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 口罩的阴谋

 

鼻中隔偏曲这个词,在我说出口的一刹,莫名其妙地沉没了,像水消失在水中。x0a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我曾一直以为是口罩使得口腔里的空气震动受阻了,以至于发音失败。后来我意识到,说同一个词第二遍的时候,却不会失声。...

口罩很有问题,但是它们不说。

我此刻观测的是一只EPO的KN95型活性炭防护口罩。之所以用观测这个词,是因为口罩更趋近于一种现象,不是一件事物。

口罩有一种效用,在人讲话的时候把话偷走一部分。因为每次偷得很少,所以没什么人察觉到,很可怕。

集体主义的口罩从不单独行动,它们以一种秘密的方式交流自己所截获的字句,这样每只口罩就不用再偷别的口罩早就偷过的字眼了。

像苹果、文学、下午茶这些词它们早就学会了,它们不声不响,只是偶尔收取一些“鹭鸶”“积毁销骨”这样的少见词。

如果你戴着口罩,说上一个极其少见的词,那么在几个小时之内,你的口罩、你暗恋的人的口罩、本地市委书记的口罩、全国首富的口罩都能学会这个词。它们构成了一个庞大、高效的知识网络。

早年间,人们很少戴口罩,口罩们没有积累到多少语言材料,但从二零一零年开始的六年间,灰色的空气层笼罩了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毒素在近地面弥漫的同时,口罩的使用次数超过了过去一百年间的总和,对于口罩来说,不亚于一次旷日持久的语言狂欢。

没有人知道这种窃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对这种窃取的目的,也无法猜测。有所图谋是肯定的,但是口罩们,能做什么呢?

我也许是唯一发现这个秘密的人类。上次我在严重污染的户外行走,戴着我的另一个口罩,路上空空荡荡,急匆匆地开过去几辆车,鼻子忽然有点痒,于是我吸了吸鼻子。

同行的朋友问我:“对了,空气这么差,你的鼻炎最近怎么样?”

我本来想纠正他我不是鼻炎,是鼻中隔偏曲。但是,鼻中隔偏曲这个词,在我说出口的一刹,莫名其妙地沉没了,像水消失在水中。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我曾一直以为是口罩使得口腔里的空气震动受阻了,以至于发音失败。后来我意识到,说同一个词第二遍的时候,却不会失声。

昨晚天气很好,我坐在宿舍,翻开一本书,又翻开一本书,带上一个新的KN95口罩,开始试验给口罩投喂字句。

“貔貅”,我按下录音键,然后说。

回放了一遍,字句很清楚。看来这个词早就被戴着口罩的人说过了。

“赑屃”,我重新说。

我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次录音机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只有背景持久不断的沙沙声。很好。

我咽了口唾沫,重新口齿清晰地说:“赑屃。”

录音机里,一个声音跟着说:“赑屃。”

果然。

最后的事情就是,我彻夜未眠,一整夜都在测试这只口罩的词汇量,同时也无可避免地又让整个世界的口罩都学会了四百三十个新词。

我有一种奇妙而恐怖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成长起来了。

口罩零星地从人类处截取到语言,然后在看不见的地方用作原料,进行一项宏伟而秘密的建筑。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对语言的完全掌握是一个节点,这个节点到来后,什么事会发生便不可预知。

我看向口罩,它面无表情。有一个解决方法,我应当每天造一个新词,保证语言不会被口罩完全掌握。

总之,只能尽力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戴口罩的时候,少说话。

说话的时候,别让口罩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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