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程浩

 

怀念伯爵。(原作于3月21日,程浩生日)...

学校的玉兰花开得很盛,花径深处藏着门卫大爷挂在玉兰树上的几只鸟笼,鸟笼是那种很讲究的木式结构,真有几分“鸟语花香”的味道。

综合楼广场上的大屏常常滚动播放着一条条“励志、努力、奋斗”的语录,我的学生生涯已经喝了十多年这馊了的鸡汤,实在觉得倒胃。但接下来在荐书那个栏目里,一个一个落下的文字,还是让我在广场上伫立许久,“日记中少有鸡毛蒜皮、人生琐事,多为对生命、对人性的反刍与思考,记录了无数让他内心激荡的段落与时光。之中有少年维特般的烦恼,有对人性的感慨,有对命运的嘲讽,有对自己严苛的鞭策……”。文字的落款:  程浩《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我的好朋友程浩

程浩是谁?

我不得不承认即便现在,我仍然对这个年轻人模糊的很,有人会问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吗?很抱歉,他并不认识我,我单方面地,给这篇文字取名“我的好朋友程浩”,窃以为这算是对程浩的一种尊重。我喜欢程浩,欣赏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的普通,欣赏他骨子里的傲气,欣赏他的幽默,欣赏他把读书作为自己认真生活的表达方式,欣赏他对生活虔诚的渴望与热爱。一句话,我喜欢程浩,向往着能和他交个朋友。

程浩是这样介绍自己的:93年人,白羊座。生在新疆,长在新疆,不出意外还会死在新疆。标准三无人员:无工作、无学历、无对象。宅界巨子,常年三四个月不出一回门。职业病人,经营此道二十余载。业余书虫,旁学杂收但都浅尝辄止。爱好姑娘,女生各种优先,男生各种靠边。特长吹牛,常常一不小心就蹦出几句真理。优点明显:温柔、善良、幽默、开朗、真诚、阳光,集各种正能量于一身的老男孩。缺点突出:把自尊看得比命都重。人送外号:死要面子活受罪斯基。

我第一次点进程浩知乎上的主页时,是被“爱好姑娘,特长吹牛”这个签名吸引的,哈,一想,这哥们挺有意思,诚实,之后看了他的几十个回答,觉得程浩普通而有趣,有时候爱抖抖机灵,吐吐槽,长回答里有故事,嵌入深刻的思考,最多的是关于读书的回答,对于读书,程浩有一种超出他的年纪、近乎师长般的严苛诘问。

而最使我震撼的是程浩在知乎上的第一个回答“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这个回答让我在那个上午,对着手机屏幕哗哗地流泪,上一回这样还是十岁那年外婆被推进去火化的时候,我其实是个很难感动的人,但程浩的一句“命运嘛,休论公道”,这直抵人心的呐喊,让我不能自已,为了防止有些朋友没有看过,我在这里贴出程浩的那个回答:

你觉得自己牛逼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以上回答全都弱爆了,还是看看我的吧!

我自1993年出生后便没有下地走过路,医生曾断定我活不过五岁。然而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用淘宝给自己挑选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在同龄人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我已经去过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的医院。在同龄人还在玩跷跷板、跳皮筋的时候,我正在体验着价值百万的医疗仪器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我吃过猪都不吃的药,扎过带电流的针,练过神乎其神的气功,甚至还住过全是弃儿的孤儿院。那孤独的日子,身边全都是智力障碍的儿童。最寂寞的时候,我只能在楼道里一个人唱歌……

二十年间,我母亲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张医生下给我的病危通知单。厚厚一沓纸,她用一根十厘米长的钉子钉在墙上,说这很有纪念意义。

小时候,我忍受着身体的痛苦。长大后,我体会过内心的煎熬。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上帝要选择我来承受这一切呢?”可是没有人能够给予我一个回答。我只能说,不幸和幸运一样,都需要有人去承担。

命运嘛,休论公道!

近些年,我的健康状况日益下降,住院的名目也日益增多,什么心脏衰竭、肾结石、肾积水、胆囊炎、肺炎、支气管炎、肺部感染等等。我曾经想过,将来把自己的全部器官,或捐献给更需要它的人,或用于医学研究。可是照目前来看,除了我的眼角膜和大脑之外,能够帮助正常人健康工作的器官,真的非常有限。

我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上过学,当然,遗憾的原因不是什么“自强不息”的狗屁理由,而是遗憾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朋友,认识漂亮姑娘,谈一场简单的恋爱。但是就像狂人尼采说的:“凡不能毁灭我的,必使我强大。”正是因为没有上学,我才能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用来读书。让我自豪的是,我曾经保持过一天十万字的阅读量。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但是,我觉得这是认真生活的表达方式。

我不是张海迪女士那样的励志典型,也不是史铁生老师那样的文学大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业病人”。但是我想说,真正牛逼的,不是那些可以随口拿来夸耀的事迹,而是那些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的凡人。

这是我在知乎回答的第一个问题,感谢题主。期待认识更多朋友。

少有人像程浩那样,把活着本身当作一种事业。

程浩骨气硬,他最讨厌的就是用“身残志坚”“自强不息”这样的狗屁标签去窄化一个人,看似是表扬,实则是歧视。他说,活着,是每个人的希望,活得好是每个人的欲望。程浩希望的是有人把他当成普通的朋友,和他聊聊天,而不是把他看成一个凭借身体上的残缺去博取同情的人。

在那个上午,我曾经尝试着去体会程浩每日的生活,但我发现,任何外人都没有完全感知他的可能,一丁点也没有,我已经怯弱到去想象:一个人时时刻刻站在生与死的两个边缘,一次发烧,一次不太顺畅的呼吸,都有可能剥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实体,那个我们称之为死亡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在吸噬着程浩,扑向程浩,而他所经历的那种夜里睡之前需要担心第二天早上能不能醒来的生活实在在我们能承受的生命负重之外,程浩不得不每日早上醒来庆幸着自己能见到第二天的阳光,对这已经在面前撕破的贫瘠的生活继续生发出无限的热爱与渴望:我想把自己过往的生命,折成一架自由翱翔的纸飞机,载着童年的所有的秘密,奋不顾身地飞向你。这样就能让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拥有我们彼此分离的全部时光。原谅我就是一个如此贪心的人。不仅盼望与你的相遇相守,还渴望与你的记忆相织相融。

反抗,是程浩的宿命,是无从选择下的抉择。我想起了西西弗斯,他的行为触犯了众神,为了惩罚他,众神想出奇怪的刑罚:他每天得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晚上巨石从山顶滚回山谷,他的命运变成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地推石头。某种语境下,程浩躺在床上所受的苦役和西西弗斯是相似的,但加缪对这则神话作了另一种解读:西西弗斯并没有抱怨这苦役,他选择了反抗,即便每日石头落下山去,他仍然可以一睹山上的风景,“应当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他战胜了自己的命运”。

在《昂着头的艺术》那篇文章里,程浩这样评价命运的不公:虽然不情愿,但我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它鼓励你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它要求你拥有一颗坚毅的心灵。可是,对那些勤于思考的人,它并没有恩赐以幸福,而对于那些内心坚强的人,它更是毫不吝啬地给予打击。但是反观那些愚笨、怯懦的人他们或许更容易获得和满足。

如果非要说害怕什么,我只是害怕上帝丢给我太多理想,却忘了给我完成理想的时间。

而绝笔性质的《地狱在身后》更有一种对生命豁然的透彻:我总是幻想,人间就是一条长长的大路,每个人都是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壳里装着理想、誓言,以及所有关于过去的执念。我们在路上爬行,寻找传说中的天堂。能够坚持到底的人,很少;半途而废的人,很多。但无论是坚持,还是放弃,这两种人活得都不轻松。那些坚持的人,哀叹希望的渺茫;那些放弃的人,却已经失去了希望。也许我们无法明白“活着”的意义,但是我们已经为“活着”付出了太多代价。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绝不能回头。天堂未必在前方,但地狱一定在身后。

某种程度上,程浩是对于现世荒诞的佐证与刺激,我们当中极少有人像他那样活得通透、明朗,更多时候,我们活在一种无法感知的虚妄与空洞之下,程浩剥了这虚妄生活的外皮,把真真切切的人展示在我们面前,使我们感知到我们要比他能收获到更多的快乐,而不是活得浑浑噩噩、平庸无为的。我读程浩的那些文字,总会联想到史铁生先生文字里生命的凝重感,一个伪命题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不是必须身患顽疾,饱受苦难才能在更深层次体察到生命的意义?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们同样看到,许多人不堪生活的变故,自暴自弃,毁于一旦的,或者这样来说,肉体的苦难使程浩和史铁生先生少了很多选择,不得不每时每刻直面扑面而来的死亡黑洞,这日日夜夜的思索,使他们的生命干净、明亮。

我每晚都在校园的操场上跑上五圈,不爱凑在人堆里,都是过了晚十点去跑,一开始只是为了试探自己能不能把一件事坚持下来,到现在,我发现整件事情的目的都变了,我见过晚十点的月亮,我见过整个篮球场熄灯后由刺眼的通亮变得一片漆黑的场景,我见过十点半仍然有人在练投篮,我见过那些小商铺借着灯光开始收摊的疲乏。当我在跑道上跑起来的时候,我凭着自己的呼吸,我的目光所能到达的,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自己是一个活物而不是整日活在虚妄中,我的头脑如此清醒,内心如此平静。我想正是这漫长的独处思索的时间给予了程浩去思考那个迟早要来到的终极命题,“死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死亡对离去的人没有任何意义。

《我与地坛》的末了,先生这样写道: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是的,我们都太渺小了,因为小且短暂,我们珍重今生今世,在某个角落里,我们因为这片土地上曾经有那么一个善良的、勇敢的、优秀的灵魂来过,在某个瞬间带给我们一丝美好与触动,而泪流满面,我想,这样的生命,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深深地嵌入了诗行里。

程浩,伯爵,你已经走了三年了。

我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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