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约黄昏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满春衫袖。
朱淑真(约1135-约1180),号幽栖居士,为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众女词人之一。祖籍歙州(今安徽歙县),《四库全书》定其为“浙中海宁人”。生于仕宦之家。夫为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抑郁早逝,且过世后,父母将其生前文稿付之一炬。现存《断肠诗集》、《断肠词》,为劫后余篇。

这是一次失落的约会——

女子在“上元”灯节夜满怀希望等待意中人,但是那人没有践约。虽然花市灯光耀眼如同白昼,但是那份明亮却刺得女子心灰意冷。想起去年今日,二人携手比肩观灯赏月,今年则形影相吊,她忍不住哭湿了春衫。

其实这次灯市相见并非邂逅,而是早有预谋。因为彼此倾心,所以良会前词人心驰神往、相会时欢声笑语别后意乱情迷。可叹今年景物依旧、华灯依旧,但人事全异,主人公泪下如注。因何“不见”作者一字不及,或有难言之隐,或许故留悬念——或许她约他做最后的商量或了断,因为再晚些父母就逼迫她别嫁他郎了,但是他最终没有来,所以她嫁非所爱、幽怨一生。

本词作者朱淑真生于官宦家庭,父亲曾在浙江为官数年,虽然其生卒年及生平事迹均不详,但应生活于钱塘(今杭州)一带,其祖籍徽州,为朱熹族侄女。清人王士禛《池北偶谈》据其《璇玑图记》作于绍定三年(1230)认定其为南宋人。淑真幼年受过良好教育,自称“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尔”。



明人《词品》依据《断肠诗集》中淑真还有一首《元夜》证明她是《生查子.元夕》的不二作者:

火树银花触目红,极天歌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经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包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内,多认定《生查子·元夕》作者为欧阳修,其实是以一定卫道士心态保全才貌俱佳且红颜薄命的淑真“名节”。只是《词品》和《古今词话》等断章取义地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和“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抨击作者为非良家女子实在不应该。男人有想法可以“诗言志”,女人哪怕说一句心理话就是“不良”,实在太男权了!

情感追逐中,女人多为爱迷乱,也为爱坚韧。没有见到你,我如隔三秋地想着,全心全意地思念。而男人则不,非是你不会,而是你不习惯,尤其用情少者,擦肩而过时最轻松。

她实在是一个悲情女子。有一首《减字木兰花》写尽了她的幽怨和孤独: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孤灯梦不成。

五个“独”字,概括了词人一天“行、坐、唱、酬、卧”生活,她对自己的婚姻真是彻底绝望了,所以她的许多作品中都流露出明显的忧怨。



而在步入婚姻之前,朱淑真是有过燃情初恋的,那时的她其实很是可爱、娇憨之至,她有一首《清平乐.夏日游湖》可见一斑: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藕花湖畔,春光撩人,天真少女与恋人相会游湖。刚刚杨柳依依、荷花婀娜,突然间细雨霏霏,游人们四散离去,独独成全了滞留避雨的少女。千载难逢呵,少女撒娇弄痴,借机投怀送抱、软玉温香,归来便是别后惆怅、缱眷相牵,哪得不怅然若失?

懂你爱者,会一直在身边守护,尽量不让你有一丝的委屈;真爱你者,也许不会说许多的情话,却只会做许多爱你的事。

今天还大略知道她主要生活在杭州一带,曾随夫游宦吴、越、荆、楚之间。她的婚姻为父母包办,所嫁丈夫是个只知过日子而无丝毫风花雪月情调之俗吏,冯梦龙《情史》说“其夫村恶可厌”,应该有些像薛蟠所谓的“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所以后来因夫妻感情日疏,丈夫狎妓纳妾长年不归,因此她厌恶郁闷,甚至于在春暖花开时节也躲在家中垂下帘帏不出门。

今天已无法猜想她的婚姻究竟如何不幸,只知道她后来到底感情“出轨”并离了婚。

她原就是个叛逆女子。虽不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但却能够和不爱的人不在一起!为了挣脱无爱的婚姻藩篱,她不惜荆棘满身。

据魏仲恭《断肠诗集序》记载,女词人死时不到五十岁,当是英年早逝、郁郁而终,悲哀的是其父母和夫家站在一边,一致诟病她有背妇德,并认为是才学毁了女儿不安心做个正经妇人。所以两家都拒绝她入葬祖坟,父母甚至在她死后将其所有遗作“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



风流于男人而言,历来容易被谅解,可将归结于男性本能。如《红楼梦》中贾母因纵容长孙贾琏偷腥而对凤姐的宽慰“小孩儿家家的,馋嘴猫儿似的,不过是想沾点腥儿,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对于女子,一旦被烙上印记,哪怕脱胎换骨还要被贬入十八层地狱,如那个可怜的潘金莲一般,至今不得解脱。而今的事实则是有些乾坤颠倒了——

常常是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有如庚寅年春被警方重锤捣毁的京城第一销金窟“天上人间”,虽然每天上都在上演纸醉金迷,但仍有无数红颜如飞蛾投火般义无返顾地扑去。

于词人而言死后抛骨焚书倒也是真正的解脱,当一切都化为乌有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只是这样的父母好狠心,自己的脸面比女儿的幸福还重要,竟忍心令其死后不得安生,所以她的作品真的是“断肠”之作。

宋代女词人几乎都患有“忧郁症”,其自怜自闭心态及凄清孤寂情怀皆十分相似。这其中既有礼教严重压迫,也有女性生来敏锐感知,日渐形成女词人哀怨心绪、孤凄情怀,最终促成宋词细腻婉约的一派风格。所以冯梦龙在《醒世恒言》中称赞朱淑真、李清照“闺阁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深层究来则因宋是积弱国家,礼教却森严得如军法般不容违背,男人算计女人远甚于对敌寇之决裂勇猛。也是的,因将心思多用于“归拢”女人上,国事狼狈自然是应得的教训了。

如果有来生来世,但愿淑真能托生个快乐自主之身,回归本性的甜美娇憨,永远在西湖烟雨中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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