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我的导师肖先生

来北京以前，在古城开封待了七年之久。古老的校园里随处可见民国时期的建筑物，北边是著名的铁塔，东边是斑驳的古城...

文/仝冠军

来北京以前，在古城开封待了七年之久。古老的校园里随处可见民国时期的建筑物，北边是著名的铁塔，东边是斑驳的古城墙，南边正门外是明伦街，西边则是熙熙攘攘的各种小吃汇集之所。不知为何，印象里的古城总是温吞吞的冬季，也许只有这个寂静的季节，才符合它的气质吧。这是个适合生活适合隐居适合自我放逐的城市。人与生俱来的惰性，使得我在这小城里如鱼得水地生活着，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懒洋洋地翻陈旧的书籍，在狭窄的街巷中一次次寻找老先生们的住所，在寂静的阶梯教室里编造着各式主题的“论文”，对于所要研究的对象——出版业，其实并无太多的真实感受，直到我遇到肖老师。

在遇到肖师之前，已经把他的《中国书史》、《中国编辑出版史》读了无数遍，有些段落甚至能够一字不落地背诵。临近毕业时，我突然不想去省台或省报工作，而是想进一步深造，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人选便是肖师——但我们还是素不相识。在硕士导师王振铎先生的带领下，我在北京的一场学术会议现场见到了肖师，匆匆交谈一番，肖师便迅速定下了几件事情：主动提出参加我的硕士论文答辩会，欢迎我报考他的博士，安排我了解“师门”的最新研究项目及动态。短短几分钟，我似乎已成师门中人了。洋溢在心头的，自然是幸福、感动和温暖。回到开封以后，我便一边忙着准备毕业论文，一边认真准备报考博士了。那时候的通讯远不如现在发达，加上我当时惯于羞涩的本性以及担心打搅肖师休息，在去北京赴考前，我再也没有和肖师联络过——现在看看，真是满不懂事儿的。不过肖师并没有忘记我，我还是顺利地进入了师门，开始了难忘的三年北大生活。而我这个要报考博士的学生，却在考上之前只见了导师几分钟的“事迹”，却被肖师四处骄傲地宣扬。

在北大三年，是我这辈子读书最集中、最勤奋、最心无旁骛的一段时间。当时住在万柳附近，宿舍刚刚建好时，对面还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夕阳西下时，颇有一种荒原的辽阔感，站在阳台上俯瞰“草原”，胸中便有“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之类的词句。楼西就是永定河静静流过。万柳距离北大校园有相当一段距离，却正好远离了喧嚣，能静下心来啃书。当时囊中颇为羞涩，记得肖师会时不时给报销一些购书费，使我有机会在风入松和万圣流连忘返。记得一年级时，肖师还为我订阅了一年的期刊，帮助我尽快地融入到学界中来。肖师在课上习惯让学生上台讲演自己的研究成果，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提高。翻看2002年11月5日写给妻子的信，中间有这么一段话：“今天的课上得很成功，老师与同学都说很受启发，觉得写得很深刻，将来可以做一篇大文章。老师还特意问我对课堂讨论的感受，我说受益匪浅。老师说我一半是谦虚，一半是实事求是。”肖师的话，不知在那个寂寞荒凉的冬季，给了我多少自信，给了我多少温暖。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学生，刚入学时连手机都没有。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就是肖老师送给我的。当时老先生骑着自行车，带我去营业部买手机卡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真个恍若隔世。刚到北京，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水土，诸病缠身，尤其是头上还动了几次小手术。记得北大医院的大夫，连麻药都不给我用，刮骨疗毒，也算是帮我磨砺意志，顺应逆境吧。好在有肖师嘘寒问暖，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了关怀和帮助。因为这些摆脱不掉的病痛，当时剃去了万千烦恼丝，光着脑袋徜徉于未名湖畔。直到快毕业时，才留起了头发。也正是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跟随肖师参加了多次学术会议，参与了《中国出版通史》等重大课题的研究工作，一睹诸多业内前辈的风采，还先后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现在的许多人脉，也是那时在肖师的帮助下积累起来的。这是获益良多的一段时光，也是转瞬即逝的一段时光，更是毕生难忘的一段时光。

毕业后到出版集团工作，时间一日日觉得不够用了，住得也离北大越来越远。但肖师的教诲和督促，却使我不敢以工作忙为借口放弃读书码字；肖师惯有的幽默与达观，又使我乐对辛苦的生活。受肖师乐观情绪的感染，我曾仿荒芜，做《自嘲》诗云：“学书学剑两无成，只合做个螺丝钉。文慧园里（家住文慧园）穷措大，朝阳门内（单位所在地）码字工。归耕南阳心所愿，俗务缭绕暂不能。欲买茅台图一醉，惊闻酒价又飞腾。”又打油一首《秋日加班有感》云：“案牍无时休，一岁又残秋。若只如今日，万难到白头。悠然梦采菊，醒对八股愁。赖见古人云，穷通不自由。”这两首打油诗，一直想但一直不敢给肖师过目。其实，在牢骚之余，发泄之后，都会想起肖师没日没夜伏案工作的场景，于是清空一切负面情绪，又精力饱满地投入到了工作和生活之中。肖师，已然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已然是我的疗伤良药一种了。在肖师的帮助下，十年间，自己又陆续发表了几十篇论文，博士论文也正式出版，并且获得了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荣誉，也算是没有辜负肖师的殷殷期望。

近年来北京雾霾缠身，道路拥堵，似乎越来越不宜居了。但我对这古城却是一天甚于一天的眷恋。因这古城中有自己牵挂的人，有自己热爱的人，有自己可以敞开心扉倾倒肺腑的人。我爱这古城，我爱我肖师。

（作者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02级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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