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散记之166:雪祭

 

每一次站在通体雪白的呼伦贝尔雪原上,我似乎像一块冰冷的毫无思想的石头,任凭凛冽的风和刀割一样的空气,肆无忌...



每一次站在通体雪白的呼伦贝尔雪原上,我似乎像一块冰冷的毫无思想的石头,任凭凛冽的风和刀割一样的空气,肆无忌惮地虐待我的神经。因为面对这片茫茫无际的雪原,我是孤独的,与这方天地下每一个生命的物种和死寂的物体对视,总有一种隔离尘世、仿佛来生的感受。

入伍第一天,我便记住了茫茫的呼伦贝尔雪原。在我没有真正见过青藏高原“天路”,那条宛若天地间飘舞的绸带之前,我首先见到了这片无垠雪原上通天的道路,在海拉尔到边境口岸小镇黑山头唯一的大路上,望眼欲穿的不仅是我,一群十七八岁的新兵企图从那条望不到尽头的雪路寻觅答案。路随意的铺展,然后无限延长,在孤寂的雪原上,它与你的人生阅历毫不相干,它是陌生的,在一个神秘的地域,因为几个月的降雪,从未有融化的迹象,也便让这条唯一的雪原之路,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它的一头是草原都市,一头连着的则是边境的军营。而这一连接,是在天地之间,静静地、没有任何思想的对接。
我惧怕这片读不懂的雪原,因为行走在这无边的路上,我会像狼一样的打量着这片神秘的地域,更像狼一样的将唯一幻想定格在暴风雪中。我根本无法寻找到被激活的生机。而这恰恰凸显了生命存在的真实意义。

这只是一片雄性的雪原,每年的秋末,便有飘雪,飘飘洒洒,彤云密布的陨落着众多伟大的尘埃,一夜间便白了山川和树木,覆盖了小溪和原野,甚至登上树梢和远山的巨石,将本来神秘的地方用唯一的白色涂抹成一个白色的世界。直到来年的三四月间,总是不动声色的或坐着、卧着,这个用雪构筑的世界,似乎只有沉睡,风和雪只是这个冰雪世界的主人,其余一切,无论有无生命迹象的物种或者物体都是多余的。
涉足这片雪原,我曾经思考一个人在雪原里存在的意义,茫茫苍苍,无边无际,孤独和无助以一种静悄悄的方式裸露于天底下,与美丽的夏季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两个面孔。其实,让我体会多余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我会想到在这片地域,十年戍边生活的刻骨铭心。我会想到在额尔古纳河上因为巡逻被暴风雪吞噬的战友兄弟。仅仅40多年的光阴里,先后有9位军人的生命永恒地留在了这条古老的雪原上,军分区副司令员苏盛轼、警卫连长铁钢、中队长李长庚、英雄连长杜宏等,因为坚守,也因为雪原的无情,便丰富了戍边军人的人生,成就了雪原神秘的指数。

尽管我已经离开这片神秘的雪原整整十六个年头,我在西部的高原时常向着这片地域叩拜,叩拜那些牺牲的共和国卫士,叩拜那片心灵的净土,叩拜自然给予人类生存的考验方式。至今那片雪原依然有很多的战友驻守,他们总会在重要的季节和节日邀我再去那片雪原,寻找旧时的记忆,我总是口是心非,我清楚地知道每一次奔赴旧地都会有一次灵魂的洗礼。因为我不敢面对冷冷的边关和炽热的血液,我能听到地下4米的永久冻土层传出的呼喊,听到灿白的雪原与凄冷的月光对话,以及那匹时常从我窗前蹒跚的孤独苍狼的长鸣。
阿木古郎镇也只有一条路通往海拉尔,似乎比口岸小镇黑山头通向海拉尔要近了许多,每年的夏季,这两条路是铺在绿草和花海之间,有了点江南丝绸彩带的味道,一个漫长的山坡便会让这些路成为“天路”,这些路的尽头只能是天际的弧线,起起伏伏连接的是可以伸手触摸的白云蓝天,这是一种美,大气的静美。漫长的冬季来临之后,当暴风雪一次次莅临,日头无法感化那些飘飞不断的雪,只能是一种孤独的无奈,苍天和雪原间能否是一种默契?只有那片远离的故土方能参悟到生命存在的意义。这是一种孤寂的美,纯净的、无杂念的美。

我无数次走过这两条“天路”,夏季自不必说,每次隆冬季节,因为边防通向外界的路只有唯一,这条路你不愿意走也要走,否则就会与外界隔绝。而这条路便成了检验忠诚和不屈的见证。
在黑山头到拉布达林再到海拉尔的这条路,我常常遇见白毛风,凛冽的北风和漫天飞雪无疑便是一对臭味相投的家伙,它们封锁了整个世界,包裹着一切生命的本体和无生命的物体,让任何一个过往者畏难和畏惧。我在这条路上出过两次车祸,虽无伤大碍,却让我对雪原的畏惧感与日俱增。

阿木古郎镇通往海拉尔那条路,则让我永生难忘。一条路,在雪原演变成了生死较量的战场,似乎让那个半年飘雪的地域没了人性心里的认同,没有了纯洁和静美,只有单调的无奈,甚至凄惨的色彩。2000年1月,我从千里外的呼和浩特直奔那里,因为中蒙边境的一次走私抓捕,我参与其中,在抓捕之后,返回海拉尔的路上,夜半时分,一车人便翻入路边的深沟。

呼伦贝尔是没有暗夜的,夏季因为极光的缘故,整个夜晚没有漆黑的概念。黎明来得极早,凌晨2点已经霞光万道,而日头冉冉升起的时候,中原和江南似乎已经沉睡在漫漫长夜里。隆冬季节,虽是漫漫长夜,却因为久久覆盖的积雪反射,整个雪原依旧亮如白昼。在白昼似的夜里行车,视线尚可,而满是积雪结冰的路面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
那一夜,我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密封不好的右车窗,总是被刀子似的风和无情的暴雪攻破,有一种攻城略地的感受,在无边的雪夜里漫延。老牛一般的破车,与我们彼此缠绵于冷冽的大气中。在这暴风雪肆虐的夜里,就像大海飘摇不定的一艘小舟,最终因为道路较滑,吉普车不小心冲入道边的山沟,在车辆四个跟头直摔而下的过程中,我头部撞碎车的前窗,一个人直直地射了出去,其余4人连同司机直接坠入沟底。真的是无助的,我第一次体会到茫茫雪原的无情之处。那片雪原依旧死寂般的沉静无语,令人窒息的暴风雪,任何衣物在寒冷面前只是一张薄纸,仿佛冻僵了血液的流动。当我一个人爬到沟底,第一个想从报废的车辆里救出司机的时候,我的眼睛是失盲的,耳朵是失鸣的,似乎大脑是失忆的。我根本听不到卡在方向盘下那个战士司机的哭喊,哪怕游蛇一样的呻吟也可。我想到的是,是不是千里雪原只有我一个活物?

今天,我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日本的札幌有闻名世界的雪祭活动,呼伦贝尔雪原是否存在?尽管札幌的雪祭只是一种冬季的旅游项目,而其纪念的意义要远大的多。呼伦贝尔应胜于札幌,雪原也好,旅游业也可,精神寄托也罢,理应有人走进雪原,来纪念一种搏击暴风雪的精神。
军人有搏击风雨和风雪的顽强,牧民也有,甚至走进那片茫茫无际雪原里的任何建设者,还有冒着生命寻觅生存方式的狼和苍鹰,都值得纪念。因为这片死亡的雪原永远存在,人类的活动永存,那种暴风雪里的历练足以走进世人的记忆。

雪原依旧,地老天荒。英雄作古,精神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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