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孙文麟的结婚大作战：我们不是妖怪

他游走在和现实格格不入的世界里，不戴头盔也不披盔甲，不拿利刃也不备刀枪，却无所畏惧地敲击着传统婚姻的大门...

孙文麟无意中登陆了一个医学网站，两眼盯着一男一女的裸体照片时，他发现，男性的裸体对他更具有吸引力。当时的他还只有12岁。

他当即被自己吓了一跳。在今后的日子里，他游走在和现实格格不入的世界里，不戴头盔也不披盔甲，不拿利刃也不备刀枪，却无所畏惧地敲击着传统婚姻的大门。妈妈听到儿子敲门的声音，出来了。爸爸受不了这样的撕心竭力，也出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这个羸弱的男孩的敲打声，逐渐把门打开了。可是他知道，有一扇门，仅仅靠敲击是打不开的。

就这样过去了十五年，现在的孙文麟已经27岁，就在五个月前，他和伴侣胡明亮自制了一本结婚证，并举行了公开婚礼。在婚礼现场，两个男人都穿上笔挺的西装，抱在一起深情拥吻，宣告着最理想的爱、忠诚、投入、牺牲和家庭。“我喜欢男生”

孙文麟准备了很久，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以什么样的方式坦露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长沙伢子，因父母忙于工作，从小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那时，和我玩得最好的是堂姐，我什么都跟她学，她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而在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后，孙文麟拒绝带着面具生活，他首先将最真实的自己坦露在奶奶面前。

一天下午，他和奶奶吃饭时，突然就对奶奶说：“我喜欢男生”。奶奶当场就惊呆了，她看着孙文麟说，你还小，还不懂这些。14岁的孙文麟不知道如何向奶奶解释，就将这件事告诉他的堂姐、堂弟和他最好的朋友。

每个人对同性恋的反应都不一样。堂姐听到孙文麟的话后就开始哭，她想起自己在学校的同性恋同学，出柜后每天忍受着议论纷纷，她担心弟弟会受到歧视。而堂弟和他最好的朋友则没有太大的反应，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太小了，对这些事情了解得还不够透彻。

奶奶最终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孙文麟的父亲，而父亲一直不愿面对。这位传统婚姻的斗士，之后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狠心地将儿子拒于千里之外。孙文麟说，他信任家人，所以不愿欺骗他们，他一定要将最真实的自己告诉家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奶奶的70岁生日宴会上，父亲就坐在孙文麟的对面，父亲的朋友开玩笑问，“小孙，找女朋友了没有？”“叔叔，我喜欢男生。”孙文麟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他记得隔着一张餐桌，父亲的脸憋得通红，睁大眼睛瞪着自己。

进入家门的一刻，孙文麟的父亲狠狠将他踹翻在地。他们扭打着，他们撕扯着，父亲的愤怒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之后，全家人针对孙文麟开起了批斗大会，“批斗者”中还包括与父亲离异多年的母亲。

从此以后，孙文麟陷入了一段极其压抑和痛苦的时期。吃饭时手发抖，也不敢出去见任何人，成绩一落千丈。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了大学的军训。

军训第一天，大家一起做游戏。有个男生输了，大家起哄说，让他亲教官一下，“我们那个助教，一个大四的学姐站出来制止，说，这是同性恋行为，这不道德！”“我站出来说，学姐，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不道德的人。”孙文麟说，“你知道什么叫道德吗？道德，就是不伤害他人，同性恋伤害你了吗？”让孙文麟意外的是，话音落地，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给了孙文麟勇气，他开始逐渐走出封闭和阴暗，开始带不同的男孩回家，而家人，也逐渐默默接受着这一切。

母亲王智慧最先转变态度。她带姐妹去参加儿子在茶馆里举办的讲座，她加入很多同志父母群，她在论坛上积极发言，同时反驳攻击同志的言论。

“我觉得我儿子很孤单，他需要战友。但是在中国，太多柜子里的同性恋保持了沉默，我想，这个时候我就更应该站出来，给那些柜子里面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看到。我想跟他们说，你们没有错。”

最理想的爱

孙文麟和胡明亮在2014年的6月23号相识。刚过24岁生日的孙文麟，对善良、淳朴的胡明亮一见钟情。“他当时穿着保安制服，我很喜欢。”

胡明亮比孙文麟大十岁，是一名公司保安，很早就出柜。而在遇到胡明亮前，孙文麟没有考虑过结婚的问题。

“跟他在一起后，我发现，你爱一个人，就会想要跟他成立家庭。你和他在这个国家生活，想获得更多平等的权利，也确实离不开婚姻。”

去年的六月，美国宣布“同志”婚姻合法化，这让孙文麟和胡明亮激动不已，他们兴奋地拿着户口本、一堆法律文件和一面锦旗，来到了长沙市芙蓉区民政局的门口。

他们要登记结婚。在一轮轮询问过后，两个人等来的回复是：“对不起，暂时没有这项业务。”在踏出家门之前，孙文麟想的是，如果民政局同意办理结婚手续，就将这面锦旗送给它，如果拒绝，就拿法律文件来理论。

孙文麟掏出了A 4纸打印的《婚姻法》。“婚姻自由是写在里面的，为什么同性恋不可以结婚？”民政局的何建斌解释，《婚姻法》第二条说，“一夫一妻”就是指一男一女。而孙文麟认为“一夫一妻”是针对多妻制或者多夫制而言，“一夫一妻”和“一男一女”是两回事。

于是，孙文麟将芙蓉区民政局告上了法庭。这个案件，被舆论认为是“同性恋婚姻维权第一案”。4月13日，孙文麟的案件在湖南长沙芙蓉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当天孙文麟和胡明亮牵起彼此的手，从法院大门进入，进门之前向在门口围观的媒体记者和群众分发了喜糖。“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会面对，并且坚持到底”。

孙文麟希望他们的行为能够鼓励更多的同性恋伴侣，“如果我们领成功了，其他的同志都会去领的。”他脑海里回忆着美国宣布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时，最高法院安东尼大法官的判词：

“世上没有一个结盟比婚姻来得更深刻，因为当中体现了最理想的爱、忠诚、投入、牺牲和家庭。说他们不尊重婚姻是一个误解，他们苦苦争取正说明了他们尊重。他们希望不要在孤单中渡日、被文明社会最古老的制度拒诸门外。他们要求在法律中获得同等尊严。”

这也正是孙文麟一步步抗争的动力。然而，浪漫的理想终究抵不过骨感的现实。

法院经过审理案件，表示说：“我国婚姻法及相关婚姻法律、法规明确规定，结婚的主体是指符合法定结婚条件的男女双方。”因此，孙文麟和胡明亮申请结婚登记不符合规定。这场败诉在孙文麟看来“意料之中”，不过他并没有停止反抗。5月17日，两人在长沙举行了婚礼，手里紧紧握着自制的结婚证，彼此牵起手，欢迎着支持他们的来宾。婚礼之后，孙文麟投入到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中。他筹备着在长沙成立一个同性恋组织，并策划着“100场同性婚礼接力”活动。目前孙文麟已经帮助两对同性伴侣举行了婚礼，对长沙同志及同志亲友会进行了四次直播。

我们不是妖怪

10月20号，孙文麟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卢凯彤的《懂事》，并用分散的文字敲打出心情：

狭小昏暗的街巷/直男的旁边/用白色校服紧紧裹着裸体的少女/瑟瑟发抖/血迹斑斑/她捏爆了直男的阴囊/很痛/扶着墙走/凌乱的发丝里/微微上扬的嘴角

孙文麟从来就不是懂事的人。也许在更多人眼中，他就是蔡康永老师口中所说的“妖怪”。

14年前，蔡康永勇敢出柜，在那个思想还没有如今这么开放的时代，他在众目睽睽下袒露了自己的性取向。14年后，在录制《奇葩说》的现场，他表示很多明星出柜前都要先来问他，并调侃说，“我倒霉嘛，我就是唯一一个出了还健在的人。”“我们总得给那些爸爸妈妈看看，你出了柜不会死掉，不是每一个出了柜的人都被社会逼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去，最后没有路可以走。”蔡康永在《奇葩说》的现场潸然泪下。

“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证明给那些担心的爸爸妈妈看，我们并不是妖怪，我们可以很好地活在这里”孙文麟的所作所为正无声地印证着康永老师的这些话。他相信，越多人出柜，这个柜子就越不容易存在。但又显然，他要做的事情远远超过出柜本身。有些人问，同性恋在一起并不一定非得登记结婚，毕竟人大代表李银河呼吁了那么多年的同性婚姻合法化都没有被通过。

孙文麟说，“我买了政府婚姻登记的服务，就要去享受这个服务。”“如果我的伴侣生病要做手术，我们在医院都不能签字，人生老病死总是要面对的，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不是配偶你就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登记结婚，不仅仅意味着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与包容，更重要的是法律上对两人关系的保障。生老病死、财产继承这些问题，很多时候都需要法律上认可的配偶才能一起处理和承担。孙文麟为了平等享受权利，也为了让更多的同性恋伴侣可以被平等对待。有网友曾提问道：“现在整个社会已经对此很宽容了，您就知足吧！”

孙文麟回击说，“我们要宽容的是过错，而同性恋并不是过错，所以不需要宽容。”

在孙文麟的朋友圈页面上，赫然立着“婚姻自由”四个大字，右下角清晰地突兀着一行字：在尊严及权利上一律平等。

而他对自己的介绍是：你好，我是婚姻自由创始人孙文麟。

（作者：赵俊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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