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未名湖

 

1964年4月生于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





1964年4月生于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

未名湖

一个传奇就是一次问候。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
这样的想法。中秋过后,
小湖安静得就像刚从橱柜里
拿出的一张小毛毯。

花纹如同皱纹——
带你一块玩时,他们才能看到
荡漾的波纹。小秘密
就是不解心头恨。如同掠过湖面的蝙蝠,
万古愁飞得确实有点低。

这里,风情多于风景。
散步就是兜圈子,
一会儿甜得要命,一会儿咸得要死。
几个人懂得欣赏渺茫
的确不能把大伙怎么样?

偶尔,美好的天赋拗不过
天赋多么美好。前者是
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时,
周围站着的全是
低沉的有魅力的陌生男人。

后者呢?似乎从未有过
准确的形迹。旁证到是有一些,
比如,一点点自然就可以松开几只喜鹊。
或是,落叶晃动如纸条
为自我和自我之间的缝隙免费催眠。

也不妨说,孤独即自由。
矛盾于爱意味着你还有很多次机会,
就像这秋湖,它差不多能融和
所有的事情。例外在别处——
有时,这样真的很了不起。

2003.9.纪念安德烈·纪德

(Andre Gide,1869-1951,法国作家)

纪德死了。但我们另有
一个出发点。由于年轻,
甚至杀死时间
也是可能的。1988年的秋天,
和纪德在一起的日子
就是和历史分享
灵魂的可能性。过分严肃时
我们就喝花茶。有点冒昧时
我就去厨房削丝瓜皮。当真实
也无法跟上我们的步伐时
我们就用红葡萄酒
互相骄傲一下。有他的照片
已经足够了。我们的笔记
记得就如同洪水涌入了日记。
每一页,都点缀着漫画。
小矮人夸张地自救着,
但就是竞争不过动物。
好在还有卡片,它们多得像
北京城南的一片片菜地——
正面和背面,除了字词,
见不到其他的蛛丝马迹。
从谈论到争论,只要一碰头,
就是个人观点闪烁如
平原上的星星。以至于
几个人都不把纪德当小说家。
就仿佛当年他深入非洲,
游历快要结束时,
刚果里也找不到一只芒果。
口号看起来像伤口呢?
我倒是愿意新鲜一回——
也许,它意味着
像纪德写东西那样写诗。

1998. 6.  2001.2.珠海见闻录

朵朵白云一点也没正经——
不单自己好玩死了,
想起我们还呆在下面时,
就主动去脱变形记的裤子:
无邪传,惊魂漫记……
好几卷知音史一齐用力
扇讲义的耳光,
霹雳的雄辩听上去
像插曲里的一句插嘴——
诗差一点就是诗。
四五天里,总是有雨,
但都不大。湿迹处处幽默着
诗意绵绵。入夜后,现实才强烈——
玩偶们露骨地玩物,
造花花绿绿的假相
给喜欢玩弄真相的人。
而白天则有自己的吉祥物——
紫荆果然美得天衣无缝。
几片叶子刚摘下来
就很像睡着了的蝴蝶。
一只海鸟帮助旅途中的人
忍受平凡和偶然,
它身手矫健,出色得就像是
在保护伞下工作惯了的
一位老朋友。换一个角度看,
诗几乎是诗。有些地点
就是看不太清楚。但是轮廓
模糊不到哪儿去。一个男人
在给笼子里的孔雀拍照。
他倒是很认真,但扭过脸去,
也是一副好玩的样子。
没错!天赋里还有好多线索呢。

2003.9.

姐妹潭

台湾的深处,阿里山放牧
阵阵薄雾,冷杉缄默如
瘦峭的哨兵。我邂逅
这世界上最奇异的姐妹——
两座小湖将她们分开,
我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
但在自然中,一切
似乎都系着永恒的鞋带;
游记的异想天开根本就
拗不过地方志的铁面无私:
据记载,她们已分别很久了,
比我们所知道的
任何一次生离死别
都要长久。她们分头
潜入水下,将整个身体
浸泡在清澈的挤压中,寻找
相会的秘密渠道。
那里,徒劳揭精灵的短,
甚至连山妖也不过是
一块和好的稀泥。
最终,她们的努力
只改变了小湖的性别。
宿命在南方。蝴蝶和斑雀
继承的是同一笔遗产。
在远处,海放任着它的监护权。
姐姐比妹妹漂亮,但是
我分不清。我也不想让人
帮我弄清楚。谁在左边?
谁又在东边?我注意到
横隔在两座小湖之间的脊坡
柔软得就像黎明时
刚挤过奶水的母牛的腹部。
四周,天意婉转于
山区冬季的小雨,淅淅沥沥,
它还有更特出的方式——
它先是下在如云的树冠上,
然后再向下滴落,注入
青草那沙哑的歌喉。

2002.12. 2003.3.

纪念戴望舒

一株植物举着他来到半空中,
像协商好了似地。
那里,雁群刚刚飞过。
几朵闲云舔着悠悠——
就好像它是一个狡猾的词。

天气不是很好,
所以,我不能肯定那植物
是含露的丁香
还是貌似忠厚的棕榈。
非此即彼?似乎也能抵挡一阵子。

至少有一次,新婚
如同在湿滑的坡地上挖猫耳洞。
一把情欲。周围全是莫名其妙的经验。
自我像邻居。点拨时,高贵具体如
一次选择:只伤感,不伤心。

生活早已是一座冰山,
诗人的生活尤其是——
而宇宙就在附近,忽冷忽热。
大爆炸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心灵是一次正直加上三次转折。

半空中还有座白色建筑
也曾是突出的借口——
它常常被误认为一座塔,满载着
名声不佳的阁楼。
每一次,波折替夜色送走友人。

五十年后,情形多少有点改观:
雾的合唱团带头解着
捆紧黎明的绳索。
如果不微妙,要读者干什么——
记住!理想的定义是,诗是一次胜利。

2000.10.

纪念乔琪亚•奥吉芙

(Georgia  O’Keeffe,1887—1986,美国画家)

绚烂的花朵协助她
找到秘密的权力。作为回报
她深入沙漠,默默地
帮助花朵从芸芸众生中
独立出来,醒目于
意蕴无穷。有时,她的身体
就是一个小小的祭坛。
而她的大眼睛就像
险峻的峭壁上的鹰巢。

说她是花朵的解放者
很可能是恰当的。自助于静物——
她揭示出这样的状态
不仅仅只适用于
心灵之花。手法呢,
颇带点男子气概,
历史上也属于头一回:
她,奥吉芙,伟大的美洲人,
将花朵画得比人体还要大。

而在另几处,她画的房子
安静得像睡着了的小黄牛。
比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种悟性
还要极端:毫不含糊地,
她视自我为一次牺牲——
这方面,她在诗歌上的姐姐是
沉静的艾米莉•迪金森,
在哲学上的妹妹则是
狂热而犀利的西蒙娜•薇伊。

但又不像那非凡的两姐妹——
她对写东西多少感到羞涩,
她不知道如何应付才能让语言
看去上不是一件衣服。
此外,同那些已经画出的
和正在酝酿的花朵
达成的秘密盟约是严酷的——
绘画不能沦为替代品。
绘画中当然也有美,但必须
矛盾于劳作的洁癖。

一生中大约只有寥寥数次,
她比较过自杀与自卑,
结论呢,大部分都藏在了画布上。
像很多同行一样,一开始
她也把她的画看作是
她的孩子,把绘画比喻成分娩。
而到了晚年,她突然陷入
一种新颖的固执:她自己掏钱,
买回早年的绘画,就好像
她不是那些画的作者,
而是它们的还幸存着的女儿。

2001.10. 2003.5.

注,乔琪亚•奥吉芙(Georgia  O’Keeffe,1887—1986),美国画家。在修平根

绝想不到它们会如此漂亮——
两只黑天鹅加上
一只白天鹅,缓缓游弋
在古城堡周围的小湖里。自然地,
自然就是一下子自然多了。

无残局需要收拾,所以说
残局是假象中的假死,
也不助澜到梦游,所以说
梦游不参与自由。修平根的三只天鹅
就像秋天的三个砝码。

去参观的路上,你已打过招呼——
天气这么好,也许会看到天鹅。
你没有提到它们一共有几只。
悄悄地,它们纠正了很多东西——
比如,天鹅不一定总是成双出现的。

其他的鸟类都做不到
像它们那样亲密时还能优雅自如。
看得出,个头较大的黑天鹅
拥有父亲的权威,其他的两只
总是随着它的移动而移动。

它们中的每一只都非常漂亮,
而一起行动时,它们还显露出
一种团体的漂亮——
那只存在于三只天鹅身上的漂亮,
友好的漂亮,伟大的漂亮。

但也可以说,它们是如何漂亮的
简直无法描述。既然无法描述,
我就再使用一回“漂亮”这个词,
修平根的三只天鹅真的很漂亮——
这样说说,没准能管点用。

——赠肖开愚

2002.10. 2003.5.

兼职工作

就比方说为野花翻案吧,
几个采药人在我之前
已做得很出色了。

他们从峭壁上爬下来——
就像我的邻居有一次半夜回家
忘带了门钥匙。

就比方说为小草撑腰吧,
一只狼抵上十条小河,
或者,一条眼睛蛇就是一份遗嘱。

2003.5.

纪念古斯塔夫•克里姆特 

克里姆特掴维也纳的耳光。
反响确乎有些不同,
听上去像真正的反响,
不隔一点点音,甚至
波及到自然与远方——
几片梧桐叶在巴黎掉落,
一阵冷雨舔伦敦的工业屁股。
艺术曾参与命运——
他必须再次证明这一点,
向自我,也向匿名的少数人;
必要时,他甚至准备
花十年时间,画一批山地狼
来加宽隔离带。让嗥叫
为原型配音。确实有点绝!
当然,最理想的战役仍是
艺术家身在哪里,
哪里就是激烈的前沿阵地。
艺术的暧昧大不过
艺术的本质。他明了这一点,
就像他早年也曾想当一个诗人。
无大过可思就如同
无虚心可灰,于是,
他闭门,用绷紧的画布
发泄已溶解的天赋。
他的天赋是巨大的漩涡,
而他们的天赋则始终是圈套。
类似的区别还牵涉到:
画一个女人就是还原一个秘密。
例外不多,所以,她们看上去
全都鲜艳如一块块乳酪。

2003.5.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1862-1918年), 奥地利画家。“维也纳分离派”创始人。

绝对现场

拦杆放下。一列火车
即将通过。路堑旁,
几棵小核桃树的注目礼
令你暗暗吃惊。

一转眼,宿命就是即兴。
再一转眼,原来数
无辜最聪明。小插曲微妙着呢——
纠集被拦下的车辆和行人一起分享无辜。

驶入城区,减速中的货车
就像政治考试中的一道填空题。
一阵弥漫的蒸汽如同
有人在隔壁的牢房里吹牛。

一家饺子铺也在场。
两条黄狗半蹲在圆桌下
就好像检查卫生的人
才离开不到一分种。

2003.5.

颐和园

多么幽美,但是
画廊不迁就余生,
如同拱桥插足烟波,
连续十七下,才歇一口气,
但不负责漂白国家。
一大半历史都只顾恍若
江湖的有情有意。不裁决成年
是否合乎地方口味——
蝴蝶提着小风筝
兜售春意,忽左忽右。
每细心一次,就大胆一回。
每骄傲一下,就完美一小会儿。

——给清平

2003.5.

珊瑚人

他的回忆是素材的大海。
泡沫飞溅着,回敬方言和阴影。
十几张插图果然厉害,
潦草到一半,
就已将海豹和海象一网打尽。

同样的野心也适用于
工作就是休息。波浪的肚皮舞
揉搓着大块的紫色炼乳,
继续为码头上的群星
免费矫正视力。

大鱼和小鱼比赛着不添乱,
邀龙虾一起无名。
真想不到呵!海龟最后会脱颖而出,
悄悄在一张合影的背后
给你我写着这封信。主题是

还有比原型更可靠的精力旺盛吗?
标准答案附近,海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只追逐人生的一角,
埋着头,拼命美化嬉戏。
但,一角又是多少呢?

或者,残酷于渴望验证
又能解决多少问题呢!
他的口号也蛮素材的,
如同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拳头——
任何时候,决不聪明于沧桑感。

他的爱老练如一艘渔船
驶出真理。大雾轰鸣着,
送一片机械启发拂晓奏鸣曲。
什么噪音不噪音的!意思是化名章鱼
还用的着和局外人商量吗。

——给杨小滨
2003.5.

农事诗

为这小小的铁铲
能准确地使用,他不停地
弯下身子,一点也不介意
小家伙是否会反过来
变成他的主人。比蚕叶
更粗糙的蕨类纤维
吸引着他走出笼子和本能,
新鲜在完美的角落里。
一番享受,剥开劳动的
壳或皮,甚至能纯粹到
这样的程度:从旁
不会有闲人提醒他——
忘我忘到一多半
也很有趣呢。他是大地的
一滴汗珠。他的背影
因笨拙而正确——
活像一只成年的棕熊
在浅滩上捕捉鳟鱼。
不过,方圆几十里
可没有什么鳟鱼,
最接近浅滩的地形
也只是一大片洼地。
几场松懈的春雨
分配着四月的清新和明媚。
几处北京的小江南
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
却一点也不勉强。
还挑什么吉日呵——
如此,心声激动着口头禅。
让野生也倔强一回——
用了一个下午,在小河边的
柳树林子里, 他挖荠菜
入迷到移情,直到
四个红塑料袋都塞得满满的——
鼓胀如村口的小作坊里
按传统工艺炮制出的灯笼。

2003.4.

阿里山游记

旁边就是废弃的井。
小水沟无丝毫的异味,
沿土路,对不自然委婉地讲卫生。
而一小捆农业自在着,
比蝴蝶还花花绿绿。

已经五年了,每逢雨季濒临尾声,
都会有几只青蛙下到
漆黑的井底,
摸索着,给夏天上发条。
这是另一部道德经的内容提要。

一条蛇蹿进井口,
一群人颠跑着,手提棍棒
尾随而至,样子就像是在演一出戏。
半个小时后,一条狗死在椅子上。
五小时后,一个悲伤的男孩在另一把椅子上入睡。

还有一次,几只麻雀从井中飞出——
这样的情景并不多见,
但是,你的确看到了。
是的,你应该学会用孤独举例子,
尽管,那意味着几只鸡在叨食小米的引擎。

如此,沿纬度散心,
沿经度散步,沿三部曲
鼓吹此地无银三百两,
沿非此即彼的美丽人生,
有点突然吗?你回到了最自然。

2002.11.

纪念艾米莉·狄金森

你躺在一封鸡毛信上,
睡意朦胧,等待着
一块石头落进附近的大湖中。
你不如你的身体,
它才是最好的读者。

几只玻璃虫子蠕动着
为你清除眼里的沙子。
你的工作或许可以称之为
“准备明亮”。你揉眼时,
从里面揉出了两只奔跑的獾。

你的额头是一只小小的罐子,
几根硬骨头舔微光,
看上去就像是几块金子脱胎时
留在里面的。你的鼻子
是英译《红楼梦》里的敲门砖。

窗外是散漫的小雪,
沿苍白给黑暗中的挣扎
送去一些浪漫的白药。
南方的夜参与了阅读过程。如此,
现在是一匹白马非马躺在一封信上。

只有你加剧困倦,倾向于
用睡眠解决问题。恍惚中,你梦见
有人在隔壁的屋子里挤牛奶。
早上醒来,你会发现新的综合,
乳白是最好的读书笔记。

2002.12.

关于睡眠

我的摄影师朋友喜欢给树照相。
最近,他告诉我
他能知道一棵树是否正在睡觉。

假如连续三天,一棵树上
都没有鸟栖落的话,
那么,它就是一棵已经睡着的树。

例外的情形也有。假如你听到鸟鸣,
却无法知道到底有几只鸟,
那么,这也是一棵睡着了的树。

复杂吗?当然不会比他们把人生看成一棵树更复杂。
有趣吗?有鸟在里面的话,
一切常会显得有趣。可靠吗?当然,不。

2002.11.

我喜爱蓝波的几个理由

他的名字里有蓝色的波浪,
奇异的爱恨交加,
但不伤人。浪漫起伏着,
噢,犹如在蒙古草原上
我们曾看到的一种光学现象。
至少,我喜欢这样的特例——
喜欢他们这样把他介绍过来。
他命定要出生在法国南部,
然后去巴黎,去布鲁塞尔,
去伦敦,去荒凉的非洲
寻找足够的沙子。
他们用水洗东西,而他
用成吨的沙子洗东西。
我理解这些,并喜爱
其中闪光的部分。
我不能确定,如果早生
一百年,我是否会认他作
诗歌上的兄弟。但我知道
我喜欢他,因为他说
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他使用的逻辑非常简单:
由于他是天才,他也在每个人身上
看到了天才。要么是潜在的,
要么是无名的。他的呼吁
简洁但是复杂:“什么?永恒。”
有趣的是,晚上睡觉时,
我偶尔会觉得他是在胡扯。
而早上醒来,沐浴在
晨光的清新中,我又意识到
他的确有先见之明。

2002.11.

山樱花

它很像某物,
而当我们叫出那个名字时,
声音随即变得多余。
传得很远的回声
梳理着山谷里白雾的鬓角。

它像它自己时,
它是偏点紫色的粉云
把它们的小腿翘放在树枝上
晒冬天的太阳。
它是精通我们如何回忆自我的植物。

部分是树,部分是花,
再加上白雾主动洗牌:
它们总是及时地散去,又很快地聚拢。
为什么四周到处都是
它们那谜一般的百依百顺。

而后,它是一次次
灿烂的悬而未决,
坦然于所有的召唤都是自我召唤。
随着一阵风,它也会参与痛斥
旧的唯美主义者曾耽误了多少伟大。

主人像是另有安排,
盲目于有山有水。如此,它是
美丽的客人,比我们更早地定居在这里。
而在它的前后左右留影,
我们是客人的客人。不过,这样也好。

——给零雨
2003.1.

豌豆经

谜一般的小豌豆,
他们说你身上长满了绿眼睛;
甚至有主持人
跑到晚会的后台说,
你拥有世界上
最小的绿乳房----
而实际上,你的美
只是借用了小和大的差别,
它独自饱满,并且相当特殊:
因为你身上唯一的器官
就是你的身体。
多么清新的自然主义。
不像你将要滑入的
他们的生活,那里,
几乎每一代人都忧虑于
自我是一面易碎的小镜子。
你没有自我,
你不接受有关的发明。
换句话说,假如
你身上有东西看上去
像自我表现的话,
你的自我表现是
你不反对他们管你叫豌豆,
也不在乎他们的手艺
是否有资格把你做成
一道名为清炒豌豆的菜。

——给王敖
2002.12.

九万里

蔚蓝的九万里。我这样想。
蔚蓝的心灵。我这样偏离着。
车门打开时,菊花的妹妹叫喊:
“到了,到了,边缘终于到了。”

青翠的九万里。有时,
你会代替我做出类似的假设。
青翠的人生。它的排气孔就凿在你的吩咐里:
“今天晚上我们去吃川菜吧。”

先来横的,再来竖的,
橙黄的九万里。我这样倒掉一盆水。
意思是为什么有些路看起来
像一个男人,或一个女孩。

多么隐蔽的分寸。如此,
我正坐在遮阳伞下,吃槟榔,
看鸥鸟捕捉阵阵海风。一个词
早在我抵达之前就已解决了许多难题。

2002.11.

百香果

孩子们围坐成一个圈,
吃葡萄,吃芭乐,吃莲雾,
吃香蕉,吃切好的西瓜,
但你不在这圈子内。

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就像是一口井里
一下子掉进了一百只猫。
那里,它们狂乱的嗅觉是一部歌剧。

你的香气的确有点响亮,
像吃完水果的孩子们
正被一个个叫起来背诵山水诗。
而你的大小如同高尔球。

你的皮肤紫中透黑,
像三男两女刚从西藏度假回来。
当我吸吮那些果露,
你是完美的静物,反咬一口。

2002.11.

细浪

在我和四只小松鼠之间,
约有三十米宽,一排浪
从绿荫的小毯子下醒来,
细得就像颤动的跳绳。

曾经被死死捆住的东西
就这样溶解着,
溶解在细浪举出的例子中。
而这样的听证会并不是每年都有。

又一排浪更细,澄清了
一尾鲤鱼的来路,
它无辜于慢悠悠,就像我初恋时
写过的一封笨拙的信。

被催眠的事物看上去
就像是被征服了,而我受困于
什么是赢得?与自我争论时,
我记起了我是如何被再次捆紧的。

另一排浪则细得需要
撒上一点碘盐。
我推敲着你留下的种子,
它们预言了隐蔽的丰收。

岸上,橄榄树的树叶
正洗着一副好牌。偶尔
我们也有机会加入进去,
出牌时,你的手像只跳进水里的青蛙。

2000.6

菩萨蛮

这么多让我叫不出
名字的野花拥挤
在一个插曲里。
我借口说我在寻觅,
而实际上,我在忙于吮吸,
给解脱换上凉鞋。

鲜艳,并且安静,
尽管面积小于格言,
但是足够了,这样的姿态
足以为普遍的拒绝推出
一个挺胸的原型。
不唯美,不主义。

偶然性并非如我们
曾感叹的那样:太宽了。
看看这些花吧,或者
领教这些点缀吧。
我注意到它们是挤过了
偶然性,才开始奔放的,

奔放在植物的哨所里。
如果继续分类,
就会还有一些警惕。
蜜蜂的小马达发动
我们无法搭乘的车辆。
品尝呢?现在我想承认

品尝也是一种旅行。
但我并不想参与辩论。
一些来自生活的打击
使花瓶变形。插曲
就是插曲,它不播放,
它也不是关于静物的新闻。

蝴蝶的小扇子
扇着夏天的元气。
我借给你的扇子扇着什么呢?
我们带着缤纷的小礼物跳舞,
样子像两只筷子
掉在婚礼最硬的部位。
2000.5.

抒情诗

不冻的水域,绿色波纹
纺织时间的粗线。而变细的
却是我们的眼神--
似乎还能再细,至少
可以比仔细更细

细如陌生人的皮肤
细如胆大时的心细
细如精细,那的确是
我们在回忆或人生中
能拥有的最好的惊喜

细如细而不腻,仿佛
你正在除夕之夜
替不能出席的人
为喷香的团聚做年夜饭
细如细雪,它不会不到场

那限度的神话
也应该如出一辙
而我们所走过的小路本身
就意味着一种细
所以我呼吁,细如细长

或漫长:游丝般波动
反纠缠的典型,退出
他们的结构的同时
就编好了记忆的长辫
细如乌黑中的一撇或一捺

细如远方,它的暗示
多么出色,因此也不妨说
细如有戏。而幕间休息时
全球化客串中西结合
我们的角色开始多于我们的面具

细如少去减多
其结果是我们的抽屉里
又添了一把指甲刀
细如难忘,细如入睡前的琐碎
它们等于被剪下的指甲

细如再次被我握紧时
你的手指像五条小银鱼
细如润滑,细如剧烈运动
和舞蹈难解难分
细如我们的本质如此

细如粗中有细
它几乎就是命运
细如天生的歌喉,因为它
仍然是一条通道
细如耳语,既然你说的是秘密

细如安慰丝丝入扣
却唯独不扣主题
细如你和我的故事没有情节
细如细节的连贯密不透风
细如可以像这样珍藏

1999. 2.

反诗

几只羊从一块大岩石里走出,
领头的是只黑山羊,
它走起路来的样子就像是
已做过七八回母亲了。
而有关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如此。

它们沉默如
一个刚刚走出法院的家庭。
我不便猜测它们是否已输掉了
一场官司,如同我不会轻易地反问
石头里还能有什么证据呢。

从一块大岩石里走出了
几只羊,这情景
足以纠正他们关于幻觉的讨论。
不真实不一定不漂亮,
或者,不漂亮并非不安慰。

几只羊旁若无人地咀嚼着
矮树枝上的嫩叶子。
已消融的雪水在山谷里洗着
我也许可以管它们叫玻璃袜子的小东西。
几只羊不解答它们是否还会回到岩石里的疑问。

几只羊分配着濒危的环境:
三十年前是羊群在那里吃草,
十年后是羊玩具越做越可爱。
几只羊从什么地方走出并不那么重要。
几只羊有黑有白,如同这首诗的底牌。

2003.2.开卷考试

下过小雨之后,
空气清新:颤动的绿叶,
飘拂的轻烟,鸟的影子,
一连串有力的悸动,
夹在固执的波纹中
递过来的小鱼的鞋带——
组成了另一颗心,
另一次隐秘的循环。

试想每一样东西单独看去
也许确实显得平凡,
而一旦纠缠在一起,
它们就是匿名的礼物。
试想你曾拥有过这颗心。
哪怕它只跳动过三小时,
甚至更短,十三秒种。
哪怕它美妙得令人困惑。

或者,试想你绝不可能是
那颤动的绿叶,并且
永远也不会问为什么?
或者,试想你从未否定过
一支唱歌的吹烟,也从未
从水中抓起一根细绳。
要么更干脆,试想根本就没下过
这场雨,你也没读过这首诗。

2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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