩下手套,扬长而去。他说要找一份轻松、钱多的好工作,而他前一份工作,是隔壁的电子厂;后来,他依旧坐在另一家电子厂流水线上。

记者也亲耳听到,一位职校老师无奈地戏称自己是“人贩子”,给服装、电子商务、数控机床等专业的职校生上半年文化课,就送他们去工厂实习,“去社会上学”……

相对而言,这个全国罕见的传统木工班,能学真本领,还能传承老技艺。从2003年开始,每年有20多位小木匠出师,不用钉子不用胶,用榫卯结构纯手工造出复杂的八仙桌和太师椅。他们被授予“匠士”学位,穿着似学士服的“匠士服”,毕业时请父母来参观,形式上很隆重。

在这里,无论是老木匠、小木匠还是管理者,个个都知道,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及“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可是,他们说不清楚,自己坚守这份“一生做好一件事”的匠心,究竟能派多大用场?尤其,是在这个速食时代。

解开木匠们的困惑,或许,某种程度上也能解开当下中国制造业的部分迷茫。



休宁第一高级职业中学的木工实训车间内,老师正在指点。

落寞手艺人

只要一个小榫头不对,一张八仙桌就拼不齐整,一刨一凿都求精确。这手艺对传统木匠是“铁饭碗”,而今,用武之地看似越来越小。

同样落寞的,还有铁匠、石匠、篾匠、泥瓦匠、箍桶匠等手艺人。

休宁第一高级职业中学木工班的班主任毛银奇,说起当木匠的叔叔。木匠叔叔带过18位徒弟,曾经是村里家境最好的人家;多少个村庄,都争着请他去干活。但在上世纪90年代,也随着打工大潮出门了,所幸,干的还是传统木工活,参与过无锡灵山大佛和杭州雷峰塔的修缮。

在木工班教学的木匠程志高今年55岁,他说起自己1980年拜师时,村里的男青年都相信“荒年饿不着手艺人”;女青年嫁人,最好的对象就是军人和木匠。因为木匠普遍“讲分寸”、人品好。

至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木匠的生活还是很好的。程志高记得出师后,干活一天挣1.8元,一月能挣40多元,房东还包伙食,那年当地教师月工资不过30元左右。

而今,谁还要请木工师傅上门干活呢?

老工匠们发现,对他们而言,社会发展得太迅猛了些。他们中不少人,只能随着年轻人一起,外出打工了。

休宁第一高级职业中学的副校长汪丽庆,2003年就参与筹建木工班。他讲起自己的老家,仅约30户人家的老家甘干村,也有3位木匠,都比他年长至少5岁,其中两位已去世;最年轻的一位,改行跟媳妇做豆腐谋生……

如今,砖瓦都是现成的,就连实木门和吊顶都能从市场上买。一位休宁县的房主算了算账,一位木匠师傅一天工钱大约180元,还要管他香烟和吃饭,不如去家具厂买点;若在农村买不到的,可以网购,送货上门。

流水线上机械做出来的,量大利薄,看起来漂亮,又便宜。

而城市里的“高端定制”,暂时与农村工匠难搭上关系。

偶尔,才会有人回忆起工匠们的光辉岁月。



图为木工实训车间内的成品。

后继无人期

当木匠,对新一代年轻人来说,吸引力寥寥。

在休宁这样皖南山区,农村的年轻人大多数到东部沿海省份闯荡。程志高回忆起在老家农村最后一次带徒弟,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事情了。那徒弟出师后,也并没有干木工。

今年3月,张凯进了休宁第一高级职业中学学木工,他的父母和亲戚嗤之以鼻。他们说,要正儿八经学东西,还是要上大学。

19岁的叶旭曾从木工班溜走,出去打工,很快发现钱没这么好赚,到了家具厂和装修队干活时不懂之处还有很多,故回到木工班。他看到老同学的QQ空间里,一张张试卷堆成小山的课桌,他们正读高三,追一个大学梦;那种逐梦感,令人羡慕。

从木工班的实训车间出去没几步,便能看见高高耸立的县城地标“状元楼”。休宁号称“中国第一状元县”,历史上出过19位文武状元。

应是行行业业出状元。1982年,汪丽庆初中毕业要“跳龙门”考中专,分数没出来时,父亲就说了,考不取就跟着老表学木工;1984年,毛银奇初中毕业后没考上中专,补习重考时,家里做了决定,再考不上就跟着叔叔学木工。

但如今的青少年,谁愿意去拜师学木工呢?

以前,传统木工带的徒弟,前两年几乎就是打下手,搬木头、劈木料,还要担水、砍柴、割猪草,每餐要记得给师父盛饭。

出师后还要“服务”一年,翻山越岭,却没工资——或许,这正是最让90后和00后难以接受之处。

因此,一种常见的观点是:“大好青春用来吃苦,不如出去打工,挣钱见世面。”

老木匠老去,年轻人不学;“带徒弟”的传承方式少了,“学手艺”的任务被推给企业和社会。

不少年轻人都是在打工过程中,才学了点技术,可又终究有差别。比如,装修队和家具厂也招木工学徒工,可在机械设备的辅助以及生产效率的要求下,胶水和枪钉被大量应用。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传统的榫卯结构,越用越少。

科技进步,生产效率迅速提高,可愿意费时费力去精通一门手艺的匠人,愈发稀罕。

不仅是传统木工手艺,不少实用或非实用的技艺,包括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处于后继无人的尴尬期。



木工实训车间内,小木匠们正忙碌。

细微改变处

程志高倒是看得开,他安慰记者:好的传统木工,真到了稀缺的程度,自然又有人会干。

这些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木工实训车间里教学,接触社会少了,但他知道,黄山不少家具厂老板都直接跑来要人。毕竟这里的学生基本功扎实,光是木料“归方”这一项,就胜过大多数家具厂的小工们。还有懂行的本地人,一到期末就来学校收购第一手的学生作品。

匠人看重基本功。休宁木工班的第一届学生汪斌,2005年去苏州闯荡了一圈,后来回家创业,开了制作实木门的工厂,厂里都是现代化机械。11年过去,他依旧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机械的优势是准确和快,但组装还是要靠有经验的人。”

毛银奇表达了同样的看法,他对家具厂的流水线很熟悉:虽然开榫机、刨料机、凿眼机用起来方便,但即便是操作同样的机器,学过手艺的木匠与没有基础的普通工人也能做出不同品质的部件;而即便用同样品质的部件,学过手艺的木匠能在组装时进行修整,家具组合得比普通工人的齐整。

其中差距,微乎其微,似无伤大雅。不过,内部是否用了胶水和钉子,精益求精的内行人一眼便知。

更何况,依旧有大量机器无法替代的木工技艺。比如古建筑的修复,比如仿古建筑中细部雕花,又比如一张正宗的榫卯结构八仙桌,机器未必做得出。

汪斌喜欢用画和照片的关系来打比方——有了摄影技术,也没人觉得画画这门技艺就不要了;而且,照片再真实,也总有人觉得画更美。

如今,令人惊喜的细微改变是,低端制造业产品只求“能用”,先进制造业产品还要“耐用”。而再看皖南山区,老人用的老物件,那些八仙桌、太师椅和五斗床、五斗柜,多年不坏,耐用得很。

经历过一场粗放型机械的冲击,随着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传统技艺开始被重新需要。

近年,全国各地陆续有家具厂用各种方式来要人,甚至还有通过领导,想要辗转“打招呼”的。

目前在读的休宁木工班学生中,有大约一半来自休宁县之外,包括黑龙江、贵州等地。

有意思的是,还有一些到黄山的旅行团,联系过校方,想把木工班实训车间作为观光点。每逢媒体报道,木工班就会“红火”一阵,常有金发碧眼的老外来参观。



木工实训车间内,程志高正检查学生们打的长凳。

半军事化班

来过的人都关心:职业教育能培养出真正的传统木匠吗?

木工班内部,至今依旧有争议。筹建之初,还有人提议过,要使用《木工工艺》教材,厚厚12本。毛银奇当时就急了,在校两年,全用来上理论课,估计也学不完。何况,木工哪是读书读出来的?

于是,大家商定,木工班的教学方法要与其它专业不同:降低文化课要求,以车间实训为主;每学期的主要考试,也没有纸质试卷,而需做出合格的方凳、长凳、八仙桌和太师椅,不合格者要被淘汰。

木工班挑选的几位老师,也经过筛选。必须是曾在农村当过多年木匠的老师傅,且有带过徒弟的经验;不仅手艺好,还要人品好,能讲出道道。

那还是2003年,中西部大多数县城职业高中的教育模式,均以课堂教学为主,半年“理论学习”后,一般会被安排到工厂实习。

与其它专业相比,木工班至今为止都是“半军事化管理”——

其他学生还在睡觉时,他们就要起床跑操、打扫卫生,打扫的地方也比其它班级多且脏;

每天7时30分,整个校园都能听到实训车间里的敲打声,若不是干惯农活的孩子,手上没多久就要起一轮血茧,换过一层老皮;

两年木工班,过半时间要在车间训练,第一学期毕业要打出一张方凳,榫卯都是直角结合;第二学期要打出一张长凳,长凳相对难,榫头和凿眼没一个是正的;第三学期要打出合角凳与八仙桌,榫头复杂,一些拼接部位内还带着小榫头,一个部件不行则拼接不成;第四学期要做太师椅,部件弯曲,榫卯结构比八仙桌更多,还要雕花……

如此都能坚持下来,作品合格,才能顺利拿到“匠士”。

程志高曾在心中比较,自己以前在农村带的徒弟,一般都是打下手;如今木工班里的学生,一人一套工具、一个台子,能用这么多木料练手,之外还学文化知识和做人,条件是好得多了。

新一代学徒

几乎每个学期,都有学徒离开木工班。要么出去打工,要么转了其它专业。2003年入学的48位学徒,两年后顺利毕业的只有39人。

也有制度坚持不下来。2003年木工班初办,极重视人品,学徒入学前必须家访,看父母是否赌博,听隔壁邻居如何评价。第一届木工班,是从150位报名者中筛选出来的,可如今,若按当年标准,学徒可能招不满。

木工班的教官黄晓卫,也是木工班的第一届毕业生。他感慨学生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基本在家不做农活、不干家务,有人初入学时连3个俯卧撑都做不动,别说挥斧头,连刨都推不动。

办学之初,曾严禁学生使用手机。如今也难坚持,毕竟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经常要与父母联系,于是便只能严格规定使用时间和地点,平时手机放在教官房间,只有午饭后和晚自习后能用,一天用不到1小时。

因木工班后被纳入职业教育体系,原先的末位淘汰制也变得更加“宽松”和“有人情味”。

各种“无法坚持”的根源,或许在于新一代学徒心态的变化——

毛银奇发现,如今退出的学生,大多是“自我淘汰”,吃不了苦,做不出作品,干脆溜了。黄晓卫记得,自己学手艺时,中午都舍不得休息,一群学生在实训车间没开门时就等着,总想多练一点、学好一点,如今这种情况没有了,学生积极性大不如前。

在休宁的几所初中,很多学生都会互相“提醒”:若去职高选木工专业,是要吃苦的。

时代在变,吃苦去精通一门手艺,似乎显得不合时宜。

有离开木工班的家长吐槽过:谋生活何必这么苦,去理发店洗头,或者当保安,不也能挣两三千元?也有送孩子来木工班的家长特意叮嘱程志高:手下留情,别让孩子吃苦。

最朴素追求

社会发展,让当年老木匠的“苦”变得没有必要,但是,当下的年轻人要成为优秀工匠,要面对更大更新的挑战。

程志高笑言,30多年前自己学艺,难度最高的要数五斗床,虽然结实耐用,可年轻人谁还会买一张“古董床”?

今年3月,休宁木工班的徐长军赴尼泊尔参加国际青年家具制作大奖赛,获“技能大奖”。参赛作品是可以升降3级的儿童桌椅,显然有设计的“匠心”。此前,他在第四届全国高校高职学生木作技艺大赛中得了第一名。

为能掌握木工机械,徐长军特意去师兄汪斌的木门厂学了3天。对传统基本功扎实的木工来说,3天够了。之后的3天,他用机械打了3套齐胸高的大柜子,既结实又好,如今被摆在实训车间里做样品。

学校也在改进课程设计,让现代木工来上“识图”课,教施工图;还开设木雕专业,木工班隔壁小楼上,一群学生正在雕卡通“机器猫”,颇具设计感。

眼下,不少年轻人羡慕起木工班的老毕业生汪斌和黄晓卫。汪斌的木门厂,在老木匠父亲的帮助下,年入30多万元;黄晓卫在苏州和北京工作过,参与建造木结构洋楼,成了全村同龄人中第一位买轿车的。

黄晓卫今年30岁,2003年在转入木工班之前,曾在职校的机电专业上过半年课。当年的初中同学、机电班同学以及同村的小伙伴,绝大部分去了东部省份的电子厂和鞋厂打工,如今都没了声响。

张凯说,有从木工班“出走”的小伙伴在网络上发状态,“加班加班,累死了”;电话里偶尔提到,车间里机器失控,一个零部件飞了出来,差点被打到。

夜深人静时,小木匠张凯暗自下决心,学好一门手艺,到哪都有一口饭吃。

在休宁木工班,老师与记者谈起以传授“匠人精神”闻名的日本秋山木工学校,认为理念有共通之处——专注于“木成为器”的过程,专注于求真求实的“制造”本身,无论是传承老手艺,还是在传承中创新求变。

木工班的实训车间墙上,有一行大字,“诚实、勤劳、有爱心、不走捷径”。

言语质朴,人人都懂。在这个看似浮躁的速食时代,小木匠们要追求的,正是这最朴素又最基础的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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