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邨筆記 感此鬼神，与这天地春光一致

不是聊斋。...

吾师惟斋先生尝于《诗门血脉论》中言鬼神义本属幽玄，出于世谛之上，人所难窥。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描写，如临其境：

“乡间有农人无智巧者，忽得仙人托体，而通阴阳祸福，为人解忧除祸，价亦甚薄，而奇效无比，待其富裕，仙灵乃弃之去，其亦复如旧时。此吾尝亲见多闻者。彼多号仙姑。”

在我们老家，小时候谁家有“夜哭郎”，终夜啼哭不止，即抱至仙姑处，求一符，抄于纸上数十条，村头村尾墙上树上贴遍，唬得小鬼不敢近身，当夜即安然入睡。

大凡有此举者，乃淳古之地，古风未尽散也。后遇子虎兄，拉家常，告之奇谭般访谈录，中亦有类似仙姑，都不可以近世人之所谓科学观念疑之诟之。

子虎兄，山西榆次人氏，一本行走的方志，走到哪，就和哪的老人攀谈，所到之处，旧闻野史狐仙鬼怪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说，这是真人真事。不是聊斋。

至于文中最后那位阴阳先生来子，倒让我想起季师书中所言“此辈品性，颇多高超，不矜其能，而未遇其人，亦不传其术。亦自知死期。”

终不为一己之私，不负于物，澈底无余。感此鬼神，与这天地春光一致。

村里的奇人很多。无儿无女的梁大娘就是一个。她去世近三十年了，年年都有人给她上坟，她的坟旁树枝上，年年都有人来绑上若干红布条，祈求她显灵治病救人。

我岳父母讲，梁大娘姓来到村里时，是民国三十七年，那时她看上去才三十来岁，实际上有四五十岁了。她的男人叫梁世杰，人们因此叫她梁大娘。梁世杰是附近大伽南村人，和村里一户人家有近亲。这个村的人不排外，地肥水美，还特别清静，这些可能是梁大娘夫妇来定居的原因吧。

梁世杰是一个医生，特别帅，待人和善，看病很准，从不收钱。梁大娘秀高个，灵动的大眼睛，特别好看的脸面，身材美的别提了，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女人们也都服气她的漂亮。这个村水土好，美女多。村里以前的“宋美龄”、“蝴蝶”和几个公认的美女，心里酸酸的，偶尔议论她会不会是狐狸精啊，怎么就看不出多大？

梁大娘漂亮、本分又精干，声音非常好听，做事麻利稳妥。她会种地，会针线活，会认字，屋里院内整洁利落，大门口从来没有脏过。可是没几年，梁世杰和她离了婚，不知道去哪儿了，梁大娘独自留在村里一直到老。曾有人说，梁世杰以前是个军官，后来投的八路军，别的就是迷了。梁大娘和村里人从不提过去，也没有人敢问她。她待人和善，可是严肃起来，不消说一句话，眼神如刀，脸色如枪，多厉害的男人都跟懒猫似的了。人们逐渐觉得，梁大娘肯定不一般，得敬起来。多少政治运动，没有人找梁大娘的茬。

梁大娘确实不一般。比如说，她会骑马，有一年东阳镇赶集时惊跑了一匹大马，吓坏多少人，可巧梁大娘那天赶集看见了，在马跑到她身边时，她居然一晃身子就飞上马背，勒了几勒缰绳，狂奔的惊马温顺地站住了。梁大娘把马缰递给了马主，无事人一样继续赶集，不是那么多人亲眼看见谁能信？又比如，梁大娘喜欢小孩子，村子东沟里有老年头修的地道，胆小的小孩子想进去又不敢，被胆大的嘲笑哭了，碰见梁大娘，梁大娘伸出两手，搓一搓，朝小孩子额头上摸一摸，笑吟吟地鼓励：“玩去吧！”那些孩子不待人劝，“腾”地就跑远了，往后的一天里，胆子比打过仗的都大。还有，有户村民家里孩子哭的烦人，找梁大娘看，梁大娘让那家男人把自己的鞋立着放在门槛上一只，要连放七天。梁大娘说，你这么做吧，孩子就不哭闹了。那家男人按梁大娘的话去做，果然孩子不哭了。可是只要他第二天故意不把鞋立在门槛上，夜里孩子就哭个没够，咋都没有，再把鞋立门槛上，孩子就不哭闹了。服气的那个男人连着七天立鞋于门槛。第八天以后，怎么样孩子也不哭闹了。

许多事情被人说来说去，是因为这些人忘不了。尤其是梁大娘给许多人看好了病，而且她看病一不号脉二不开药，就是听你说完病的情况，用她自己的法子看病，没有看不好的。比如，我爱人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哭一黑夜，睡一白天，天天如此，煎熬的大人受不了。抱到梁大娘家里，梁大娘仔细地看了看说:“这个孩子挺好啊！”美丽的脸上满满的喜爱。又补了句“没事，今天就好了。”随后，两手平开成掌，隔着衣服把我爱人(哈哈哈，当时谁知道是谁的呢) 从上往下，身前身后都摸着过了一遍，就笑着说:“好了，你抱上娃娃回家吧！”我岳母心里不信也不敢说。从当天开始，我爱人(那个娃娃)不再闹夜，不再睡白天了，而且黑夜再也没有哭闹过。我问岳父母，梁大娘是不是用的气功，他们说不像是，谈不上运气和手法，虽然村里面有人见过梁大娘两手各拿一块大青砖举臂力，可没有人见过她习武。

牛儿告诉我：四十多年前，村里有个新媳妇，只比他小一两岁，人又勤快又好看，有一天却没来由的昏昏沉沉，不说不动，喂饭能吃，只能躺着，太谷、榆次、太原的医院跑遍了，不要说看不好，连啥原因也没人知道。无奈何，看梁大娘能不能看吧。梁大娘说拉过来吧。那家人用平车拉到梁大娘家门外，两个人架着新媳妇的肩膀抬进去。牛儿那天就在院子里看着。刚进院子，就见梁大娘站在屋门口，显出只能进到院子的样子，就站住了。梁大娘对那两个人说:“放开她，让她自己站着。”那两个人不敢，其中一个疑惑地问:“梁大娘，你看她脚都不会站，人闭着眼，放开不就栽倒了?”梁大娘抿嘴一笑，轻声说:“听我的吧，倒不了。”那两个人将信将疑，慢慢地放开架着的新媳妇，果然，新媳妇本来脚尖点地，此时成了平稳踏在地上，而人仍闭着眼睛，啥也不知道地站在当地。梁大娘一扭细腰，转身进屋，一眨眼间，右手端着半碗清水出来，走到新媳妇身后，口噙一口水，照着后脖颈，“噗！”喷了下去，左手旋即“啪!啪!啪!”在那儿拍了三下。如是者三次，半碗清水恰好用尽。新媳妇眼睛睁开了，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看见了梁大娘，又困惑地看了看四周，奇怪地问:“梁大娘，这是你家吗？我怎么来你家了?”梁大娘微笑着说:“你来串门子了。好了，回家去吧！”后来那家人问新媳妇的病是咋回事，梁大娘说那不是病，是冲撞了阴魂了，因为她在一个才入土的人的坟边解手了。

类似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村里人能说好多。有多少别的村的、城里的人来找过梁大娘看病，没有人能说清。谁也不知道梁大娘会看哪些病，也不知道梁大娘不会看哪些病，但人们都知道，梁大娘不是医生，她治病和医院的医生不一样。嗯，她是“治病”，根本不是看，她咋看呢？反正稀奇古怪的病被她治跑了，找她治病的人越来越多。她从不收钱，有求必应，真的是治好了百病，而且都是一会儿就给人治好了。

来子今年七十多岁了，是这个村里的阴阳先生，更是当地的“神人”，谁家择日子、看风水都是请他，别的先生也都服气他。来子的本事是年轻时跟着梁大娘学上的。来子会的很玄的本事，也是梁大娘教的。比如，治狗咬，用的是南崖上雨水淋不到的土，筛成细面面，中间写一个“狗”字，周围写五个“虎”字，滚成鸡蛋大的球蛋蛋，在狗咬的伤口处滚动，同时口里念咒语“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此人被狗伤，我有五只虎。我从边上走，吃遍天下狗。吾奉太上老君之命，急急如律令。”一会儿地伤口就变小了变浅了，不疼了，这时掰开泥球，里面如果没有狗毛，就是正常狗咬的，如果有狗毛，就是疯狗咬的，而且不同颜色的狗，里面的毛都不一样，不用问，白毛是白狗咬的，黑毛是黑狗咬的，黄毛是黄狗咬的。又比如，吃枣被枣核卡住嗓子了，喝口来子倒的井水（不能从水缸里舀水，必须是刚从地里出来的水），同时听他在身边念一遍咒，枣核立即就化没了，这可不是被水送下去了，就是化得不见了，没有了。有一年，一个小孩把别针针尖的一头拉直，吃进嗓子眼里，医院没有办法，家长急得找到来子儿，来子说:“金属的可没有化过，不敢保证啊，试一试行不行再说吧”，结果还是那法子，一口水下肚，别针化没了。孩子去医院拍片子，根本找不见别针。

来子说，梁大娘在九十岁上去世的。那天把他们几个叫过去，很平静的安排好了后事，往炕上一躺，跟睡着一样就走了。要是活着，梁大娘现在就一百二十岁了。梁大娘会的太多，自己学会的只有十来种，这些技能不是迷信，至于有啥道理、为啥灵他也不知道。知道不是科学，可科学做不到的这些能做到，生活里用得着。可惜自己学的太晚了，现在自己年纪大了，遇不见个好徒弟，要是失传了祖宗们的智慧，就更可惜了。

    关注 梵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