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里的反讽纪事

 

古拉格,是残忍的冷酷,持久的痛。我们对它的感性认识,大多来自前苏联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作品。...





古拉格,是残忍的冷酷,持久的痛。我们对它的感性认识,大多来自前苏联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作品。从《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到《古拉格群岛》,古拉格代表了一种空间隐喻,它是无所不在的“监狱群岛”。人们根本无法突破“极权的岛链”,置身自由。如果说,索尔仁尼琴始终有着史诗情结,发出了正面控诉的最强音,甚至他的愤怒难免撞碎了文学的的优雅。那么,法国作家奥利维埃·罗兰的《古拉格气象学家》就是一幅别样风景。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作家在一本温情画册里“见证”了一段父女深情,剖析着古拉格的荒谬可怖。也许,正因罗兰并非亲历者,所以他写出了“历史的同情”,使得作品就像一首告别哀伤的“圆舞曲”。在劳改营里,父亲给年幼的女儿寄去图画、标本和谜语,一直延续到他被处决的前夜。这位父亲――范根格安姆,一个气象学家,1934年被流放至索洛韦茨基。

父亲留给四岁女儿的图册,在今天看来,可谓充满童趣的“教育绘本”,包含着算术几何,益智谜语。作家自言,“父亲和他永远无法再相见的幼女之间的隔空对话,距离再遥远也要为她的教育出力的心”,以及女儿对接触甚少的父亲从未停歇的爱,都感人至深。这无疑是小说的创作缘起与情感动因。然而,单靠感动又远不能支撑一部优秀小说的思想容量。

与其他劳改营故事的悲惨控诉不同,《古拉格气象学家》是法国作家对苏联故事不动声色的重述,它在本质上是民族间的碰撞式理解。“迎接我的是俄罗斯特有的热情,这种热情伴随冷漠甚至粗暴,一起构成了俄罗斯生活的特点”。它就像披着报告文学“外套”的小说,你既要承认它的纪实性,同时又被它的艺术性所吸引。罗兰不吝笔墨地对主人公所成长的地域进行了诗意的想象:那里“很契诃夫”,是叶赛宁诗里的风景,也是列维坦的画,蒲宁小说里的人物曾在那里呆望。

这当然有很大的浪漫附会,然而作家的用心是显见的。这就是以牧歌图景与流放地形成强烈的“对冲”。在我看来,这就像奥威尔和巴别尔风格的糅合,政治性和抒情性完美互渗在一起。小说的基调皆是凄恻的啜泣、反讽的嘲弄。一个最远离政治的行业,一个只渴望平凡生存的小人物,也逃不过迫害之网。全书的内在尺度就在其中,它是“不可理解的荒谬”,“不可相信的信仰”与“死亡降临的延缓”。这也许就是法国特色,作家写出一番荒诞派,存在主义的质感。

辛辣的可笑,政治的野心与疯狂的清洗,总是相伴而来。气象学家只是“探测、收集并归档大陆情绪的大间谍”(原来恐怖统治已经渗入到了自然界),主人公梦想的世界范围气象网,不过是苏联革命全球化假设的一个写照。正如《一九八四》中报纸档案会被抹除篡改一样,气象学家的规划之功也会被一笔勾销。而悲剧力度在于本质的书写:没有人能够幸免,不管是地处高位的人,还是卑微的忠诚执行者。“人人都被判了死缓”。主人公也经历了信仰从希望到动摇,又归于绝望的过程。

作家对云的描绘,就是最好的“闲笔”。它象征任意的变幻,指向不着边际的远方。气象学家就是专业的“观云者”。不幸的是,他竟是云的反面:脚踏实地,从不异想天开,缺乏诗情,甚至有些呆板。这可能就是作家的深意,乃是全书最大的反讽:气象学家或许只能看懂自然界的云,却永远不能理解政治的“风云”。



(刊于《中国企业家》2016年总第5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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