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调维修工的学习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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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空调维修工的学习热情

文｜许锡良

一

家里的空调坏了好多天了，天一热，晚上睡眠就严重受影响。但是，修理的师傅也不容易找。有时我的时间也不好安排。就这样拖了好几个星期。

有一次我在网上与一个网友无意之中聊到此事。这个网友竟然说，他会修理空调，因为他的职业就是这个。只是他不是广州的，他人在佛山，愿意在我有空的时候上门来替我修。我真是喜出望外，因此就约定今天来修。网友小曾果真如约前来，驱车好几十公里，路上一个多小时。我们算是第一次见面。

二

见了面才知道几年前，有一次晚上我应邀在中山大学作演讲，他与另一个朋友也是驱车几十公里，连夜赶来听讲，而且还提了一些问题让我回答。他说他一直读我的博客，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短暂聊了几句之后，他便麻利地从小汽车的尾箱中拿出工具要修理我家的空调机。他打开机箱，检查电路板，然后检查电源。很快就找到了故障点。烧掉的器件换掉之后，才发现，电源还是无法接通。然后就去检查电源开关。最后发现电源开关也有问题，空调很快就修好了。

干这个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时间了，从初中毕业就从事这个职业。现在已经是一个空调维修公司与空调专卖店的老板。生意一直很红火。修理完后，小曾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我的维修费。说如果要收我的钱，他就不会来了。多年来，他从我的博客中学习到的东西远不止修一次空调的付出。这次来，就是要找我好好聊聊的。

三

作为感谢，中午我请小曾吃饭。就在住处附近找了一家粤菜馆，因为小曾是正宗的佛山人，我们边吃边聊。我就从他为我修空调的过程谈起，说起人的学习兴趣与学习能力是与生俱来，天然存在的。修一个空调，其实也是发现问题（空调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分析研究问题（试探性寻找原因）——解决问题（找到问题结症之后，对症下药，比如烧坏了零件要更换。）这个过程就是真正的学习过程。可惜，现在学校的学习已经变成了让学生纯粹地背诵答案。丝毫体会不到发现的乐趣，尝试解决问题的乐趣。

我们的话题提到他的求学经历。他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因为成绩差，小学毕业时的成绩还是很好的，但是，上了初中之后，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随后成绩就差了。到初中毕业时，六科成绩加在一起只有二百来分，平均一科成绩不到四十分，实在无心学习。高中只读了一个学期就辍学了。原因是因为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同学的财物，被学校开除的。学校开除他之后，他便走进了社会，从事维修空调的学徒工作。

小曾人还是很聪明的，学东西很快。很快，他通过培训、自学就掌握了电工的知识与技术，然后又掌握了维修空调的所有技术。在他不到二十岁时就开了自己的维修服务公司。现在年仅三十多岁的小曾，带出来的徒弟已经有一百多人，并且他们分布在广东各地，开自己的维修部和空调专买店，都可以自食其力了。

四

小曾的孩子如今也已经读了初中，成绩在班上属于中等。小曾说，这个成绩比他当年读初中时已经好很多了。他说他对孩子的要求不高。儿子能够超过老爸当年已经不错了。我只希望他做一个人格完满、正直善良、充满快乐，有幸福感的人。对于孩子将来的职业他不作要求，最坏也能够跟老爸学学修空调，也能够生活。

然而有点让我吃惊的是，小曾自从离开学校之后，便爱上了读书学习，除了机电方面的专业知识技术外，他还喜欢读各类文学、哲学、历史及思想哲理很强的文字。他随手从包里拿出一本刚买不久的刘易斯著的《四种爱》，这是由外语教学研究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英汉对照读本。他修完空调机后，用乌黑油亮的粗手翻阅着这本思想哲理细腻的书。

多年来，无论多忙，他都要拿出两个小时用来读书。早上六点就起床，然后读两个钟点的书，到八点钟才开始上班工作。晚上还要用两个小时读一些名家的博客，我的博客便是这样被他选中的，已经跟踪读了四五年了。几乎一天都不落下，我在博客中提到的书，他基本上都读过了。

我听了十分感动。他谈及读书心得体会，常常眉飞色舞，作为佛山人，他的普通话虽然不是很标准，但是，表达的思路却很清晰。说明他真是认真读过了这些书。他多年来，一天用三到四个小时用来阅读思考，这样的阅读时间与阅读量，便是许多大学教授也不见得能够坚持的。他的阅读与我不同，我的阅读与写作常常是职业的需要，是挣饭吃的工具，而他纯粹作为一种享受，是真正用来提升生命质量与生活境界的。

这就是当年在学校里的一个全校最差的差生？这就是当年在学校里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同学，被学校开除的差生？这令我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中国的学校教育确实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既忽略了学生学习的乐趣，也不能够让学生体验到发现的乐趣以及做人的道理。一个学生成为厌恶学习，厌恶学校的人，不是无缘无故的。

五

刚好，前几天我在佛山的几间中小学作科研指导。听了几节课。课都上得很沉闷。老师拿着试卷照本宣科对答案。学生死记硬背答案。题海战术。每个学生的课桌上都是堆积如山的各科复习资料。每个学生不用抬头看老师，而老师也不用看一眼学生。大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这样的课，即使听一节，也是需要十分的耐心的。

上课老师事后辩解说，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唯有考试分数才能够说明一切。父母要分数，学校要分数，学生要分数，升学要分数，领导更要分数。老师辩解得振振有辞，同时还得到了在座的许多老师的共鸣。似乎分数就注定了与枯燥乏味与苦大仇深结下了不解之缘。要高分就必须学会刻苦勤奋，其他都是有害的。然而痛苦的学习，真的是有效学习吗？从学生到老师，我的体验是一个人接受这种学习，很容易将学习热情消磨殆尽。

不知道学校里还有多少类似小曾这样的差生，被现在的学习方式与考试方式淘汰出局。老师越当越感觉枯燥无味，学生越学越沉闷痛苦。大家只是围绕着考试分数，在这里苦熬着。他们关心的不是现在是否快乐，而是把生命的意义放在了未来。是对未来的企盼，才导致了他们现在的吃苦耐劳。然而现在的痛苦并不一定能够换来将来的幸福，更多的时候只是换来更大的失望。

六

小曾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充实快乐。他每年要将将近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捐给社会福利事业。他利用业余时间成立了一个读书沙龙，每个星期聚会一次。常常请一些真正学习有所长，学有所得的人来谈读书心得体会，然后大家讨论。有时也一起外出搞点体育运动或者旅游活动。业余时间非常丰富多彩。活得充实而快乐。即使是工作，也常常是充满乐趣的，因为带着研究的心态工作，因此做事的效率也就自然高了许多。

发现问题、分析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想，如果当初小曾在学校的学习，是今天的这种学习方式，他肯定不会辍学，肯定会把学业完成得非常漂亮。小曾最后对我说，我关于自由的生命状态的文章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学习观念。生命的自由、自主的发现状态，才是真正的学习状态。不仅爱迪生、爱因斯坦的天才发现需要自由的生命状态，而且即使是一个空调维修工，也需要在这样的状态下工作，他的技术才会有真正的长进。人的学习热情的消失，常常就是在他失去自由之后伴随而来的消极生命状态。

七

上午修空调，下午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了许多读书的心得问题,我们不知不觉中聊了一个下午，从尼采到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再到十字军东征。因为聊得非常投入，小曾才发现，下午一单生意差点被错过了。我想这才是真正理想的学习状态。可惜现在学校的学习只为考试分数。这几天我的学生不断打来电话问我即将到来的考试将怎样出题，而对真正的学习却表现出毫无乐趣的样子。我只得对那些无休止地问及考试的学生说，如果有人再纠缠考试的问题，而不是学习上的问题，这个人就可能不及格。

2012年6月2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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