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本来买了一座城市

 

我的记忆不太好。快2016年时我以为还是2015年,会把一个朋友认成另一个朋友,会...



我的记忆不太好。快2016年时我以为还是2015年,会把一个朋友认成另一个朋友,会记不清不久前做过的事。我还没习惯2016年,它就跑过去了,刷的一下,所以我的记忆有点像一座阁楼。有些东西藏在角落,永远不会潜出。有些东西是我虚构的。有些东西是潮湿的,我把它晾干而已。有些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对我来说,它却是真实的。

就是这样,我的叙述也可能是假的。

2015年快结束时,我认识了小小。很奇怪这个名字,经过植物园时我问她,你怎么起这名。她快1米7的身高,喜欢在夏天穿一件单薄的长裙,符合一个小姐姐的形象。秋天到了她常常披上牛仔外套,戴帽,我想那可能是她对酷的定义,与小这个字也毫无关联。还有一点,自始至终我都没能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植物园。“这是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她说她从小就喜欢呆在植物园,看枝头上安静的鸟,看锁在围栏里的小动物,看叶片之间的摇摆,像波浪在海平面上起伏。

我与小小的关系,一开始不算好。她是学艺术史的,偶尔也看小说。我想,她对很多作家其实并不清楚。她说她认为科塔萨尔是三流作家,因为写作在他那里成了一项游戏。这之后我们吵了一架,我说你连读都没怎么读,怎么敢下定论。我们互相揪住弱点攻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之前我们只是瞎聊,在说废话方面展现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其实之后也是。5月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承认她对于科塔萨尔的评价错了,我们重归于好。我们又聊到植物园,她问我喜不喜欢植物园。我说我不喜欢。她说好,那就带我去,作为一次态度转变的开始。

这项活动被我拖延到了6月。我应付各项考试,高等数学勉强及格,烟也抽的越来越多,达到一个无法控制的趋势。我开始咳嗽,在雨天感到胸闷,各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在我身上展现反应,只有体重不增不减,向我宣誓忠诚。去植物园那天下了暴雨,我们买了两张门票进去。人很少,我说这其实挺合适的,植物园不需要太多人。我们从下午一点逛到三点,中途休息了很久,各自对着不知名的树发呆。那段时间我在写小说,给自己规定严格的作息时间,但几天后就废弃了。到后来我既不想写作也不想读书,陷入莫名的低落期。她在赶论文,每天只写三个小时,头晕了就想去植物园逛逛。我们聊起最近看的美剧,电影,没有话题时就聊到科塔萨尔。她说她喜欢那篇美西螈,我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然后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植物园。快傍晚时我告诉她,我想在这里抽根烟然后去吃饭。她还想继续呆一会儿。出于礼貌我同意了。我们在地铁站分别,回去时我发现我对植物园的印象改变了:一种静悄悄的改变,像个窃贼在我脑海里蹑手蹑脚,偷掉某些东西。我想,也许我只是享受散步的感觉而已,散步能令我忘记焦虑。

大约两个星期后,我们又去了一趟植物园。那天她穿着长袖,露出袖口时我看到她手腕上有个纹身,伤口愈合不久,疤痕组成一条条单薄的细线。她向我说起她的男朋友,一个二十七岁的画家,几天前刚和她提分手。这之后我们保持着细密如丝的沉默。再见那片植物园我有一种清爽的感觉,以至于我怀疑它是否又增植了一些树。走到橡树底下时,我对小小说起我最近做的梦,有些是无趣而漫长的噩梦,像西班牙恐怖片。有些晚上失眠了。还有些是奇怪的梦,比如一只鸟在雪地上行走,留下恐龙的脚印。她抿着嘴笑,到后来笑声越来越响,像一条枝蔓喷洒着鲜绿的汁液。离开那片区域后,她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说怎么了,她说没事,就是看我像她弟弟。她有个弟弟,今年22岁,在上海读书,还拥有一种骑车送女孩回家的浪漫。我说你别这样,我今年才19岁,一个年轻而无畏的年纪,不需要用像谁来证明我的年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开始了解她。整个八月,我与小小维持着漫长的联系,一天一个电话,或者微信上共计几万字的碎语。八月我和朋友去大理旅游,她依然呆在杭州。我在古镇买了一条打火石项链,当作礼物送给她。她一直戴在身上。回来后我常常去她家吃饭,躺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用手机写小说。她在卧室里写论文。或者我们坐在一张床的两个边缘读书。傍晚我们出去逛街,我尝试给她买礼物,不过都被拒绝了。她告诉我我还小,不能由我送她东西。她问我想要什么,我说你给我买个杭州吧。然后她笑得花枝招展,两只手捂住我的脸,我能感觉到她手指上冰冷的触感,修长而细腻。绿树在一片皎洁的湖面上生根发芽。

很快她就放下了手。

她喜欢跟我说,你还小,反复强调这句话,唠叨地令我心烦。九月时我已经上大二,有了一个新女友,不久又分手。她依旧保持着单身的势头,开玩笑说不想再和谁谈恋爱了。我们发展起一种长期观光植物园的友谊,每星期六到西湖旁会面,然后散步去植物园。九月我对我的小说彻底放弃,坐在板凳上缓慢地放空,回想生活中各种无聊的细节,但都没有写作的念头。那时候科比已经退役了,新赛季看湖人队没24号有点不习惯。我和室友的关系愈发糟糕。她也渐渐不爱说话,沉默得像一棵树。生活总有这样那样的微妙的不顺感,接着十月的脚步逼近,我们面对过去的时间不知所措。

我对小小说,你看起来像个小姐姐,是一个19岁年轻人的小姐姐。她说,不,是姐姐啊。这之后她迷上了爵士乐,也参加一个绘画班,于是我们去植物园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屈指可数。天气开始转冷,下沙迎来第一场雾霾。我裹紧被子,学会了冬眠这项运动,以此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周末。十月末我们又见了一面,她看起来精神多了,可我时而怀疑我正在陷入一片可怕的妄想。我主动提出再去一次植物园,她答应了。但那天不知为何关门了,于是我们在街上闲逛,用零碎的脚步打发时光。我不停地抽烟直到道别,送她进入地铁站。我说今天没去成很可惜,我很想念那里的树,尽管我说不上来名字。她说是的。树经历的应该是痛苦本身,不停地断裂又重新生长,我想树应该是会疼痛的,正如人的情感一样脆弱,只不过所有沙沙作响的哭泣声都被掩盖了而已。列车抵达的广播响起时,我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她在车厢一侧,隔着玻璃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在那之后,一切又回到最初开始的样子。我没再乘地铁去过市中心,只是偶尔会想起植物园的样子。直到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另一头是小小的父母,通知她出了车祸,我说,我不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对吧?但事实就是这样,沉重地像埋在土地中的根。后来我听说她伤势不大,十一月去了北京。再后来,她在北京落地发芽,找到工作,也有一场新的恋爱。我回归学校生活,重新开始写小说,和所有交恶的朋友都言归于好,为期末考试复习准备,也很少再失眠。只是有天晚上我突然想起,2016年快结束了。所有光秃秃的树干都将熬过最漫长的严冬,然后在春天生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那些伤痕被新生的肌肤掩盖,过去的日子相继消失在时间悠扬的乱流里。

我以为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2016年结束的很快,我没有怨言。只是有些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她,我想,应该陪她在植物园多看一会儿树。


    关注 蓝桃九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