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禁碑”背后的故事

 

本报记者曹溢摄编者按一种行为重复百次,就成了习惯;一种习惯千百人奉行,就成了风俗;一种风俗传承百年,就成...








本报记者 曹溢 摄

编者按

一种行为重复百次,就成了习惯;一种习惯千百人奉行,就成了风俗;一种风俗传承百年,就成了文化。代代相传、人人遵奉的乡规民约,不仅是基层的规范、做人的准则,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具体表现。它不仅塑造着一代人的精神面貌,更影响着世代传袭的社风民风。

十八届中央纪委六次全会工作报告指出,大力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汲取家规家风、乡规民约中的精华,扬真抑假、扬善抑恶、扬美抑丑,移风易俗,推动社会风气持续好转。

各地乡风乡俗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众人约定后形成的规矩。自今日起,本版推出“寻访乡规民约”系列报道,陆续刊发本报记者深入基层采访到的“乡规故事”,呈现乡规民约在当下的时代力量,敬请关注。

紫的二月兰、黄的油菜花、粉白的桃花,繁花点缀着蜿蜒清澈的夏河浜。站在夏河大桥上,清新的微风扑面而来。岸边粉墙黛瓦,几十户农家自北向南沿河而居。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几盆草花盛开、几棵果树吐芽。这个江南小村庄是如此的宁静、平和,仿佛漂在纵横织密大水网中的一叶小舟,从古至今安然自乐。

清明时节,记者走进浙江省嘉善县陶庄镇汾南村,拜访这个江南小村的“老族长”——“永禁碑”。

1 古朴石碑,开启尘封记忆

“我小时候,每天上学都会看见它。”在80多岁汾南村村民张学忠的指引下,记者在夏河大桥边找到了这块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石碑——“永禁碑”。

石碑很古朴,没有雕龙刻凤,也不见专门的制造官文。乍一看,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仔细辨认,隐约可见上面刻着几行字:“永禁垃圾投河、埂树砍伐、鹅鸭放河”。如果不深究,这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邻里相约护河治水的“约定牌”。但在汾南村村民的记忆中,古碑背后“允公守正、守望相助”的道理却传承至今。

据当地村民介绍,如今的汾南村,是由原先的钱冯村、体字村和夏河村合并而成的。清朝末年,这里的村民们生活用水和交通出行完全依赖夏河浜这条“母亲河”。但是由于生存条件艰苦,且村民缺乏环保意识,民国初期,夏河浜这条近500米的河道,逐渐成为周边村民鹅鸭等家禽的天然养殖场和垃圾场。同时,种在河道南端土埂上的树木也被乱砍盗伐。整个村庄不仅河水受污、居住环境差,邻里之间也经常会发生一些利益争执的小矛盾,唯利自私的风气日盛。

民国六年(1917年)的一天,村里的长辈们闲来在夏河大桥旁的茶馆吃茶,看到埂上荒废和河里不时流过的垃圾,议论纷纷。有个叫“张大脚”的老人认为,河浜里放鸭、倒垃圾、伐树,表面上看是村里的公共环境问题,但根源在于家家都想着自身利益。要根治这种鄙风陋俗,就需要共同立个规矩。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大脚”老人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齐声赞同。在众乡邻的合议下,在进出村子的必经之路——夏河大桥上立起了“永禁碑”,并共同立誓:自立碑之日起,本村村民和外来客商一律令行禁止、允公守正,不仅要共同保护公共环境,更要邻里相衬、异姓互助,绝不能为了自家私利,而干损坏大伙儿利益的事。如有违者,将在碑前罚跪谢罪,以示惩戒。

自此,“允公守正、守望相助”的村规民约,通过共同维护生存环境、邻里乡亲互帮互助等行为融入汾南村村民的血液中,又通过石碑印证,世世代代相传下来。

2 时代发展,挑战古老民约

时代在变,人类生存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博弈从未停止。在传承和发扬的过程中,古朴碑文上最原始的村规祖训也不可避免地遭受着挑战。

上世纪90年代,村民们喝上了自来水,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随着当地经济的发展,村民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听说织布赚钱,不少村民便买来了喷水织机,在家里开起了小作坊。“喷水织机能自动抽水排污,机器买回来,水管子往河里一放,24小时开工。”汾南村村民姚文娟回忆说,“一个家庭要是有八九台机器,一年收入就能有20多万!”最高峰时,整个村子大概有1000多台喷水织机同时作业。

淘米水似的废水源源不断流入夏河浜。清澈的河水慢慢变白,变黑,变臭。“臭!真的是臭!”说到上世纪90年代末的夏河浜,姚文娟不禁皱起眉头屏住呼吸,仿佛又闻到了河水散发的阵阵恶臭,见到了河道里漂浮的垃圾。

当年,姚文娟家里也买了好几台喷水织机。虽然增加了不少收入,但看着儿时的“母亲河”变得肮脏腐臭,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破坏生态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2014年,浙江省在全省开展“五水共治”(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工作。为了进一步治水护河,嘉善县要求不达标排放的喷水织机停产并拆除。消息传到汾南村,姚文娟二话没说,主动拆除了自家的喷水织机。

“喷水织机虽说有钱赚,但24小时作业也熬人。二来,村子里环境不好,影响大家的生活,宁可少赚一些,也不能影响生活质量!”谈到为什么要带头拆,朴实的姚文娟如是说。

“‘允公守正、守望相助’,村里人世世代代受着古碑老规矩的教化,要是谁敢明目张胆干损人利己的事,肯定会被村里的长辈训斥。即使耍心机占了便宜,迟早也会在村子里呆不下去的。”村支书周玉良对记者说,“村里一动员,村民们就主动配合拆了。很少有人找我们村干部来‘搅事’,这么多年村里老老少少相守相帮,为着点私利让全村人看扁,那哪成,你说是吧?”在一片“我先拆”、“我要拆”的呼声中,汾南村这个喷水织机大村,早早完成了拆除任务。

3 酿古为新,乡规亘古传承

石碑立誓,允公守正,克己利人。时代发展,祖祖辈辈的汾南村人在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改变、规正、新生。有人来过,有人远去,平静小村庄里唯有静静的河水和浸入骨髓的乡风民俗,承传不变。岁月变迁,“永禁碑”也曾一度没入河中,但碑文立下的规矩却从未消失。

会不会有人坏规矩?面对记者的疑问,张学忠老人顿时严肃起来:“破坏规矩是要到桥头石碑下罚跪的,哪一个敢啊?!你吃得消吗?”在老人的记忆中,村里还没有人舍得下脸面公然破坏规矩。

前年,村里有户人家旧房翻建,建筑垃圾堆在河道边也顾不上清理,风一吹刮得满地是灰。几天下来,村里的几位老人坐不住了,相继登门去劝。第二日,这户人家立即停工,先处理完建筑垃圾才又开了工。等到新房上梁放炮仗的时候,村里老小来看热闹,户主人四下敬烟让糖:“家里是赶得急了点,真是对不住!”

如今,汾南村里的每条河道都悬挂了保护公共环境的宣传标语,而且村民还自发组成了30多人的河道保洁义工队。“我每天早晚沿河道溜一圈,看到垃圾什么的,就用网兜捞起来。”村里的老党员周德明告诉记者,“村里几乎每家都有一个打捞河道垃圾的网兜,用于及时清理河道里的漂浮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大家去自觉守着,很多事就好说了。”张学忠老人语重心长地说。

采访结束,漫步在汾南村,小河波光粼粼。记者不禁想到,汾南村的先人用他们的智慧解决了生存发展与自然环境的矛盾。这种约定俗成而又融入血液的规范与教化,传承百年,依旧给当今的汾南村人带来裨益。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我们如何运用现代的思维与智慧来解决这个问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课题。它没有标准答案,需要我们一代又一代人去不断思索……

古老的“永禁碑”旁,孩子们嬉笑打闹。一名孩童正蹒跚学步,偶尔一踉跄,粉嫩的小手顺势扶住古碑,咧开小嘴,笑了。

专家点评 北京科技大学廉政研究中心副主任 宋伟

“永禁碑”的故事反映了村规民约所具有的特殊教化作用。在汾南村,“永禁碑”实际上是基于村民对治理河道的共识基础之上形成的一种规矩,它既是全体村民约定俗成的民约,也是促进村民共同遵守规矩的有效途径,发挥着重要的思想意识引导作用。这种规矩意识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更需要继承和弘扬,在基层治理中,一些问题仅靠制度仍然很难发挥有效的约束作用,因此必须注重规矩意识的培养。“永禁碑”的小故事折射出了规矩意识的大道理,值得我们在今天重新去思考和借鉴。

记者手记

迎着风,穿巷弄,过小桥。采访之初,我对汾南村几乎一无所知。在地图上看,这是一个处于浙江省最北端的小村落;从古籍中寻,这是赫赫有名的吴越交界之地。这样安静久远的村落里,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民风味道呢?

直到看到“永禁碑”。斑驳、拙朴的它,静立在村子的石桥边,相守岁月、一诺百年。初立时,正对总角小儿们上学的必由之路,全村学童日日读书、朝夕受训。百年后,它依然静立。但铭记在心的祖辈叮咛以及侵染入骨的民约乡风,已潜移默化地融为村民们对这片土地上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深深惦念。

其实,乡规民约离我们很近。有时候,祖辈常说的那句老话会经由一代一代的血脉相承,沉淀到灵魂深处,形成家族世代的独特气质。还有时候,一块斑驳古碑上简单直白的乡约,历经岁月淬炼后,便能融为一方水土百年相延的地方基因。

回想采访过程,无论是80岁还要到河边洗衣物的勤快婆婆,还是回想古碑时眉目飞扬的老爷爷,每个人的脸上总挂着淳朴透心的憨笑。这也让我充分感受到百年古碑背后“允公守正、守望相助”的正能量。

百年间,夏河浜由清变浊,由浊变清,一如历史的轮回,循环往复。世事变迁,人类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纠葛却在不断重复上演;时光绵长,有些问题更需要我们一代又一代人去思索、去解决。(本报记者

曹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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