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

友云：宁为朽木，不为秀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朽木固然不为风摧，然既为朽木,则定然无...

友云：宁为朽木，不为秀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朽木固然不为风摧，然既为朽木,则定然无用。古语云：“朽木不可雕也。”老妪说：“朽柴无焰。”

朽木无用，秀木又被风摧，看来只有做那不朽不秀之木才是上算。朋友拍案道：对！这就是孔圣人所言中庸之道。

哈哈！好一个“中庸之道”！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此孔圣人中庸之道之本意也，不想却被作用于此。汝之“中庸”，倒真是明哲保身之妙道也，然夫子却弃而不守。

夫子一生勤于治学，精于六艺，又奔走列国，课徒三千，若守彼之“中庸”，则何必如此？勤于治学，必为秀木；精于六艺，必为秀木；奔走求士，必为秀木；课徒授业，必为秀木。若夫子甘为“中庸”，则夫子必不为夫子。为夫子者，大秀木也。

为秀木何罪？罪被风摧。风来时，众木皆低，虽低却众，众则成墙，摧之不动。独秀木孤高，高处不胜寒，孤则摧之易折，易折则显风之神力，不摧汝摧谁？故风必摧之！这嫉秀之风、恶毒之风、夺命之风！风，秀木之大敌也！秀，木家之大忌者也！

摧之摧之，看谁敢再秀？众木皆“庸”你独秀，众人皆醉你独醒，怪谁？

同义词：“出头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打你烂你打烂你，看你敢再出头！

如此“中庸之道”，妙在一个“庸”字，庸庸碌碌，碌碌无为。无为则平常，平则安，故曰“平庸”。“庸”又通“晕”，“晕”又连“昏”，故曰“昏庸”。“昏”又通“暗”，晕晕乎乎，黑过就好。

大家都不要长，到了一定高度，门楣限齐，你要再长，必然碰头，或者，必须学会低头。问题是，真秀木都不会低头，都是宁折不弯的主儿。

话说回来，看见风摧秀木，众人皆喜，然木秀于林则是众木之梦寐以求也。譬如女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然那化妆品又何用之有？如此，美有何错？秀有何错？何故一见别人美而秀之就群起而风摧之耶？嫉贤妒能，劣风何日止息？！

吾谓友曰：“风该摧摧，木该秀秀。摧者，风之能也；秀者，木之志也。若皆不秀，大栋大梁何成？大圣大贤安在？是锥子就要露头，是金子就要放光，是宝剑就要有锋芒，是千里马就要拉出来遛遛，是秀木就不能怕风摧。志不能因风而退，质不可因风而变。你只管往秀里长去。往粗里长，往韧里长，长成一棵参天铁树。你的抗风能力越强，那风就越奈何你不得！”

或曰：“秀木再粗，耐得过斧锯乎？”

司马迁《报任安书》曰：“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而司马迁自己“就极刑而无愠色”，以刑余之身发愤而著成《史记》，直教人于血泪中顿悟大秀木成材之道也。

又或曰：“难道为一秀木非要遍体鳞伤，血泪纵横乎？”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圣人亦有对应之策也。然国有疑难，世有危难，安肯隐身苟且偷安乎？

“不患无位，患所以位；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夫子为秀木时，昂昂自砺，苦练内功；千辛万苦却笑对风摧，为圆求克己复礼之大业，周游列国而“累累如丧家之犬”，然却千秋万世神圣于世人心间也！

圣人如此，贤人亦如此也。胯下忍辱之韩信，卧薪尝胆之勾践，……，秀木史上，写满了忍辱抗风之歌。

我还曾替秀木作退一万步之想，作一散文《根之梦》——

秀木不畏风摧，却被恶雷击碎，然根不肯就死，又努新枝。继被儿童折断，又继被农人根刨，卖与高炉备作点炉之柴。根亦欣然愿赴炉膛，却也未能圆此柴薪之愿，只好一任风刻霜雕，烂其肌肤。却又被根艺家慧眼发现，点木成金，化腐为奇，一夜间忽成徐悲鸿之奔马，置于展馆要位，成为根艺明星。因祸得福，秀木终成正果，圆就了成才之梦。

如此看来，成才，本就是一桩冒险之事；成大才，更是冒大险之事。然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诚者有信，仁者无敌。假秀木者，遇风而花落，逢敌而失节也；真秀木者，火坑当莲池，恶风作砥石也。三月芳林一树桃，大风摧来小风摇，诓花尽随风溜走，留下真花慢慢熬。熬！看谁熬到最后！

哦！我忽然豁然开朗！风，原来是苍天选拔圣贤梁栋的一位考官！无怪乎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困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一段话，无不是替天说尽风话。既然欲降大任于斯，若不先苦之劳之，饿之困之，大任来时，其能耐得住乎？所谓“本事”就是“能耐”。

君若正被风摧，我先送上恭喜！

一年搞个展时，我曾书一联句：“能受天磨成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适逢一秀木风摧欲折，观吾此联，忽然大悟，拍腿叫绝，身心一时痊愈，后见吾曰：“汝真吾救命恩人也！”

岁次己丑节近中秋时维夜半。文墨轩主人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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