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烦恼往事

 

我有了第一条白色裙子,仙得像个童话。x0a接着有了第一双高跟鞋,虽然很难驾驭。x0a我很少穿上它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x0a我下定决心为这条裙子和这双高跟鞋配一头长发。...



三千烦恼往事

文 | 剧不终


十岁以前,我的发型是一条高高束起的马尾辫。

额前没有留海,两鬓没有散乱的游丝,所有的头发都被一丝不苟地拢到脑后正中央,汇聚成粗大的一束,用两根皮筋牢牢捆紧了事。至于头顶长出的那些毛躁的新芽,用一根式样简洁的发箍就可以干脆利落地把它们就地镇压。

干这活儿的通常是我爸我妈。我不能自梳其发这事,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缺了那点慧根,饶是我妈自我安慰式地念叨着——多吃鸡翅膀就会梳头了——然后挟了N多鸡翅膀到我的碗里,但在梳头一事上,我依然不屈不挠地做着一个不开化的白痴。二来是因为我的头发太多、发质粗硬,一束马尾快抵得上邻家女孩的两倍发量了,我当时的手掌小,根本搞不定嘛。

我家两位常年接管梳头工作的义工,手上功夫也有些堪忧,不会什么麻花辫、楚翘辫也就罢了,还经常把我的头皮某处揪得生疼。

义工和我,还有我的头发,都很抓狂,想造反呃。

于是,在我爸连续提议了4年以后,在我过完十岁生日以后,我终于要变成一个短发妹了。

想到从此脑袋上会轻快四两,洗头时会变得轻松,头皮再也不用受牵拽之罪,想到可爱的蘑菇头、丸子头,或是留海斜斜遮住眼角的酷酷的不知名发型……都在排队等着我自由发挥,十岁小屁孩的心啊,在偷穿过妈妈的高跟鞋和毛呢大衣、用胭脂花泥浸染过指甲后,对自己的新造型充满期待。


故事的发生总是这样的。原本因为现在的糟糕而憧憬一个美好的未来,却未曾想到,当未来降临的那一刻,才知道,那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前一分钟,理发师叔叔还摸着我的一头长发夸奖我的发质有多好多好,下一分钟,那些黑直的头发就在咔嚓咔嚓的剪刀声里摔落在地,而且,越摔越多,越摔越多,多得让本来低头坐在椅子上的我,心里凭空生出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理发师手上一直在忙活,沉默不语。

我妈站在一旁,手上并没有什么事在做,也沉默不语。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一撮长发被剪短变成留海,留海又渐渐变短,最后失败地变成了一排狗啃式的栅栏,直不楞登地杵在额前;我还看见左右两边的发尾总是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理发师修修左边,端详一下,再跑去修修右边,再看看镜子,又无奈地回到左边……如此循环往复运动,在我的发尾已经被修剪得高过耳际、活像一口锅倒扣在头顶之后,方才勉强终结。

这是一次一败涂地的改造运动,就连头上扣着的那口大锅,锅沿还嘲弄地向外翻翘着。

我看着我的全新造型,用足全身力量,才抑制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再把眼眶里涌出的那点液体逼了回去。

理发师抱歉地对我妈解释,大意是我的头发太硬了,不够服帖,实在不好打理。我妈小声建议,用电吹风试试吧。

吹风机开到了最大档位,热风呼呼地吹,烫到了我的头皮、脖颈的皮肤,然而,它依然没有令我的头发屈服。理发师咬咬牙,去旁边的烧水炉子旁抄过一把火钳,在火上加热了半个世纪长,然后给我倔强的发尾用刑,也失败了。

理发师不好意思接过我妈手中的钱,我妈硬塞给了他,然后一把拽过我,走了。

原来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天塌下来是这种感觉。
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迁怒。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理会理发师的两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尽管她俩就住在和我家相邻的一栋平房里,尽管我们平时还是关系很不错的玩伴。

自从变成短发妹以后,就像被没收了所有明亮的画笔,我的少年时光变得黯淡。初时的挣扎过去,我开始慢慢习惯于做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

我对我的头发很是粗暴。梳头时总是很用力,遇到打结的头发也毫不怜惜,总是不顾头皮被扯得生疼,一拽到底。

我和头发稀疏柔顺的好朋友相互羡慕,好想交换头发享受一下那种服帖温柔的感觉。

我讨厌照相。万不得已拍下的照片里,我总是一副略带忧郁的神情,少有笑脸。那头大有性格的倔强短发总是让我沮丧,它让我束手无措,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它变得好看一些,它抹去了我对自己美好形象的所有想象。

我托着腮,着迷地看着邻家很会打扮的小姐姐用薄薄的剃须刀片把额前的一片留海削成好看的一排。梳理完毕,小姐姐下嘴唇一斜,自右嘴角向上吹一口气,那排留海随风飞扬,再安静下来,弯曲成一个美妙的弧度,纷落在眼眉处。

琼瑶阿姨和三毛阿姨的书看了一本又一本,我的闺蜜们,一个接一个的,开始陷入恋爱。在那些懵懵懂懂的少年热烈里,我热心肠地在别人的故事里出演配角,帮助闺蜜瞒过父母和老师。而我自己的故事,迟迟未来。在我隐秘的少年心事里,我将这,归因于和我两看生厌的那一头难看的短发。


18岁那年,我上了大学,离家2000公里。

我有了第一条白色裙子,仙得像个童话。

接着有了第一双高跟鞋,虽然很难驾驭。

我很少穿上它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下定决心为这条裙子和这双高跟鞋配一头长发。

我把头发掖在耳朵后面,急切地等着它变长。

头发变长的过程好难捱,尤其是等留海长到变成披肩。

头发刚刚过肩的时候,它们还是那么不听话,稍一低头,就覆上我的两颊,我不得不用皮筋把它们捆扎成一个马尾。

我在镜子前练习了很多很多遍,练到胳膊酸软;又故意发狠梳头,每天都拽下一小把的头发,这才让那条马尾辫的外貌勉强过关。

在耗尽我的耐心之前,它终于快要垂到腰际。

这一次,时光没有辜负我的想象。

在夏日傍晚的风里,白色的裙裾在飞扬,一头黑直的长发也在飞扬,我并不熟稔地踩着一双高跟凉鞋,昂首挺胸地穿过自行车棚,走过篮球场。

做一个表面上的淑女,让人实在有些难为情。但我喜欢这个改头换面的游戏。

时隔多年,我终于又有了一头长发,来配我的青春。


后来,我一直留着清汤寡水的长发。

在黑直长发之外,我再也找不到适合我的第二种发型。

对这种一成不变,我偶尔也心存不甘。

有一年春节,禁不住理发师一再忽悠,我跑去烫了卷发,还染了颜色。那天,我在理发店昏昏欲睡地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那位总监把我的眼镜递给我,声音无比欢快,还带了明显的邀功味道:看,多有女人味啊!我戴上近600度的眼镜,望向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时,只想坐时光穿梭机回去,抹去烫头这个猪一般的决定。

镜子里的那个人是如此陌生,挂了一头的大波浪。所谓的女人味,被我挑剔地看出了几分风尘味道,所谓的熟女气质,用成熟驱走了青春,一下子状似老去十岁。

我只允许那些大波浪在头上停留了不到两个月,就果断地再次去了理发店。这次起义生事的结局是——把一头卷发拉直染黑、恢复从前了事。

有些看上去漂亮的衣服、鞋子、发型,还有男人、女人啊,只有试过之后才知道,买家秀和卖家秀之间,隔了好几重山水。真正合适你的,可能只有那一两款。

再会,短发。

再会,卷发。
Endless
我会长发到老吗?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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