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米拉(上)

 

踏过那么多星辰x0a我终于迷失在这片森林...

路边的米拉

春刚刚到来的时候,我便独自悄悄进了森林,每一年我都来这里采蘑菇,今年我来得比往年更早。你瞧直到现在,雨娃娃都还在天空上绷着脸,但我知道她迟早会被吓哭的。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还有干枯皲裂的树皮,成天对她张牙舞爪,像要吃人的妖怪一样。其实她并没有见过妖怪,但地上如果有妖怪的话,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我是老牛,就是那种可以发出“哞哞”的声音的牛。你可能很奇怪牛为什么要采蘑菇,这你就要去问我的兔子了,我也奇怪兔子为什么喜欢吃蘑菇,但我并不打算开口问她。

八年前,那时我还是一头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水牛,就是在这个森林我遇到了我的兔子。那是一个下过雨的春天,青草已经从土里钻出来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说的应该就是像我这种吃不饱的牛吧,也正是这样,我一不小心从一户农家离家出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自作主张出来吃青草,本来我是想等那家的男主人一起出来的,但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道我的心事,所以我在心里倒数了十个数也没等到他的情况下,自己溜了出来。

那天真是饿极了,我低头狂吃了一路的青草,心想等吃饱了就回去,却没料到自己竟误打误撞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那时我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迷路了。

我不记得那天自己到底吃了多少种草,反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我突然晕倒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我,等带着满心的疑惑睁开眼睛,发现那是一只兔子。

她卧在地上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雪球,圆滚滚的。她看到我睁开眼睛,二话不说就跳上我的背上问:“那个……你爱我吗?”

我没有一点防备,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你问我吃草吗,我一定会坚定地告诉你:是的,我吃草。如果你叫我去犁田,我对你的意思也心领神会。但是你问我爱你吗这种问题,除了让我感觉迷茫,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爱是什么?”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以便充分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只要回答你爱我吗。”

这只兔子似乎很坚持,但这种坚持却引起了我的反感,我并不希望自己睁眼就被要求回答这种奇怪的问题,这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没有一头牛会喜欢。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身上的露水,那只兔子一不留神就从我背上滚了下去,看着她摔在地上,我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了。

“我不爱你。”我犹疑地答道。

其实,我还是有点受伤的,就像别人问你喜欢莫奈吗,此前你根本没有听说过莫奈,这是一个人名、地名、建筑风格还是一件东西呢?尽管自尊心想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学富五车的人,可事实上你根本听不懂别人在问什么,还要微笑着掩饰心里的疑惑和尴尬,这种滋味尝过的人应该都毕生难忘吧。

“我回答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爱是什么了吧。”

犹豫在兔子的眼里一闪而过,“其实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她用爪子挠着脑袋,“但我姥姥要我找到一个爱我的人。”

“看来,只有你姥姥知道爱是什么。”听到她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

兔子一脸沮丧地说:“可是姥姥却没有告诉我爱是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有些心疼地安慰道,“你也一定能找到那个爱你的人。”

兔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我一脸坏笑地说:“骗你的,爱这种东西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似乎有点不高兴,“我已经问过很多人了,但他们都不知道爱是什么。”

“那他们应该知道不爱是什么吧。”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个结论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想想看,既然他们不知道爱,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去爱,那得到的不就是不爱吗?”

我简直太佩服自己了,竟然能得出这么天衣无缝的推理,这天底下也没有第二头牛了。难怪人们都骂蠢得像条猪,而不是说蠢得像头牛。

兔子似乎也惊讶于我的聪颖,她在一旁细细琢磨了我的话半天,一点儿破绽都没找出来。

“你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但好像又存在不合理的地方,如果你是对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不爱是什么了?”

这真是个伤神的问题,照道理说的确如此,可不爱是什么呢?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叫爱的沼泽里,只要一挣扎,就会越陷越深。

“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兔子突然这样说。

我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跟这只兔子走的时候,她转身就朝一个方向跑了,而且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我有没有跟上,我觉得她可能并不是真心想带我去,但我的脚步已经停不下来了,也可能是我的心根本不希望停下来吧。

我也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直到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到山顶上了,而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看着山下的薄雾,还有大片的树林,我觉得有些恍惚,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我想这兴许是我还没有适应这种自由生活的缘故。而兔子却像个国王一样伸直了脖子,她看着远处悠悠的白云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伏在地上,紧紧地挨着她。

“我喜欢这里,看着山脚下的那些树和飞鸟,我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你看远处那些参天大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并没有原来那么高大挺拔了?”

兔子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但我此刻紧闭着嘴并不想发言,这种高处带来的眩晕恐惧让我的脑袋像是困倦了一般,总想一闭上眼就沉沉睡去。

兔子见我没有说话,便好奇地问:“你看起来一脸难受的样子,难道像牛这么庞大的种族还会有恐高症吗?”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觉得四只脚都软绵绵的,这样算有恐高症吗?”

“这应该算是恐高症吧。你可以试着站起来看看,这个地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是你吓着自己了。”

兔子试图鼓励我,但适得其反。就像胆子大的人告诉你毛毛虫那么脆弱,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但你就是一看见这种虫子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尽管你知道你有一脚踩死它的能力,但这并不能打消对毛毛虫的恐惧。

尽管我明白兔子是好意的,但我仍然有种不被理解的愤怒,“我不敢站起来,你又没有恐高症,你怎么懂我有多害怕。”

虽说我出言不善,但她似乎并没有被我激怒,而是更加耐心地说:“虽然我无法明白你的恐高症,但我却知道从山顶往下看到的景色,是在山脚永远都看不到的,你必须战胜恐高症。如果你以后都不敢站在高处,那你会是一头连兔子都不如的牛。”

我不知道当一头不如兔子的牛到底有什么不好,但要是比兔子强一点,可能我会更开心。

我试着将我的前脚绷紧,融化不久的雪水把地面泡的很松软,我的前脚很容易便扎入了土里。然后我把身子努力向前倾,想给后脚减轻重量,但刚刚用力,前脚便顺着向前滑出去一截,我全身随着就瘫软了下来。

“你可以站起来的,如果你把这里想象成山脚,就不用在心里害怕,山顶的地面和山脚是一样。”兔子说得的确很有道理,都是同一样的泥土,根本没有理由害怕,但我还是有些丧气地说:“可山顶实在太滑了,我的脚无法牢牢的抓住地面啊。”

“那你就让地面抓住你的脚啊。”她大概觉得像我这种体型的动物竟然连在山顶站起来都做不到很不可理喻吧。

我不知道让脚抓住地面和让地面抓住我的脚有什么不同,但我还是觉得兔子说得很有道理,可问题是地面没有手,我要怎么才能让它抓住我的脚呢?

但我没好意思问兔子,她看起来一副要是我再发出疑问她就从山顶跳下去的样子,这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我闭着眼睛,尽力把这里想象成方才遇到兔子的路边,全身的肌肉慢慢变得充实,站起来似乎也不太困难。我把后脚往土里用力一蹬,前脚立刻带着整个躯干都跃起来了,最后我的双脚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分外用力,我突然有了一种冲下山的欲望。

兔子看着我突然跳起来,她像弹簧一样蹦出去老远,“我刚刚才意识到地面不长手是无法抓住你的脚的,而我却不曾试着拉你一把。”

她眼眶里那两颗红宝石一闪一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想要把我吸附到里面一样。

她说这样的话让我不禁觉得好笑,我的心在那时突然变得很柔软,仿佛天上那大朵大朵的白云一般:“一只兔子怎么能抓得住牛的脚呢,我说不定还会把你踢伤的,真是个傻兔子。”

这只兔子听完我的话,眼睛好像变得更红了,她不会以为傻兔子是什么不好的话吧,我连忙转移了话题。

“你为什么带我来山顶上?”我好奇地问。

“我难过的时候就喜欢来高处,看着低处那些比虫蚁还要渺小的猛兽和参天大树,似乎我那难过的情绪也变得微不足道了。你可能不知道兔子总是容易难过。”

难怪她们的眼睛大多都是红溜溜的,看着兔子那双似乎要滴出水来的眸子,我的心就像溪谷中的冰雪一般,快要融化了。

我心疼地问她:“是我惹你难过了吗?”

“不是你,是我自己。我太想遇到一个爱我的人了,以前我不知道世上还有爱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安稳平淡,过得倒也没有忧虑。可是后来我知道了爱的存在,便整天想找到那个拥有爱的人,从此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热切期待爱的出现,可是一路上遇到这么多人,你们中竟没有一个拥有像姥姥所说的那种爱。”

我不明白,为什么兔子会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东西看得这么重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每天都在忙着继续明天的生活,比起迷路的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兔子,才更有理由得到更好的明天吧。

“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啊,没有爱我们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如果真的有爱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的,不管怎么样,至少在遇到我的时候,不要那么辛苦地四处寻觅了,好不好?”

兔子听完我的话明显愣住了,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在那安静的一秒钟内,我的心脏砰砰跳得更用力了,脸部开始发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脑也一片空白。

一秒钟之后,兔子像是为打破这种安静一样,答非所问:“那个,我叫米拉。”

“兔子也像人一样需要名字吗?”刚才的紧张终于在另一个话题中像退潮那样消失了,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头轻松自然的牛。

“我也不知道,但每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米拉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

“那如果别人没有喊你米拉而是叫其他什么,但他确实是在和你说话,这样你是不是就不觉得他在和你说话?”

兔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一脸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这种事从来都没有过,就算真有这样的事,我也不觉得这是我的名字缘故,为什么不叫我米拉呢?”

我觉得身为一只动物,我们的独特和自由之处就是从来不会用名字来限制自己,可这只兔子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于是,我带着不悦的语气说:“因为你是一只兔子,而不是米拉,别人可以按他的方式来叫你,虽然叫的不是米拉,但他确实是在叫你。”

兔子有点不知所措地扯着自己的长耳朵,想了又想才小心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他既然可以叫我其他什么,那为什么就一定不是米拉?”

我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为什么不是米拉呢,可以是米拉啊。突然,我也迫切地想要一个名字,想要一个像米拉这样的名字,很想很想。要是我也有姥姥,说不好我就叫米拉了,这个名字很特别。然而,我并没有听说过我有姥姥。

“米拉,你说得对,那么你可以让你姥姥也给我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吗?”

我开始有些期待见到米拉的姥姥了,那一定是一只很聪明的老兔子吧。

可是米拉却带着哭腔说:“如果我能找到姥姥,她一定会给你也取一个名字的。可是现在姥姥住在森林下面,我找不到她了。”

“你是说森林下面也有人住吗?”我吃惊地问。

“姥姥说年纪大的人就住在这片森林的地下。”

我不知道年纪大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走路的时候必须拄着拐杖吗?还是整日只能坐在空地里晒太阳呢?我见过年纪大的人,却没有见过年纪大的牛,更别说兔子了。

我有些不以为然地感慨:“那长大真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

“等我的年纪变得像姥姥那样大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森林下面找她给你取名字了。”

可森林下面是什么样的呢?有鲜嫩的青草吗?那里是不是也有大片的水田?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可能也愿意去森林底下,只是可能。因为我还没听说过哪一头牛去过森林下面呢,也许那是一个只有兔子才能去的地方吧。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有点哽咽:“一想到你要离开,我突然就没有那么想要名字了。米拉,我可以每天都这样叫你吗?”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难过,于是安慰我说:“当然可以,虽然你是一头没有名字的牛,但我是一只有名字的兔子呀,以后你可以每天都叫我的名字,就像叫自己的名字一样。”

虽然我真的很想每天都叫米拉,但我觉她肯定会在哪天是不愿意再听到我叫她的名字的,但我并不生气。这就像我以前每天都吃同一种草,但说不好哪天我就不想再吃昨天的那种草一样,并不是草变得难吃了,只是我突然想尝尝其它草的滋味。

“有名字的人是不会叫自己的名字的,你想想如果你叫自己米拉,会不会感觉有点惊讶,就像是打搅了另一个自己一样,不信你叫自己的名字试试。”

米拉真的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兴奋地说:“还真是这样。”

其实,我已经在心里默默的叫了米拉这个名字好多次了,其中我把它当成自己的名字叫了一次。当我从自己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唤醒另一个自己一样,一个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自己。但我把米拉当作兔子的名字的时候,却觉得很理所当然。看来,这个名字还是兔子比较合适。

我从不认为自己需要爱,此前也从来没有从任何一只动物口中听到,他们需要这玩意儿,不得不说,米拉就是一只有神经病的兔子,每天不好好吃草玩耍,整天想象这些漫无边际的东西做什么?

“你找爱你的人多久了?”我的语气有些轻曼,我知道米拉肯定会感到不舒服,可是谁叫它是只傻兔子呢?没错,我就是故意这样的。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妥,她的声音仍然流露着那让我嗤之以鼻的忧伤,毫无防备,“都已经两年了,两年的时间了呀。”

两年的时间,我可以耕耘两个季节的稻田,养活那家主人,母鸡可以孵化两窝小鸡仔,也许还不止,那些鸡仔早就长大下蛋了,蜜蜂可以酿出两桶甜到发腻的蜂蜜,而这只兔子却只在路边白白耗费这些时间。

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来一波名叫同情的浪花,“那你到底遇到过爱你的人吗?”

“当然遇到过”,她很肯定地回答,“只是,他们的爱让我心惊肉跳。”说完这句话,米拉低头看着地面,显得很沮丧。

这时,森林里突然响起一声枪响,兔子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不远处惊起来一大群飞鸟,我被这景象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兔子转身拔腿就往丛林深处冲去,我立马清醒过来,跟着她一同进了森林深处。

后来,我们躲到了一个山坳里,低矮的灌木丛刚好把我的身体掩护住,一分多余的空间都没有。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个森林突然变得好安静,除了那爆竹一般的枪响,就只剩下我砰砰振动的心跳了。

我尽力把头也贴在地面上,同时瞪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米拉背对着蹲在我鼻子的上方,随着我的呼吸一进一出,兔子背上那柔顺光滑的毛也开始在我的鼻孔里一进一出,那纤细的毛发像千百只牛虻一样,挠得我的鼻子酥痒难耐。

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兔子竖着她那双长耳朵,也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我在心里一边无声地呐喊哭泣,一边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猎人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我和兔子也愈发紧张起来,米拉把她的后背全都贴在了我的鼻子上,虽然再也不用忍受毛发的搔痒,可是现在我一点儿空气都呼吸不到了。

我的鼻尖感受到米拉的颤抖,看着她身上那些随着抖动微微起伏的白毛,我突然变得有点难过,这只兔子这么小这么傻,现在又被吓成了这个样子,那个猎人真是太可恶了。尽管我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和米拉一样颤抖不已。

脚步声慢慢远去,我把鼻子略微向右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还没等我喘气,猎枪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响起,我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死死地趴在地上,活像一只八爪鱼。

米拉慢慢地扭过头,看了我一眼,便咯咯地笑出了声,我连忙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冲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挣开我的前脚,捂着嘴笑道:“猎人已经去那边了,不用紧张。”

我仍然不放心地四处观察了个遍,悬着的心这才颤颤巍巍地放回了远处,真是好惊险啊。

“刺激不?”米拉笑嘻嘻地问。想起她先前怕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我不禁五味陈杂,这么小的兔子是怎么独自在这个森林生活的呢?

她第一次在路边遇到了一个进山采蘑菇的农夫,你知道的,我的米拉是一只很喜欢吃蘑菇的兔子,所以当她看到篮子的时候,她便流着满嘴的口水上前问道:“请问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兔子的肉鲜嫩美味,再配上雨后的蘑菇,光想想就让人流口水啊。”

这是兔子第一次和人说话,她还有些不习惯,但那个农夫还没等米拉习惯就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农夫一路哼着小曲儿就回家了。

那时候,米拉揉着生疼的长耳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农夫的妻子把一锅滚烫的开水放在她的脚下的时候,她才想明白兔子的肉是在说什么。米拉使劲的挣扎,她扭过头想去咬农夫的妻子,但被农夫用一根木棍给敲晕了。

米拉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轻轻松松就说出了农夫一棍将她打晕这样的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而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竟不自觉的“咯噔”一紧,真是吓坏我了。要是这么可爱的兔子变成了农夫晚饭桌上的一盘菜,我想我肯定会哭很多很多天吧。

一想到这些,我就变得越来越难过了,就像兔子真的被人煮熟吃掉一样,我的眼睛像蓄满了的水库,只要里面的水经受一点点风雨,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来淹没森林和村舍。

米拉也发现了我的不高兴,但她像得逞似的偷偷咧嘴笑了一下,她以为我没有看到,其实从我站的那个位置是很容易发现的,但我还是没有拆穿她。

“那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那锅开水的?”

她听到“那锅开水”的时候,浑身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谁让她先捉弄我的。

“后来我很快就醒过来了,我这才知道农夫为什么要一棒子敲晕我了,你肯定是猜不到的,我当时以为是农夫怕我咬着他的妻子,但并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的龇牙咧嘴让他们害怕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

“你是说还有其他的原因吗?可是你只是一只兔子,还有什么让他们觉得害怕的地方呢?”

“我躺在地上醒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在闭眼之前我的脚好像把什么东西踢翻了,看着满屋子的水蒸气我就明白了,肯定是装着开水的那口锅,趁着他们转身重新烧开水的空当,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森林才敢停下来。”

“幸好你醒得快,真是好惊险啊。”

“我觉得我可能不是被打晕的,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就清醒了。”

“难道你是假装的吗?”

“我没有假装,在我晕过去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米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我是被农夫手中的木棒给吓晕的。”

我听完当即就笑得停不下来了,直到我的肚子开始抽搐,我才能勉强冷静。

我笑出来的声音把兔子也逗乐了,你们可能没有听到过一头牛的笑声,但这并不能怪你们,因为牛是一种很严肃的动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每一块地都耕得均匀。但牛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很严肃,牛仔们总会在吃奶之前特别高兴,他们一高兴就会笑得很大声。

我现在已经不是一头牛仔了,所以很少碰到让我想发笑的事情了。

虽说兔子侥幸逃过农夫家的开水,但我还是很紧张的叮嘱她:“以后你可得小心农夫了,要是让他再逮住你,虽说我是可以救你的,但你也知道,他们不但吃兔子还吃牛的。”

米拉听到我说农夫也吃牛,她一下子把眼睛瞪得好大,似乎吃牛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你的块头这么大,他们也敢吃你吗?”

“他们才不会因为我是牛就不敢吃我,更不会因为你是兔子就只吃你。”

“可是他们的嘴也没法在你身上下口啊。”

“他们有刀,我以前也给一个农夫耕地,他就老说你要是不好好耕地,就把你杀了吃肉。”这下轮到我打哆嗦了,一想到那个农夫我就觉得好像到了冬天一样,全身都绷得很紧。

“可是你长得这么强壮,也可以把他们杀了吃肉啊。”

“牛是不吃肉的,我只吃草。”

米拉听到我这样说,眼里略带伤感:“吃草就是我们的劣势,要是哪天我们也吃肉,那我和你就可以吃掉那些伤害我们的农夫了。”

然而,我并不觉得吃掉那些农夫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相反我很喜欢他们,除了偶尔被他们恐吓的时候。

天知道我是有多喜欢耕地,那些耕地的农具,像犁啊、耙啊什么的,只要我稍微用力向前拉,他们很容易就把地里的土翻起来,我最爱的便是那翻飞出来的土腥味了。

我知道米拉不会明白我的感觉,但她想要吃农夫的念头还是让我有点难受。

“米拉,你难道不喜欢吃那些鲜嫩的青草吗?”

我很肯定的看着她,毫无疑问,所有的兔子都是爱吃草的,而米拉也是一只兔子,她不会不喜欢吃草。

“是的,我不喜欢,我不但不喜欢,而且我还很讨厌草的味道。”

听完兔子的回答,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甚至开始怀疑我面前这个长得像兔子的小东西到底是不是一只兔子。同时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食物才能满足这样一只不爱吃草的兔子呢。

“那你喜欢吃什么呀?”

“我喜欢吃蘑菇。”

我很少听说有兔子喜欢吃蘑菇。难道是因为蘑菇有肉的感觉?

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牛是不喜欢吃蘑菇的,而且对蘑菇也没什么兴趣。

太阳慢慢的从另一个山顶滑下去,这正是以前农夫赶我回家的时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那个农夫,虽然他以前总是用鞭子重重的抽在我的背上。

“米拉,你这样真好。你从来没有为别人耕过地,也没有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和另一个人一起回家,所以你也不会为失去这些而感到遗憾。”

兔子眨巴着眼睛,有些糊涂:“你是在想念和人在一起的日子吗?”

“对啊,这会儿我本来应该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的,但现在我却还和你待在山顶。”

“你要是想回到农夫的家里,现在就可以回去啊。”

我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但只要我一回去,那就再也看不到米拉了,虽然米拉不像其他兔子那样吃青草,虽然她喜欢吃蘑菇,但我还是难以接受以后见不到她。

“米拉,你真的想要我回农夫家吗?”

“你这头蠢牛,我当然不希望你回去了,就像你说的,农夫也是可以吃掉你的,万一哪天你真的被人吃了,我要怎么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呢?”

米拉的话一下子将我点醒,说不好回去真的有可能被农夫剁了炖肉吃,毕竟我都两天没有回去了。这样一想,对于从农夫家里误打误撞的离家出走这件事我就不再感到难过了。

“兔子,我可不是蠢牛,我才不会回去呢,以后我再也不要被鞭子抽,再也不会害怕被农夫吃掉了。”

米拉仍然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确定不回去了吗?”

“只有蠢牛才回去,但我不是蠢牛啊。”

“那以后我们一起采蘑菇好不好?”

“我可以说不好吗?”

“你当然不可以了,哈哈哈……”

米拉从那个农夫家逃出来以后,每天仍然守在那条小路边,没有人经过的时候她就躲在路边的草丛里。

有一天晚上,一位兔子先生从那路过,米拉看到自己的同类特别高兴,她一蹦一跳的出现在兔先生的面前。可是这位兔先生显然没有料到草丛里还蹲守着一只兔子,他有点惊慌失措:“呀,这是谁啊?”

米拉没想到会吓着这位兔先生,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回答:“你好,我是米拉。”

“你为什么从草里突然跳出来,我的小心脏现在都还扑通扑通的跳着呢?”兔先生顺势向下抚了两下自己的胸口。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一个爱我的人,兔先生,你爱我吗?”

这位兔先生听到米拉这样说,马上就把刚才受到的惊吓忘记了,他围绕着米拉转了一圈,在月光的映衬下,兔先生将米拉从头到尾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兔先生走到米拉跟前,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很庄重的说:“你的眼睛很美,我快要沉醉在里面了,可你要知道,一双美丽的眼睛并不能满足爱全部的要求。”

米拉很不理解:“那爱有什么要求呢?”

兔先生抬头指着某一个地方说:“你看天上,爱的要求就像上面的星星一样多,有的是你能看得见的,有的是你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但你有一双这么迷人的眼睛,这已经足以抵消很多要求了。”

听到兔先生的话,米拉特别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来自兔先生的赞美,而且能得到一只对爱有要求的雄兔子的肯定,这无疑将快乐放大得更快乐了。

米拉红着脸,迷恋的看着兔先生,好似这位兔先生背后带着光环一样:“这么说,你是爱我啰。”

兔先生很不自然的咳了几声,“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说你满足很多要求,但并不是所有的要求你都满足。”

米拉好奇的问道:“那这所有的要求里,我还有哪些没有满足的?”

“比如说,我无意冒犯,你的身板太瘦弱了,而我要找的是一只身材丰满的兔小姐,这样她才可以为我生一窝健康的小兔子。”

“你是说你想找一位可以和你生小兔子的兔小姐吗?”

兔先生很绅士的点了一下头。

“可是这和爱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这是爱的一部分啊。”

米拉被这位兔先生越说越迷糊,她无法理解生小兔子和爱的一部分有必然联系这种说法,可眼前这位兔先生似乎觉得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难道真的有一部分联系吗?

米拉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身板瘦弱的兔小姐就不能生健康的小兔子呢?”

“那是因为身材瘦弱的兔小姐看起来就不健康啊,生下来的小兔子也会病怏怏的。”

“那身材瘦弱的兔先生是不是也不能生健康的兔宝宝?”

“这怎么可能,兔先生又没有生小兔子。”

米拉听完兔先生的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生小兔子这种事情也是她第一次听说,似乎很麻烦,要求还很多,米拉到现在都还在为这位兔先生的兔小姐担心呢。

米拉心中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虽然兔先生和米拉都是兔子,但他们对爱的理解一点儿都不一样,像我们牛就没有这么大的不同,所有的牛都一样耕地,吃草,被鞭子抽。

兔先生也真是一只奇怪的兔子,米拉不过是想找一个爱她的人,可这只雄兔子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后来还让米拉白高兴一场?

然而,米拉却没有像埋怨农夫一样说兔先生的坏话,我很想知道米拉是不是和我一样讨厌那只兔先生。

我试探的问:“米拉,你觉得那位兔先生到底是一只怎样的兔子?”

“我觉得他是我见到的最有风度的一只兔子了,我真替你感到遗憾,如果你看到那样的兔子也一定会被他倾倒的,特别是他扶眼镜的时候,那姿态真是绅士又迷人,我想他一定见识了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

米拉的眼睛放着光,说起那位兔先生的语气活泼又轻快,不知道是怎么的,听到米拉对那只雄兔子没有丝毫讨厌的时候,我竟感觉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一样,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那你有没有希望过他就是那个爱你的人?”

“我的确很羡慕他,我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但我并不想要他爱我。”

我有点惊讶,如果那位兔先生真的像米拉和我描述的那样,多半我也会想变成那样的人,然后和他一直做朋友,说不定还会在心里偷偷期待他会在某一天变成那个爱我的人。

但一听到米拉的话,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卑鄙了,我甚至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耻。

“米拉,你难道不喜欢让你觉得羡慕的人吗?”

“我羡慕他,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那样举止优雅的绅士,但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喜欢一只哪里都没有去过的兔子呢?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体态丰满的兔子,我可不想变成那样,就算有一天我想变成一只肥兔子,那我也不想是为了给他生一窝健康小兔子。”

正如我开始想的那样,米拉真的是只不一般的兔子,虽然我现在也说不出她哪里不一般,但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很肯定。

但错过了那位兔先生,她心里还是会有小小的难过的吧,尽管她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很好奇。

“那位兔先生后来还和你说什么了?”

“你知道吗?他竟然和我一样也喜欢吃蘑菇。”

“吃蘑菇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我的心里很纳闷。

PS : 这篇小说之前在公众号上陆陆续续地发过,这一次集中到一起主要是为了打上原创的记号,由于公众号正文内容一次不能超过两万字,所以只能作为两次发了。《美丽食物链》那篇小说有读者和我反馈说看不懂,可能是写得太抽象的缘故吧,这一篇小说则完全相反,读起来轻松愉悦,一点也不费神。最近一直都在尝试新鲜的东西,比如用编辑器编辑格式,比如学Ps,我觉得都很有意思,总之一切都要付出行动,不能全都只停留在想的阶段吧。


    关注 未来是有诗的远方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