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江水库移民第三代:追忆逝去的故乡

 

“在物理上的故乡越来越同质化的今天,保存记忆就是在保存精神上的故乡。因此,你可以失去故乡,但不可以失去记忆,记忆将成为另一种故乡本身。”...



奔走在城市,牵挂着乡村,是许多不能回老家的人的写照。老家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心尖的柔软处。

说起我的老家:墩头,那是一个居住着近两千人口的村庄,何姓为主。村子旁,是正在紧锣密鼓开工的深河产业园。村庄里密密麻麻树立了房屋,代替了原来的黄泥房。粤赣高速公路和京九铁路分立东西两侧,墩头宛然一个漏斗的存在。现如今,它也渐渐融入到城市的节奏,慢慢成为一个城中村。它最开始的印记,是移民。

 
 墩头村地形图
新丰江水库静静地屹立着,拦截着新丰江上游水,见证着多次地震和岁月变迁。原始的墩头也因此被深深的湖水掩盖,不得窥视。
 
仅用了2年时间,新丰江水电站实现了从开工到发电的过程。据统计,高峰期最多有2.7万群众参与大坝建设。该项目是国内同期装机容量相仿的水电站中,建设周期最短、工程造价最低的。然而背后,是10.64万人的牺牲。期间发生过两次6级以上地震,新丰江水电站出现了80厘米的裂缝,开展了为期11年的加固工作。



‍ 新丰江水电站位于河源市区西6公里处的双下村,于1958年7月15日动工,1960年发电,装机4台,总容量为29.25万千瓦,年设计发电量10.68亿千瓦时。水库集雨面积5740平方公里,最大库容139亿立方米,淹没面积600平方公里,涉及河源、连平、新丰等县16个圩镇,389个村庄,移民人口10.64万人。

若不是当年那场惊天荡地的举族迁徙活动,我的祖辈们也许不会离开生活栖息的鱼米之乡,来到新墩头重新成家立业。

关于老墩头的传说,那在水里面的神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迫切地想了解那段不为我所知的历史,想知道我的老家在具体的哪个水域,坐标几何。而爸爸这个年代的人,出生在新的迁徙地的第二代移民,同样没有经历过那场惊天动地的举族迁徙行动。

所以,我和他一样,都是缺失记忆的人。缺失记忆的坏处就是,我们无法在彷徨时寻觅到自己的根,无法在跌倒的时候想起自己从何而来。所以我想从逝去的时光里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老家的记忆。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王小帅在《薄薄的故乡》里谈到“在物理上的故乡越来越同质化的今天,保存记忆就是在保存精神上的故乡。因此,你可以失去故乡,但不可以失去记忆,记忆将成为另一种故乡本身。”
缘起


新丰江水电站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点项目,其选址在当年的阿婆庙峡谷处。

亚婆庙,又称天后宫
建设水电站,一则是为了供应电力,二则是减少河源下游的洪水压力。当年,新丰江水库的建设正值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期间,“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块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口号在水库建设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仅用了2年时间,新丰江水电站实现了从开工到发电的过程。据统计,高峰期最多有2.7万群众参与大坝建设。该项目是国内同期装机容量相仿的水电站中,建设周期最短、工程造价最低的。然而背后,是10.64万人的牺牲。期间发生过两次6级以上地震,新丰江水电站出现了80厘米的裂缝,开展了为期11年的加固工作。


如今的新丰江水库,即万绿湖
水电站的建设淹没高程118米,淹没陆地面积600平方公里。其淹没的山地村庄,大部分是原河源县及新丰县管辖的区域。上述地区,原本青山绿水、林茂粮丰。听奶奶说起,当年她和小伙伴们还曾挑着稻谷,顺流而下到河源县城去卖。
迁徙


为了响应建设社会主义的号召,1958年夏天起,凡是在水位高程120米以下的600平方公里所有民房建筑、牲畜、人等等一概清理。那个集体主义感,个人和家庭的牺牲成了一件“光荣的事情”,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就必须在59年10月水库下闸蓄水前离开家园、离开了祖祖辈辈世代生存的空间,成了异乡人。


库区施工现场
 


而我的老家原属东方红农业社,当年清库之后一度被分配到了惠阳潼湖地区,但由于移民政策的改变,拖家携口徒步到达惠阳后,被通知撤回县内安置。当时,运去的农具和家具不得不就地贱卖。后改被分配到了当年的东埔公社的双下墩头安置点,共312户1435人。
 
重建家园
 
由于行政区划的改变,移民政策一度由多迁外地转由多留本地。但无论政策如何改变,始终不变的是移民对于故土的眷恋和依赖。

住房、耕地、吃食等成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到达墩头新安置点后,移民们开始思考:如何开始新生活。家园没有了,于是开始建造新的房子,由于大跃进时期,加上住房补助低,片面赶时间、追求数量,不讲质量成为一种隐患。那时候的新房往往就是危房,住3到5年就被风雨吹刮。据统计1958~1968十年间,东埔公社分配的建房费为平均每人210元、生产费30元、生活费30元、损失费10元。杯水车薪,何其苦难。

尽管一开始有公共食堂,但是久而久之,食堂的粮食也不够了。紧接着三年困难时期来临,许多可怜的移民失去了原有肥沃的土地,天公又不作美,饿死的不在少数。饥饿引起的水肿也比比皆是。奶奶说起当年的事情也不免落泪,为了找一点吃的,上山挖五指薯、硬饭头,用尽了所有办法,活了下去。
历史不会忘记


时光流转。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58年。许多人忘记了,许多人还记得。2010《省属水库移民志》(1958-2008)的出版,让我对我逝去的家乡有了部分的了解。

集体的记忆已经由该书表达,而我认为该书过分客观、冷静,表达出来的冰冷数据的展现,缺失了人世间的温情和人性化的元素。我也不否认此书给我带来的帮助,一是认识水库移民政策;二是梳理那段历史时期的一些重点事实。



但我认为更值得关注的是:历史见证者的口述,我渐渐地意识到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早已白发苍苍。可怕的是,许多第一代正在因为年老或者各种原因离开人世,而没有人倾听他们的声音和保存他们的零散记忆。我感觉到非常的焦急。

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接触到当年的第一手资料。由于资金、人手缺乏的缘故,我留意到许多珍贵的移民资料并没有很好地归档完善。我甚至感觉到危机,如果一旦孤本损坏,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感受当年我们的祖先所经历的故事,更有甚者,是苦难。那些在迁徙过程中,被忘却的颠沛流离:与家人失散、与病痛结缘、与天灾人祸抗争的点点滴滴。

当年迁移出去的移民有10.64万之众,他们的巨大牺牲需要被铭记。在搜集资料的同时,我也欣慰地发现,不仅仅我在关注这个关乎移民切身利益的事件,有一个长期从事移民工作的老干部张东海,以个人的名义,在逝世的前几年,写下了18.5万字的《我的六十年》一书;同时新丰江水库移民纪念馆的建设也提上了日程,估计在2017年底可以完工。



书名《我的六十年》、张东海签名
希望移民的故事,可以好好地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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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1,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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