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岛】希姆博尔斯卡诗选(4)

 

一见钟情他们两人都相信一见钟情令他们结合。如此确信真不错,“并不肯定”依然美妙。既然从未见面,所以他们相信彼...





一见钟情

他们两人都相信

一见钟情令他们结合。

如此确信真不错,

“并不肯定”依然美妙。

既然从未见面,所以他们相信

彼此之间并无瓜葛。

但是,听听来自街道、楼梯、走廊的说法——

或许他们一百万次擦肩而过?

我真想问一问他们

是否忘记——

在某处旋转门

曾经面对面?

也许在人群里说过一句“对不起”?

也许在提起话筒时说过一声“打错了”?

不过他们会说

不,不记得了,不记得有过这种事。

他们会感到惊讶,如果得知

很多年了,缘分一直在捉弄他们。

那时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好,

成为彼此的命运。

命运使他们聚散,

挡住他们的去路,

命运忍住笑

闪到一边。

或许确曾有过某种迹象和信号

即使他们并不理解。

也许在三年以前

也许在上星期二

一片叶子从此肩飘向彼肩?

某个东西落下来又捡起?

谁知道,也许是

消失在童年灌木丛那一只小球?

也许是门柄或门铃

彼此先后

触摸过,

也许是受检后的手提箱并排放在一起。

也许同一晚,有过同样的梦,

早晨醒来却已模糊。

每个开始

都有其续篇,

而那本书的故事

总是从半中间打开。



一九七三年五月十六日 

这许多日子里的一天

对于我已然逝去。

那一天我到过哪里,

做过什么——我已忘记。

即便当时附近有人犯罪——

我也不能证明不在现场。

太阳升起,落下,

我都不曾在意。

地球转动,

记事本不曾记录。

也许不久我会死去,

虽然我还一直活着

却什么也不记得。

我不是幽灵,

我要呼吸,吃东西,

行走,

脚步带出响声,

我的手指

在门把手上留下指纹。

我在镜子里审视过自己,

我的面貌有些怪异。

肯定有人看到过了。

也许就在这一天

我找到丢失已久的某样东西,

也许找到又丢失。

许多的情感和印象。

一切

仿佛省略号的点。

那一天我置身何处,

那一天我何处躲藏——

从人群里彻底消失

倒也不坏。

我摇动记忆之树——

从树枝或许有

沉睡多年的东西

应声而落。

不。

显然,我要求太多,

甚至一秒钟也不肯忽略。



清单

我有一份问题的清单,

不再指望解答。

——它们,要么来得太早,

要么,我已没有理解的时间。

这份清单很长,

涉及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可不想拿它来烦你,

只此泄露一点点:

在这个大剧场里

什么是真

什么从来不是,

那些一流和二流演员

人人要求着,

可进可退的门票;

这个世界到底怎样,

如果拿它和不同的世界比较

我不会成功;

关于明天

会有一些什么高论;

战争何时停止

什么会取代它;

谁的第三根手指上戴着

我被偷去——或失落的

戒指;

何处是自由意志的位置,

那种即刻就能称心如意的

意志;

那许多人将会怎样——

我们是否真的相识;

当M女士已不能开口

她竭力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把“坏的”

当成“好的”,

如何才能

不让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睡觉前我草草记下

一些问题。

醒来

并不能解决。

有时我疑心

可真是些难解之谜呵,

可是,有一天,

问题也会离我而去。



三个最奇怪的词

当我说出“未来”,

第一个音节便已属于过去。

当我说出“沉默”

我便已破坏了它。

当我说出“虚无”,

我就制造了某种无中之有。

植物的沉默

在我和你们之间只有一种单向的关系。

我知道何为叶子、花瓣、核仁,球果和枝干,

我还知道四月和十一月对于你们会发生什么。

我的好奇无所回报,

但我依然曲身于你们中的某些成员,

而对另外的伸长我的脖子。

我知道你们的名字:

槭树,牛蒡,

石楠,杜松,槲寄生,勿忘我;

但你们谁也不知道我。

然而,我们共享旅途。

当我们一起旅行,是太平常了——

我们交谈,说到天气,

或者,一闪而过的车站。

我们的话题不可穷尽

因为有那么多事物将我们联系。

同一个星球使我们触手可及。

依据相同的规律,我们落下影子。

我们至少还想互相了解,

以我们各自的方式,

甚至在我们未知的某个领域

也存在某种相似。

尽管提问吧我愿尽可能解释:

通过眼睛,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的心为什么会跳动,

以及我的身体如何可以不生根。

但是,应该如何回答

这些不曾问过的问题,

更糟的是,什么时候

我们才能回答

这些无人问过的问题?

矮树丛,灌木林,

绿地,灯心草,

我对你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独白,

你们并没有听。

一次和你们的谈话虽然必需

却不可能。

在匆忙的一生里,虽然急切

却被永远搁置。



底片

灰色的天

更灰的浮云

太阳为它镶上黑边。

左边,也是右边。

挂满黑色花朵的白樱桃枝。

浅影在你深色的脸上。

你在餐桌边就座

双手置于桌面,祈祷完毕。

仿佛一个鬼魂

你试图唤起活着的人。

(既然还在他们中间,

我就该出现在他面前,并如此敲门:

晚上好,也就是说,早安,

再见,也就是说,幸会。

我不妒忌他质疑

任何关于生命的答案,

那宁静前的风暴)。



关于统计数字

每一百个人中间,

总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人:

五十二个。

对下一步不甚了了的人:

几乎是剩下的全部。

假如不太费时,

随时愿意帮助别人的人:

四十九个。

总是善良,

因为无法做到相反:

四个——噢,也许五个。

能够不怀嫉妒地欣赏他人:

十八个。

因为年轻(已经逝去)

犯错的人:

六十个,差不离。

不好相处的人:

四十四个。

时时生活于

对某人某事的恐惧之中:

七十七个。

有能力快乐者:

最多二十几个。

独处时无损他人,

聚众时野蛮不堪:

可以肯定,超过半数。

因为环境所迫,

变得残酷的人:

最好不知道有多少,

哪怕是个大约数。

事后聪明者:

比事先聪明者也不

多多少。

除了占有在生活中一无所获者:

占三成

(希望我的统计不正确)。

痛苦时将一切都搞糟

黑暗中找不到一只手电筒:

八十三个,早晚的事。

正直之士:

不太多,三十五个。

正直又试图理解他人者:

三个。

值得同情的:

九十九个。

终有一死者:

百分之一百——

这个数字迄无变化。



一些人 

一些人逃离另一些人。

在某国家的太阳

和云下。

他们肩负水壶和杂物。

所负越少,感觉越沉。

悄然发生的事;有人因疲劳倒下。

公然发生的事:有人面包被抢,

有人想把奄奄一息的孩子摇醒。

前方的路总不对头,

桥也不对

桥下的河水奇怪地发红。

周围总有枪声,忽近,忽远,

飞机似乎一直在头顶画圈。

某种隐身术迟早会有用处,

或者成为灰色的石头,

或者最好不存在

一会儿,或更久。

总会有什么发生吧,只不知会是什么在什么时候,

总会有人到来吧,只不知什么时候会是谁,

会以怎样的形式,带着怎样的意图。

如果他有选择,

或许他不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而让他们过上某种生活。

一切

“一切”——

一个傲慢、自负的词。

它应该被放进引号。

它装作什么也不曾错过,

集中,攫有,容纳,拥有了。

可它,从来只是

一丝风。



来自九月十一日的照片

他们从燃烧的楼层下跳

一个,两个,更多的人,

更高,更低。

照片将他们停在了生命的中途,

现在使他们保持

在地球之上,朝向地球。

每一个人依然完好,

都有独具个性的脸

血,被很好地隐藏。

还有足够的时间

把头发散开,

让钥匙和硬币

从口袋落下。

我只能为他们做两件事——

描写这次飞行

但不加上最后一行。

ABC

至今我不知道

A对我怎么看。

B最后是否原谅了我。

C为什么装作一切都好。

D在E的沉默里扮演什么角色。

F一直在等什么,是否真有什么。

G明明知道得很清楚可她为什么说忘记了。

有什么H不得不藏起来。

I想增加什么。

我的存在是否

对J和K以及字母表的其余各位

有什么意义。



略论灵魂

我们偶尔有灵魂。

无人一直并且永远拥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以没有它而过去。

有时

它在童年的恐惧和欢喜中

多停一会儿。

有时它在我们老年的

惊奇里。

它很少援手

我们吃力的工作。

比如搬家具,

扛行李,

或穿夹脚的鞋子远行。

在需要填写表格

或切肉的时候

它常常外出不在。

在一千次谈话里面

它只参与一次,

即便那必须的一次,

它也更爱沉默。

在我们的身体疼痛发作而且变本加厉的时候,

它悄然离开现场。

它不太好伺候:

它不喜欢在人群中立刻见到我们,

它厌恶我们出于算计的种种企图

以及机器的轰然噪音。

快乐和悲伤

对于它并非截然不同。

当且仅当二者合而为一时

它才眷顾我们。

在我们没有把握,和我们

被什么掌握的时候,

我们可以指望它。

在所有物质里

它偏爱带钟摆的时钟,和

镜子,镜子从不停止工作

甚至在无人照它的时候。

它不说从哪里来

也不说何时离开,

但它清楚,我们在等着要答案。

我们需要它,

显然

出于某些原因

它也需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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