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微语】与你有关的岁月

 

与你有关的岁月周祝伊那年,外婆再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脚步拖沓着,手里抓着一把米,神情淡然,仿佛昨天的事情只...



与你有关的岁月

周祝伊

那年,外婆再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脚步拖沓着,手里抓着一把米,神情淡然,仿佛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只是她的行动似乎变得更为缓慢了,脚上的棉拖鞋被松松垮垮地踩在脚下,厨房水池里不小心泼到地板上的淘米水被鞋子带进客厅,留下一条水迹。
她昨天刚没有了丈夫。我的外公,去世了。第二天就是殡仪馆悼念火化的日子,我爬到外公睡过的那张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却止不住全身发冷、伤痛欲绝地抽泣。可是一切都还在房间里呢,他用过的痰盂、药盒、刚换下来的棉裤、还沾有他银白色小碎发的帽子、多年前的军装……可是人却不在了。

外婆自从那天早上从殡仪馆回来后就没睡过觉,前晚已经守了一宿。我内心无比煎熬,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掏空,却见她平静地做好了一日三餐,然后安安静静地吃完。

朝夕相处陪伴了五十多年的人,咳了一盆子的血后,便安安静静的长辞人世,许是驾鹤西去,不然为何她能如此平静淡然。

两年后,我最爱的外婆独自生活了两年后,我再提起这件事。

“婆呀,你当时心里没疙瘩不难受吗?”我是极为小心翼翼的提起往事。只听得空气也跟着沉默了几秒,只剩墙上挂了二十年的钟在“嗒嗒嗒”地响着。

 “咋会不难过,老头子走得早,留我这老婆子在这可不是遭罪。”她突然放下手里的碗,盯着前面的一盘熊掌豆腐发呆,仿若看见什么美好,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可是我没见你哭……”我吞吞吐吐地说着,然后大口的扒拉着饭。

我以为她会误会我的意思,没想到外婆却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虽早已布满皱纹,可前些年还是劳作多年而有劲模样的手,如今在窗边却变得苍白无力。“幺妹,婆怎么会不难过,你阿公走的时候,我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他让我去买水果,谁知道刚出门没多久他就不行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撕扯着她,这两年来从没当着我的面掉过一滴眼泪的她轻轻皱起了眉头,眼里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顺着脸颊流落到下巴,瞬时心中滚烫。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叹了一口气。

“老头子刚走的那年,我每天盯着这个钟,时间到了就去做饭,不得拖,习惯了他在时催着我做饭,现在也就只有这玩意能陪我了。”她说完又顿了顿,嘴角微微的扬起来,目光祥和,“幺妹你听阿公讲过我俩的事没得?”

我楞头子一般傻乎乎的摇头,再扒拉一口饭,心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敲着。

“那年我才十六岁,他也就比我大几个月,我家住在南边的一个河乡里,他住东边的坝上。那时还小,没想过嫁人,也不识字,整日干的活也不是女孩子家做的,割猪草、收谷子、掰包谷儿,也没想过绣绣花或是抹抹胭脂……”时光霎时间涌入了她的眼睛,然后盘旋渐进她的回忆。

那时她住在一条小清河的对面,去镇上都得过河,要过河就得划小木船,他们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木船。

家里有四个妹妹,三个弟弟,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哥哥忙农活,姐姐嫁人了。家里的衣服就全部都由她和五妹来洗。每天早上天刚亮,她们就端着两盆沾满泥土的衣物蹲在河边的小石板上洗呀洗,在不断的挤压、搓揉、捶打中,时间过得好慢。那时少女的梦想似乎可以简单到只希望每天衣服能少一点,然后空出来的时间能划小船去对面的镇上逛一逛。

谁知,在衣服越洗越白的日子里,却迎来了她的少女心事。

那是一个河很清,天很蓝云很白的清晨,青石板的上头是棵几百年的大树,她和五妹两人一起也环不住它庞大的腰部。

刚下坡来到石板的位置,突然想起来忘记带木棒和皂角,便让五妹回去取。五妹走后。她便一屁股在原地坐下,双手环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然后开始发呆。

“嘿!对面的姑娘!”河那边的呼声把她从神游中拉回来。

“方便借下船接我们过河吗?”那人又呼了一句,她这才看清对面那个呼话人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是在朝她说话。


她慌忙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然后四处张望,并没有其他人。她是可以撑船的,从小生在这水地,撑的也是相当稳。可她犹豫了,或者说是思量着什么,她盯着水里的游鱼。过了几十秒,她轻声对着对岸说,好。

她就这样解开了船锁,然后踏了上去。快到对岸的时候,她悄悄地瞥了眼对面两人的样貌,那呼话人背着个背篓,里面装满了蔬菜水果;她又把目光小心地移到那个穿军装的男子身上,这一瞥,她的小腿似乎受到什么电击,轻轻一颤。

靠岸时,她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实在厉害,脸也烧了起来。低着头不敢抬眼,“两位先生,上船吧。”轻声道。

呼话人很是健谈,而一旁的军装男子只是在一旁时而点头时而附和,或发出一阵少年特有的清朗的大笑,却很是老成沉稳。她一边认真的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一上一下地撑着船。谈话内容无非是军中奇遇和家中之事,只听得呼话人叫那军装男子“祝兄”。

“姑娘,多谢了。”军装男子突然开口,声音温柔。她吓得愣住,也忘了撑杆,杆被她用白皙的手紧紧抓住。河里的鱼依旧慢悠悠地游过,两岸的草依旧那么青,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变得火辣,心跳依旧还在加速跳动。

后来,她才知道,这军装男子和呼话人是部队战友,呼话人是小坡那边徐大娘的准新女婿,这次是来拜望丈母娘的,部队放假,军装男子也一同来游玩。

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她后来又与他见了几次面,这几次面,一过就是三年,她向他说了共十八句话,他对她说了二十三句。。他二十岁那年,家中母亲询问婚事,他以参军无闲暇而推脱,母亲怎么会听从借口,便琢磨着给他安排与周围哪家没亲事的女儿家见面。

每天晚上,如果没有农活需要帮忙,她都会躺在船上盯着天空发呆,水乡星星是极多的,可大字不识的她不懂这意境,只晓得这画面让她心境安宁。大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嫁人怀孕了,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就这么嫁出去,人人都说她是乡里最好看的姑娘,询问婚事的人家也不少,但一说到这个,她就不知为何心下抵触。

头发早已及腰,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一个清晨,她永远也忘不了的一个清晨,他来了。她在众多衣服中抬起头来,远远的望见了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棒子,跑去解锁链。那边那人却第一次朝这边高声呼话喊道:“我今天就来问一件事,问完就走。”

她疑惑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那人迟缓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需要一个妻子,而我希望那是你,你愿意吗?”此刻仿佛天雷滚滚而来,重重地劈打在她的胸口。她恍惚地向五妹望去,已经没有肢体行为可做。


“如果我需要一个妻子,而我希望那是你,你愿意吗?”此刻仿佛天雷滚滚而来,重重地劈打在她的胸口。她恍惚地向五妹望去,已经没有肢体行为可做。

这是一个毫无浪漫色彩的求婚情节,可在三天后,他们便办了喜宴。任性的姑娘跟随他搬到了东坝上,婚后几天他便回到了部队,只剩她一个人守着婆婆和公公,还有一棚子的鸡鸭猪,以及那仍然洗不完的衣服,只是身旁再也没了五妹。

也是运气,每逢这些年放假回来,她便会怀上一个孩子,第三次,生下了我妈妈。

后来,他剿匪成功,又到西藏呆了几年,终于退伍了。又过了几十年,她跟着他的职位调动从坝上搬到镇上,日子也过得逐渐好起来,可是他们之间的话还是那么少。

一晃五十年,人也去了。

“你爱过阿公吗?”我打破最后的沉默,问道。

“也是当年傻,那样的求婚方式,都不过岸来当面说,我就答应了。可是,我为什么答应呢?”她似乎想到什么温暖的事情,神情突然再次变得柔和,“那是我等了足足三年的人啊,那三年里,他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阿公爱过你吗?”

“那糟老头子不懂什么是爱,他一辈子过去了也没说过这句话,可能是觉得羞人,可能是没有过。但是,婚姻就是合适,那时的人哪管他爱不爱的,多羞人脸红。”

“这么几十年了,只记得,洞房那天,他对我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我将来的妻子会同你这般模样。这是他说过最好听的话,之后的日子,便是闲碎的家常争执,为儿女,为琐碎。操劳了一辈子,伺候了他一辈子。”

究竟什么是人世生死无悔呢,我想,许是陪伴,这些漫长的岁月里共同经历所有的繁杂琐碎,一起走过伤痛病苦,最后一起面对死亡。几十年过去,早已没了那无关紧要或是一开始就没有的爱情,但还剩下清晨的太阳和夜晚的月亮不是吗?

碗里的饭早已凉了,我只听得最后一句,她便起身收拾碗筷了。

“嫁给你阿公,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

本期责编   李伊方

供稿   万卷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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