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箭射向演员 怒怼金主东宝——"暴君"黑泽明60年前是这样坑队友的

 

日本电影天皇黑泽明将莎翁经典解构成了一首东方宿命论的人性悲歌,使得《蜘蛛巢城》拥有了比肩原著的艺术魅力。...



莎士比亚经典悲剧《麦克白》曾被改编翻拍过26次,由黑泽明执导的《蜘蛛巢城》则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改编杰作之一。这位日本电影天皇将17世纪的苏格兰传说,解构成了一首东方宿命论的人性悲歌,他将风格化、本土化的“能剧“要素发扬光大,使得《蜘蛛巢城》拥有了比肩原著的艺术魅力。

今日,在《蜘蛛巢城》上映60周年的日子,让我们再一次走进迷雾笼罩的城垒,重温这出由欲望支配,由鲜血写就,由剑戟演绎的”权力的游戏“。



比莎翁原著更“至郁”的改编


作为莎翁的四大悲剧之一,《麦克白》早在明治维新时期就传入日本,二战时期还被全境封杀。深受西方文学影响的黑泽明一直想将其改编成电影。在他看来,当下日本的”时代戏“早已沦为言情古装片,没格局没气魄,表现手法也差到极点,除了沟口健二、小林正树这样的大师之外其他人鲜有佳作。

奥逊·威尔斯的《麦克白》
他本打算在1950年的《罗生门》之后就推出《蜘蛛巢城》,但在得知奥逊·威尔斯已经在1948年自编自导自制自演了一部《麦克白》后,只得暂时搁置改编计划。除了对这部文学杰作的喜爱之外,黑泽明更想提取《麦克白》原著中的警世意义,来抒发自己的对于历史、家国、人性的感时伤怀。而原著所展现的成王败寇、尔虞我诈、无毒不丈夫的人类原罪,正是他想要在历史题材中传达的思想主题。

熟悉原著的观众会发现,《蜘蛛巢城》忠实再现了莎士比亚的原作—膨胀的野心,欲望的深渊,宿命的安排,人性的丑恶。《蜘蛛巢城》在思想深度的挖掘上丝毫不逊于原著,甚至比原著更“致郁”。

然而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黑泽明在《蜘蛛巢城》的视觉风格与角色塑造上都做了极简与封闭化的处理—他的“麦克白”鹫津武时并不威猛,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鬼迷心窍,在与良心作斗争的过程中一次次败下阵来,最后堕入欲望深渊,万劫不复。

由山田五十铃扮演的浅茅
与鹫津的软弱犹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贤内助”浅茅(山田五十铃饰)的狠毒果断,她将宿命交于女巫的预言,蛊惑夫君铲除异己。主要角色没有复杂的情感倒戈,更没有自我救赎的希望。就好像鹫津旗帜上的图腾是食肉蜈蚣,而三木的旗帜上则是只萌兔一样,从他们出场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兔死谁手“。

可以说,黑泽明将《蜘蛛巢城》中的所有角色都简化为了一个个鲜明的人性符号, 根本不允许性格化的角色存在,一切都是严格的是与非。甚至放大到整个故事来看,他们就好像鬼魂在重复生前所为一般,命局早已定下,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谁也逃不离…这种”能剧“艺术(Noh)独有的限制性,即封闭的空间,脸谱化的角色,程式化的人物动作,这些让黑泽明着了魔的“能剧”要素,正是构成本片独特影像气质的关键所在。


接地气:传统能剧“灵魂附体”
“能剧”是日本最主要的传统戏剧,对于黑泽明来说,能剧元素正是《蜘蛛巢城》得以本土化的关键所在。

首先从演员妆容上,山田五十铃饰演的浅茅涂了厚厚的脂粉,看上去死气沉沉面无表情,再加上额头处的两抹点缀,传统的中分发型,浅茅脸部造型像极了能面中的“女面”。而浅茅的动作设计也充满了能剧表演的仪式化,她在片中经常会用到能剧基本功—“擦地步”,步伐精准小心翼翼,面无表情身向前倾的跪坐姿态也是能剧标配。
山田五十铃的妆容放到恐怖片中都很吓人


此外,浅茅的尖叫声,敛起和服的声响,女巫的旋转轮轻微的嗒嗒声,芦苇小屋的沙沙声,都是能剧的音效特色。而作为主角的三船,他踩鼓点倒退的“太空步“,拔刀劈砍的动作造型,中箭时舞蹈一般的肢体动作,都体现了能剧表演的高度程式化。黑泽明在拍摄时,也利用长镜头+击鼓吹管伴奏来强化能剧的即视感。

在能剧中,展现角色喜怒哀乐的方式是通过佩戴能面,450种能面几乎捕捉了人类已知的所有情感。而在《蜘蛛巢城》中,角色情感的表达同样直截了当,角色仿佛戴上了能面一般,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这种“用力过猛”的表演方式也是对能面将人物情感外在化的强调,甚至可以说黑泽明几乎用能面“脸谱化”了电影角色。

在影片的台词设计上,《蜘蛛巢城》在一定程度上将《麦克白》原著中的诗体台词也替换为了“能剧体”台词,同时将日本诗歌中传统的“五七韵律”改为当代无韵体。比如《蜘蛛巢城》中女巫的“定场诗“—“君不见,人生如朝霞,托身于斯世,命短如蜉蝣,奈何自寻苦”。以及开篇就定下全片基调和故事主题的—“迷妄之城今仍在,魂魄依然在其中,执迷不悟修罗道,古往今来一般同“都充满了能剧台词的味道。
女巫在林中出场,口念诗文


可以说,黑泽明在《蜘蛛巢城》的每个声画细节都注入了能剧的元素,再加上考究到极致的服装还原,这才使得和《麦克白》在时代背景相差万里的《蜘蛛巢城》具备了民族化、本土化的影像气质,也是本片成为为数不多的莎翁改编杰作之一的重要原因。


个人化:电影天皇独特印记
除了本土化的改编思维之外,《蜘蛛巢城》成为改编佳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它深深烙印了黑泽明鲜明的个人风格。这其中之一的便是黑泽明招牌性质的“场面调度大法“。

首先从演员调度来讲,深受能乐影响的黑泽明几乎形成了自己的”套路“。几乎在所有的黑泽明电影中,演员的运动都是遵循一条轴线来外化人物情感,紧张时左右踱步,生气时向上坐起,悲伤时向下蹲坐,这几种关键情绪在《蜘蛛巢城》中也是如此展现,极富戏剧化的夸张色彩。


三船敏郎精准地演绎出了自己作出决定时的内心表现
而到了千军万马的大场面,群体的运动同样遵循轴线规则,比如《蜘蛛巢城》中城主遇刺后的乱军场面,你会发现军队的运动都是沿着一条清晰的轴线进行运动,非常工整。本来难以处理的战争场面,有了轴线的变化作为剪辑依据,最终呈现的出的视觉效果流畅而震撼。

而在镜头的调度上,黑泽明更是利用自己天才般的手法,奉献了影片中神来之笔的一幕:在鹫津邀请三木父子的晚宴上,自以为斩草除根的鹫津坐立不安,心生幻觉两次“见鬼”。
在这两次“撞鬼“长镜头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黑泽明对于”镜头内蒙太奇“的使用—长镜头本身赋予的真实性放大了演员的表演张力,处于画外的未知事物又营造了紧张的悬疑氛围, 扣人心弦,吊人胃口。同时,每当镜头跟随鹫津脚步摇向其他来客时,三木的鬼魂就又消失了。

黑泽明利用他惯用的“摇镜头”,完成了主观与客观视角的转换,以来客的看不见鬼,来对比鹫津的”心中有鬼“。同时也暗示了没能斩草除根的鹫津即将大祸临头。一个长镜头调度,在完成叙事的同时,放大了角色的情感,铺垫了未来的剧情走向。

在拍摄技法上,黑泽明电影的早期标配为标准镜头+长焦镜头+多机位(直到《战国英豪》才开始使用宽银幕),从《七武士》开始,黑泽明就已经利用长焦镜头来营造他电影中令人生畏的“速度感”。同样的手法也在《蜘蛛巢城》中有所体现。
三木遭遇鬼打墙


在影片开篇,鹫津和三木遭遇“鬼打墙”,两人脑筋一热策马扬鞭。在拍摄该桥段时,我们明显能够感受镜头在连续“跳剪”后景别越来越小,长焦镜头则用于捕捉运动角色。处于背景和前景的杂乱树林被长焦镜头虚化掉,这就造成了一种因为角色主体运动过快,导致背景和前景成为“浮光掠影”的急速感,这也是黑泽明打造速度感的拿手绝活。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提到的“轴线跳剪“(Axial cut)和”动态剪辑(Cutting on motion )“,都是黑泽明无视好莱坞拍摄套路的个人特色。而长焦镜头的使用压缩了画面空间,也是黑泽明早期追求相对平面化的绘画风格的体现。此外,黑泽明一贯重视的环境动态,比如风、雾、雷、雨、电,天气依旧在本片中起到了渲染情绪,放大情感的作用,鲜明的“私影风格”也让《蜘蛛巢城》与其他麦克白改编作品得以区分。


考据癖:“暴君”黑泽明怒怼东宝
在《蜘蛛巢城》开机之前,黑泽明只想出任制片一职,但东宝公司考虑到成本太高,还是交由黑泽明执筒。最初的“蜘蛛巢城“建立在富士山脚下,非常平面缺乏立体感。看到东宝偷工减料,素有”暴君“之称的黑泽明立马不干了:”土不黑,又没雾,建的还没气势,怎么拍?“东宝也不敢得罪这位摇钱树,蜘蛛巢城从山脚搬到了山腰。



黑泽明的艺术坚持无异于”找罪受“,光是道具运输就让剧组叫苦不迭,最后还是驻扎在富士山附近的美国海军陆战队调用了一个营的宪兵前来帮忙,影片中这座核心建筑—“蜘蛛巢城“才得已竣工。除此之外,考据癖的黑泽明还要求漆器必须按照他在博物馆找到的样品特制,同时要求将城堡外墙以及士兵盔甲涂成黑色,这样才与影片中大量雾霭造成的水墨画效果相吻合,也符合日本古卷轴中对于城堡的描画。

为了取到称心如意的景,黑泽明还不惜让制作团队分隔数地,蜘蛛巢城的内部庭院在东宝株式会社的多摩川摄影棚中搭建,东宝的制片团队还从富士山运来了火山土壤,让拍摄于不同地点的内外景在视觉上得以匹配。其余室内场景的拍摄则是在东京一家小工作室内完成。

另外,蜘蛛手森林的画面实际是富士山森林实景+东京工作室棚内景合成,而鹫津府邸的戏份则是在伊豆半岛拍摄,距离上述两地都有数英里之远。不得不承认,正是黑泽明这种对光影感染力苛求到极致的追求,完美展现了《蜘蛛巢城》乱世悲歌的历史格局。



影片的重头戏,鹫津在城楼上被叛军万箭穿心的戏码,丧心病狂的黑泽明竟然请来了专业弓箭手真枪实干!为了不坑三船,制片团队早早就为他设计好了行动路线,并告诉他”换位置的时候朝你走的方向使劲挥手,我们就知道往哪射了“。即便如此,三船被射成刺猬时痛苦挣扎的表情也绝对不是演出来的,更像是在祈求”好汉饶命“。

折腾完自己又折腾队友,黑泽明近乎疯狂的艺术执着,也是《蜘蛛巢城》享誉全球的原因所在。

对于艺术家们来说,《蜘蛛巢城》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在波兰斯基的1971年的《麦克白》改编电影中,就在一定程度上学习借鉴了《蜘蛛巢城》的视听手法。在布莱恩·德·帕尔玛的老版《魔女嘉莉》中,嘉莉的母亲被刀具插满全身的死亡场景,其灵感来源正是鹫津被万箭穿心的死亡场景。《蜘蛛巢城》中的纺织女巫,其形象动画化后出现在了《千年女优》当中,另外华裔剧场艺术家张家平还将《蜘蛛巢城》搬上了戏剧舞台。



时至今日,《蜘蛛巢城》中黑泽明的艺术造诣依旧被广大影迷津津乐道,黑泽明对于能剧形式的解构,对于运镜技巧的活用,对于人性原罪的剖析等等都是让本片成为影史经典的过硬资本。而在冰冷到极致的影像背后,则是一个富有强烈历史责任感与忧患意识的导演,用高度风格化的影视语言,精心编排的一则警世寓言。贪婪的鹫津与城垒一同隐于雾中,被历史遗忘。但《蜘蛛巢城》历久弥新,将永远被影史铭记。

作者:马田
时光网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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