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

 

两个文学青年之间,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



我在报社跑腿那会,带我的老师有一天找不到选题,想了想,对搭档的摄影师说,走,去看看那谁谁吧。于是我跟着两位老大走街过巷,感觉车拐了很多个弯,进了一个小区。开门的是一个阿姨,她把我们迎进来,热情地笑。说谁谁在家里呢,正在准备写一本新书。

那是我第一次亲睹一个绝症少女为梦想所做的努力,克制病痛,甚至被病痛所催促,主动去追逐笔下女主的边缘生活,再将这切身感受还给女主,让头脑中的故事立起来。但书是没有出版社肯接的,走投无路,于是激愤的跑到市中心,高价出卖手稿。终于,引来了媒体的关注。

我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的样子与柔弱可怜完全不沾边,是一种康健的美。说起小说,说起写作,说起有投资人要投拍她的书。能感到她身上由衷地快乐。但我总疑虑,这份未来有可疑的水分。媒体在其中的角色难言好坏,但一个人愿意怀抱生命向前冲,接近心中所愿,总归是一件可佩的事。

结束采访后,我们告辞出来,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时我毕业不久,自视甚高,觉得小说云者,是将来的事。不是谁随随便便可写。写了,也不会好。对于别人的习作,怀有先天的轻视。一个文艺青年可以和另一个文艺青年相谈甚欢。但一个文学青年绝不会善待另一个文学青年的作品。写的不好,不会。写的好,更不会。

我居住的城中村,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晚上过了八点,巷子一片漆黑。从报社回来,咯吱窝夹一瓶村里唯一小卖部买到的可乐,摸索着上楼,抬起头,可以看到挤在楼梯间的小方块里,窗灯亮着,一个平头眼镜的小伙,弯在床上,手中的笔停停划划。他一定很想找人说话。我这么想。

想找机会搭话,就一定会出现。有一天回来,我们同时上楼,我问他:你在写作吗?他仿佛等着我的问题,扬扬手里的书,“我在做翻译。”在他巴掌大的房子里,密密麻麻叠着许多手稿,一摞英文书靠着床头,他盘膝坐下,给我看从汉唐书店淘回来的英文杂志。然后翻开一沓打印纸,那是他翻译的文章。“千字50块。”他说。我努努嘴,不以为意。后来每次我的稿子被杂志千字50收走时,总能想到他那时的表情。愤愤不已,大概就是这个表达。

那天聊过后,不多久,他就搬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人读书创作,独行独思,可以无畏,倾诉欲却不可全部克服,像失群的候鸟,想得到同类的共鸣。但两个文学青年狭路相逢,总归天光云影,甫一相接,各行散去。

苏轼说,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如寄,本应如此。

临毕业的时候,我没去实习,每天泡在图书馆,翻很多冷门书。舍友们早上走,晚上归,兴冲冲讲工作的见闻。我举起一本书,从封底内页翻出一张老式的借书卡。那本书建校以来,被三个人借阅过。有的名字写的很娟秀,有的很洒脱,总归字都比我好。后来,更多上岁数的书被我借回来,发黄的纸,薄且脆,像老人干硬的腰。贴在封底的老式借书卡上,总有两三个名字,笔迹清晰有力,仿佛借到这本书时,有压抑不住的愉悦。

当我沿着自己的阅读线索,一路溯流而上,与这些奇怪的书狭路相逢,总有一点振奋而落寞的情绪。我不知道之前的借阅者,他们又是从什么样的阅读地图上,一路摸到这样一本无人问津的书,拿在手的时候,究竟喜悦还是孤独。我会想象他们的样子,有乱蓬蓬的头发,满腹心事,低着头去食堂打饭,彼此擦肩而过。偶尔我读到一个段落,发现一条细细的铅线将文字衔起来,不自禁的,如久别重逢般,发出一个微笑。他们一定很想找人说话。我想。

后来,在一本很古老的书的封底,未曾撕去的借书卡上,我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一个素有文名未有交谈的学长,这个人居然也会看这本书。我冷淡的想,终于嘴角发出一声,哼。

呵,真是文学青年的友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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