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机时代-练功之前随便转转

 

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客人呀。外公、大姨、五外公……他们来我们家牵牛、给我家提几摞簸箕过来,妈妈总是隔多远就喊:“晓云晓云,来客了,快去烧火打两个开水蛋出来。”...





我又独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鸡在“咯咯咯”地唱,猪也在“囔囔囔”地哼,我把厨房里灶台上那碗留给我的红苕稀饭喝了,把碗扔回锅里,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姐姐还在埋头写作业,一时半会儿写不完的样子。

要不去大爸家看看红冰儿姐在干啥,问问她好久去练轻功?

大爸家闹嚷嚷的,多远就听到池塘大奶奶敲着碗喊:“婷婷,婷婷,乖,吃蛋蛋。”婷婷儿过大奶奶家来了吗?

婷婷是我堂妹,比我小,她才四岁。她是街上幺爸家的女儿。她头发软软的、短短的,小脸粉嘟嘟的,脑门中间扎一个小揪揪,穿一件米黄色的无袖旗袍,鼓着小肚子,颠颠儿地在院坝里跑着,就是不乖乖吃饭。

我看到大奶奶端着一碗像缎子一样光滑的蒸蛋,用勺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碗沿,说:“吃了蛋蛋才长得高哟!快点来吃。”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无比羡慕——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蒸蛋呢!不晓得蒸蛋是啥子味道,是像棉花一样软,还是像白云一样轻?是有弹性呢,还是里面有水?

婷婷也太不服好了,竟然不想吃蒸蛋!

鸡蛋,是多么金贵的好东西。



在我们家,鸡蛋只有三种用途:一、来客人了一定是要打两个开水蛋的;二、姐姐考试的时候会给她煮一个水煮蛋;三、一个一个存起来,卖掉。

哦,有时候我妈妈突然发晕病了,也会拿两个鸡蛋出来煎晕病药蛋饼给她吃。

可是我既不是客人,又没读书考试,也从来不发晕病,我们家的鸡蛋就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客人呀。外公、大姨、五外公……他们来我们家牵牛、给我家提几摞簸箕过来,妈妈总是隔多远就喊:“晓云晓云,来客了,快去烧火打两个开水蛋出来。”

客人们总是会推脱:“不用不用,才吃了早饭过来的。”

但是片刻功夫,姐姐就已经烧开了锅里的水,从米缸里摸了两个鸡蛋出来,“哐哐”敲在锅里。很快,舀了满满一勺子白糖、盛着两颗开水蛋的碗就热气腾腾地端到了客人面前。我站在灶台旁眼巴巴地望着。

姐姐倒是也会拿碗给我舀一点儿开水蛋花花儿,可是我碗里从来没见过成型的开水蛋。看起来碗里热热闹闹地飘着很多白色的蛋花花,一喝进嘴巴,没一点鸡蛋的感觉,只有开水味儿,蛋花花小得不够塞我牙缝。

我多么想当一回客人,也吃一碗完整的开水蛋,那该多好呀。



可是轮到我当客人、到外婆家去或别人家去做客,他们依然不把我当客人对待。一到屋他们就甩一盆洋芋给我刨,刨得我头晕眼花手抽筋了,吃饭的时候还轮不到我上桌子,随便给我舀一碗汤泡饭让我蹲在灶门口的小凳子上吃,哪里还能妄想开水蛋的待遇。

我真是一直搞不明白一个事情——为什么世间的事如此不公平?别人来我家做客,他们可以吃开水蛋,我是主人只能喝蛋花儿水;我去别人家做客,不仅没得开水蛋吃,还要不停地刨洋芋,吃饭时还不能上桌!这是为什么?

我幼小的心灵遭受了一万点伤害,从小就看尽了人情冷暖。



要是我能像妈妈那样——做一大半天活路回来,把锄头往堂屋一摔,突然捂着脑袋倒椅子上说“哎呀,那个人,不得了了,我要晕了,我要犯晕病了!”也好呀,那样的话,我也能像发晕病的妈妈一样,可以吃一碗晕病药蛋饼了。

可是发晕病是一个特别专业的技术活,我偷偷模仿了好几回,没学会。

妈妈一发起晕病来额头上、脸上就开始淌豆大的汗珠,汗珠咕噜噜往地上滚,她手脚弯曲成一团,像鸡爪子一样僵硬;脚趾纠结成一堆,幺爸和爸爸一起使力掰,才能把她的手脚捋直。

我无论怎样发功运力,也没法将自己的脚趾绞成一堆,只能望着晕病药蛋饼叹息了。



晕病药蛋饼闻起来多么的香,看起来多么的好吃。

在田埂上水沟旁,长着一种紫色根茎、椭圆形叶子的晕病药草,妈妈一犯晕病,姐姐就赶快去堰沟旁摘了那种椭圆形叶子回来,用清水洗一洗,切成细细的末,再敲两个鸡蛋,搅拌均匀倒进油锅里煎。蛋饼煎得“呲啦啦”响,金黄焦香,多么诱人啊。再掺点水洒几颗盐巴,汤烧开就可以吃了。

奶白色的蛋饼汤、金黄翠绿的晕病药蛋饼,一起盛在大土碗里,给妈妈端去。妈妈一小口一口地咬着蛋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蛋汤;碗快见底的时候,妈妈的气色就好多了,汗也不冒了,手脚也能舒展了。她长吁一口气,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天啦天欸,才不得了呀!啷个晕病又犯了嘛!”

我在旁边看着她如此神奇地犯起晕病,又如此神速地痊愈,总觉得妈妈莫不是练习了好久,就为了骗晕病药蛋饼吃?!怎么我始终学不会犯晕病呢?

沮丧。



可是婷婷,我的堂妹,她竟然连蒸蛋都不想吃!天啦,她脑壳里到底装了些啥子豆腐渣脑花儿?

婷婷最喜欢的事情是到我家喝红苕稀饭、吃蒸菜。她趴在我家堂屋的长板凳上,仰着脸说:“幺姐,你屋头的红苕稀饭才好吃哟。”

我想说:“婷婷,你屋里的蒸蛋才好吃,你把你屋的蒸蛋端来跟我换红苕稀饭嘛,一碗蒸蛋换一锅稀饭。”

但是我不敢这样说,我怕妈妈顺手一筷子头敲我脑壳上,鼓一个青包起来。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下去了。

文章节选自小木作品《找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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