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若有藤缠树

 

如题...



葬丨礼
上周末回老家奔丧
这一次
离开的是我姑父


我姑父是个苦命人。这种苦,似乎是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存在的。

听爸爸妈妈说,我姑姑打从娘胎里落地的时候,就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肺病,而这种肺病除了带给她无尽的身体折磨之外,也让将姑父的生活圈禁在他俩小小的天地之间,并最终带走她的生命,也带走了和姑父那珍贵的家。

当我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作为家中的第二个女儿,出于种种考量,家中长辈决定将我送人。大概考虑到姑姑家已经有两个男孩儿,还缺个女儿,最终我被送到姑姑家寄养。

提及跟姑姑姑父生活的细节,很多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依稀记得姑姑的家在一个山坡的大石板上,小小三间黄土瓦房,门口的石板缝里长着一个巨大的松树(枫树?),小小的我一个人抱不拢。

关于姑姑,她大约是个性子软弱的人,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的,脸色并不好看,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皱纹。再多的细节,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大约是留着到耳朵附近的短发,干瘦的身板,穿着藏青的粗布衣服,站在松树下的石板上,呼唤着我回家。山村的秋风,凉飕飕的,刚出口的话,就被风带走了。

童年里还有一件事儿,印象颇为深刻,就是两个哥哥教我用牛尾巴抓知了:找一根细长的竹竿,将竹竿细的那一头,劈开一个小小的裂缝儿,再横卡住一根牙签长短的小棍儿,在小棍儿上系着的是牛尾巴打成的活结,再趁树上的知了睡着的时候,用牛尾巴活结悄悄地靠近知了的大脑袋,等到套进两个爪子,就往下一拽,知了一挣扎,便被死死套住,再拿下来,放进笼子里,就可以玩儿了。他们说,用两个手指头掐住知了的腹部,捏一捏,知了就会叫。虽然自己从未用这种方法抓到过知了,但那年夏天,我从不缺知了。

倒是有几次,被俩哥哥忽悠着去扒牛尾巴,也记不清是否真的去拔了,只记得因这事儿,俩哥哥被向来和善的姑姑训得够呛。

因着生病的原因,姑姑的步子永远是慢悠悠的,但姑父却总能迎着姑姑的步子,拉着她走。妈妈说,姑父的这一辈子很辛苦。姑姑的苦,是生理的病痛,而姑父的苦则是生理与身体的双重重压。

姑姑的身体根本无法从事劳动,更多的时候,根本离不开姑父的照顾,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年幼的两个孩子,家中全部的农活,还有日常的生活起居,基本全是姑父在操持。可我从未听到姑父的抱怨,或许有,但姑父这一辈却从未放开姑姑的手,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姑姑和姑父原本是表兄妹,他们年轻时是怎么相处的,我无从得知,只是偶尔听到妈妈说,姑父心眼儿实在,自从和姑姑成家之后,眼里、心里就没有过旁的人。我已经记不清姑姑到底是哪一年离开的,只知道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只听说姑姑离世之前,还在念叨着爸爸还有我这个半道的女儿。

一年前得知姑父生病了:食道癌晚期。爸爸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间鼻子就酸胀的厉害,也不知该作何表态。印象里,姑父一直都是那个黝黑干瘦的农村老头儿,和姑姑一样慢悠悠的走路,和姑姑一样慢悠悠的说话,似乎没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快起来。

早前有次去襄阳看爸爸,偶然得知姑父在爸爸的工地上打工,负责照看工地。那次我看到他,藏青的老式对襟上衣,绿色的解放鞋,分不出颜色的裤子,一高一低的挽着,说话依旧是慢悠悠,一字一顿的问我家里好不好,妈妈好不好,大毛好不好。晚上吃饭的时候,姑父却不见了人影。爸爸到处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一个人去照看工地去了。可那时候已经接近晚上11点,天还下着大雨。爸爸又气又急的,打电话把人叫回来,可姑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到工地休息区。

第二天,我回家之前,姑父特意把我从爸爸的办公室叫到屋外,硬塞给我一百块。我看着那一百块钱,崭新的,只对叠了一次。我忙不迭的说不要,爸爸见状后,更是呵斥姑父,钱留着自己花,给我干嘛。姑父反驳,我给小毛的,我这什么都没有,你们也别嫌少。听到姑父说这话,眼泪又不争气的在眼睛里打转,推搡之间,将钱塞回给姑父之后,逃似的上车走了。就着后车镜,看见姑父拿着钱,慢悠悠的跟着车走,边走边擦眼泪。

在得知姑父生病之后,我回老家去看过姑父一次。虽然全家人都瞒着姑父的病情,但看到我特意回家看他,姑父大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姑父坐在厨房里,慢悠悠的说着些自己的事,说起五哥的养鸡场,说起九哥的媳妇儿,还有自己的病。

说着说着,就独自抹起了眼泪。我走过去,一边给姑父擦眼泪,一边宽慰着他。聊着我的不孝,希望姑父能原谅,说着让姑父放下为儿女操劳的心,为自己活一会儿,说着说着,自己却已是泪流满面。姑父边擦眼泪,边点头的样子成了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听大伯说,姑父走的时候坐在门口哭,也许这一刻,姑父终于为自己活了一会儿吧,就那么一小会儿。回家的时候,堂屋里放着姑父的棺材,那么小小的一只,孤零零的躺在客厅里。

跟命运抗争了一辈子的姑父,艰难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的姑父,硬要给我塞钱的姑父,陪着姑姑慢悠悠过日子的姑父,独自抹眼泪哭泣的姑父......都没有了,只留下这黑漆漆的一副棺材,和一张没有生气的黑白相片。

姑父出殡的时候,我带了象征女儿身份的半长白绸,用女儿的身份送他上了山,那天,天阴阴的,带着凉意。

或许大伯说得对,姑父的离开对他来说是好事。再也不用独自一个人生活,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终于能跟姑姑再次重逢,再也不用担心姑姑一个人被雨淋了。

姑姑去世下葬后的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姑父连夜上山给姑姑的坟头牵雨布,姑父说怕姑姑一个人在下面,被雨淋坏了。

姑父,你现在找到姑姑了吗?

对了,我姑姑的名字很好听,和姑父的名字很般配。他们叫:李世刚和熊玉楼。

2017年 3月7日夜

谨以此文,纪念逝去的姑父和姑姑


    关注 晓江湖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