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谬误百种(之八) ----“说学逗唱”不是相声四门功课

 

张寿臣说:说学逗唱要是相声四门功课,我跟马三立就得带头改行...



近日,我就一些相声有关知识去请教原天津文联书记孙福海先生时,孙先生建议我可以按照公众号《说相声》目前的方向,做一个系列文章,针对相声艺术现在存在的诸多说法,可以定名为“相声谬误百种”系列,并为我提供了大量选题。

畅谈一番,使我受教颇深,遵照孙先生的提示,此后所写辨析类的文章都以此系列为题。之前所写的《春典到底是相声术语还是土匪黑话》可作为该系列之一;《相声演员都比自己大一辈儿》是探讨第一代相声演员的正确说法的,可作为该系列之二;《“德寿宝文明”的由来》是探讨相声“字辈”来源的,可作为该系列之三;《今天结婚的女神刘诗诗,怎么成了相声门的小姑奶奶》一文,其实是探讨相声门与评书门、鼓书门之间辈分的文章,可作为该系列之四;《相声圈里的三大弊病》虽发表于十五年前,但仍符合当世相声之现状,可作为该系列之五;《相声有门无派》可作为该系列之六;《姜昆和郭德纲谁能成为相声大师》是探讨艺术大师界定标准的,可作为该系列之七。

今天要写的文章,就是《相声谬误百种》系列之八。

很多段传统相声的垫话里都有这么一句“说学逗唱是相声的四门功课”,这种说法一直流传到现在。

以百度百科为例,对于说学逗唱的解释如下:“说学逗唱为相声的基本功。说:能说绕口令,贯口,会念定场诗,数来宝等。学:能学各省方言,各种地方戏曲,曲艺,流行歌曲,大小买卖的吆喝,学口技等。逗:会说单口,能逗哏,能捧哏,能腻缝儿,会双簧(前脸,后身)等。唱:会唱太平歌词,开场小唱。”

那么,“说学逗唱”确实就是上述所说的相声演员必备的基本功吗?其实不是,说学逗唱不是相声基本功的说法其实早就被多次提出过,而且在相声理论界也是早有质疑的,但因为错误观念流行甚久,误区的根除却是很难。

七十年前已有人质疑

关于“说学逗唱”的最早提法出自成书于1930年代的《江湖丛谈》:“八角鼓迭经变迁,又产生相声之艺术......其歌曲之艺术为八样,吹、打、拉、弹、说、学、逗、唱是也......张三禄以说学逗唱四大技能作艺,游逛人士皆预听其玩艺。张三禄不愿说八角鼓,自称其艺为相声。”

可以说早期相声中的“说学逗唱”是从八角鼓的八样艺术中的“说学逗唱”转化而来的。但这段记述中也有描述不清之处:“吹打拉弹说学逗唱”在八角鼓艺术中是“样”,而在相声艺术中却是“技能”,这是怎么转化而来的。按书中述,“样”是形式,也就是八角鼓的八种艺术形式,而“技能”是本领,和艺术形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艺术形式是如何突变为艺术技能的呢?书中并无解释。也就说,从“说学逗唱”这个名词一产生,它的概念就不是清晰的。

实际上,关于“说学逗唱”能不能概括相声技能的讨论早已有之,按照《中国相声史》的记载:1947年1月中旬,著名的民俗学家金受申在当时的《北平日报》连载题为《相声》的文章,其中有一段文字:“最近,侯宝林以‘云里飞’班底走入了相声界,与郭荣启、常宝堃来作新的相声,实在来说,已经不是老派的说、学、逗、唱了!”也就是说,七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了,“说学逗唱”四字是不能科学地阐述和概括相声技法了。

“逗”不是一种表演技巧

相声名家罗荣寿先生在1978年出版的《相声表演漫谈》一书中,称“说学逗唱”是相声的四门口技,同时也是每一个相声演员不可缺少的表演手段。并且对这四种技法做了详细的注解:



关于说:“说字是第一位,台词说出来一定要给观众一种轻松自然的感觉,并且要流利、干净、脆,不要拖泥带水。”并且提出说法上要掌握“沉、稳、准、狠”,对话中要掌握“迟、急、顿、挫”

        关于学:要做到“进、做、象、真”,其中,进指进入人物;做是说演员要大胆活动;象是指学得像;真是说要给观众真实的感觉。

        关于逗:“甲乙两个演员在使用相声语言技巧方面都能够掌握得好,运用自如。包袱来的纯洁健康,幽默有味,不庸俗,这叫‘能逗’”。

        关于唱:“相声有时用唱,但它不是目的,是手段,是学功之一。不管是学什么唱,对唱法的要求也是四个字:精巧短美。就是说,要选其精华,用之巧妙,篇幅短小,唱得优美。”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罗先生对“说学逗唱”的理解与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大相径庭的,现行的说法是说学逗唱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比如说是指绕口令、贯口等;学是能学方言戏曲;逗是能捧能逗,能说单口;唱是会唱太平歌词。而罗先生的解释全为表演技法。

从表演技法来解释“说学逗唱”存在一个根本问题,就是没法区分“学”与“唱”,“学”的部分包含在“唱”之中,就像罗先生自己讲的“相声有时用唱,但它不是目的,是手段,是学功之一。”既如此,说学逗唱就包含着重复的内容,作为并列概念必然不妥。

无论是把“说学逗唱”作为技法来解释,还是作为要掌握的基本功来解释,死穴都在这个“逗”字上。《相声表演漫谈》在说到这一段时,完全是以对相声包袱的构成来解析的,这其实是相声元素的问题而不是技法问题,如此解释实际上已经与“说学唱”三项分离了。而通行的说法是把“逗”解释成会说单口,能捧能逗会腻缝儿。这也不算是基本功问题了,而是属于相声基本属性的问题了,不能逗还是相声吗?所以在流行的说法中,“逗”与其他三项的解释也是脱离的。可见如何把“逗”和“说学唱”解释到一个平台上,在相声研究史上,从来都是一个难题。

张寿臣说:说学逗唱要是四门功课  我就得带头改行

在相声前辈中,认为“说学逗唱是相声四门功课”的说法不准确的也大有人在。



据孙福海先生回忆:“1960年代初,张寿臣先生在天乐戏院和新中央戏院两个地方每周讲课,后来身体不好,天乐戏院的电梯还坏了,都是高英培背着他去。马三立、常连安每场必到,这是相声行里的规矩,虽然六十年代张先生已经不上台了,但他是那一辈的门长,所以只要是他一讲课,几位老先生都会恭恭敬敬地在头一排一坐。张先生有一次专门讲了说学逗唱,他说:‘有的演员讲,说学逗唱是四门功课。谁说的?说学逗唱不是四门功课,说学逗唱是相声里的四种形式。因为什么?学唱就都得会吗?张宝茹唱吗?刘奎珍唱吗?我三立师弟唱吗?他们都不是说相声的吗?你非要把这个作为四门功课,我跟他们都得带头改行。相声可以有学唱的形式,但相声最主要的形式就是说,你可以学,也可以唱太平歌词,但是现在,我们不圆黏儿(指的是正式表演前吸引观众的过程)了,太平歌词作为圆黏儿的手段,已经过去了,而且它作为独立曲种发展的空间已经很小了,你教给学生这个干嘛呀?你好好教你的相声吧。”

据说,张寿臣先生的此种说法,马三立、常宝霆、苏文茂等先生也都是赞同的。

 “说学逗唱”不是平行并列的概念

从字面上来讲,说学逗唱也不是可以放在一起类比的词语。从词性上讲,说唱学是动词,逗是形容词,而说唱与学也不是同类的动词,可以说这四个字根本就不在一个平行线上。

出版于1980年的,由侯宝林、汪景寿、薛宝琨合著的《曲艺概论》中,关于“说学逗唱”的论述如下:



 “其实,说学逗唱的分类并不科学,它既不能概括相声形式的种类,也不能反映相声内容的差别。

        ‘说学逗唱’各有所指,尽管它们之间互有联系,但,毕竟各不相同。‘说’是指相声的表演方式,表明它是‘说法中之现身’的说唱艺术。‘逗’,是指相声的艺术风格,表明它是具有喜剧风格的语言艺术。‘学’和‘唱’,都是相声的艺术手段。它们不是平行的,并列的。

        ‘说’居于统领地位,赋予相声艺术以表演基础,确定了相声作为说唱艺术的特点,又是‘逗’、‘学’、‘唱’的粘合素。因此,相声艺人的‘以说为主’是有道理的。

         具体来说,‘说’从表现方式上统领着‘逗’、‘学’、‘唱’;‘逗’从风格特点上制约着‘说’、‘学’、‘唱’......

         综上所述,说学逗唱并非相声的四门或四类,而是构成相声的四种要素。”

既然,“说学逗唱”不是一个平行并列的概念,那为什么有相声之初便有了“说学逗唱”之说呢,我们可以回到最开始的那一段来看看。八角鼓艺术与相声有亲缘关系,八角鼓艺人张三禄同时也是相声草创年代的一位相声名家,他借助于八角鼓艺术中的吹、打、拉、弹、说、学、逗、唱八样形式中的四种,移植于相声之中,这便有了“说学逗唱”。而“吹打拉弹”指的是乐器演奏,“说学逗唱”指的是表演的内容,本来八个字便是不甚关联的,所以非要要求其中的一部分必须是平行并列的概念,当然是做不到的。不过,就说学逗唱原为八角鼓之八种形式来看,它作为相声的形式而存在的说法,更具有合理性。

“说学逗唱”其实是一个相声从八角鼓艺术借来的概念,借来的鞋子大小不可能完全合适,借来的概念自然也会鞋不跟脚。如此一说,“说学逗唱”无论如何解释,总有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也就容易理解了吧!

总的来说,把说学逗唱解释成相声形式或者是相声的四种要素,都是有道理的。但是讲“说学逗唱”是相声四门功课,则肯定不对。因为相声的四门功课叫做“帅卖怪快”。

(有人把“帅卖怪坏”称作四种相声演员的特点,这是完全错误的。首先这个说法应当叫做“帅卖怪快”,其次,“帅卖怪快”才是相声演员的四门功课。这个话题,咱们在下一篇《相声谬误百种之九---“帅卖怪快”才是相声四门功课》中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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