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冰&谢江｜文字与插画

戴冰小引：在我个人的阅读经验里，很多文学作品的插图实际上代替了对那部作品本身的记忆。...





戴冰小引：

在我个人的阅读经验里，很多文学作品的插图实际上代替了对那部作品本身的记忆。通常的过程是，当我打算回想一部作品，而它又有插图的话，我最先想起来的似乎总是插图，进而是与这幅插图相关的情节，而后才是所有的情节。有时候我对别人说我还记得某部作品，实际指的是我还记得其中的某幅插图。插图在一本书里的功能，有点像结绳纪事的结，想起结，才想起事；有时候它们又像门，横亘在我与内容之间，非通过它们，不能重新进入故事的甬道；甚至有这样一种现象：插图本身极绌，并不匹配文字，但时过境迁，你发现在印象里，文字更像墙外风景，插图却仍然是那座近水楼台——劣画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天才之作了，比如多雷为《神曲·地狱篇》所作的版画插图，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它们，仅凭但丁的文字，读者在面对那些地狱景象时还会似现在这样震摄与毛骨悚然么？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洛克威尔·肯特与赫尔曼·梅尔维尔：后者创作的《白鲸》问世七十余年后仍湮没无闻，直到前者为它画出三百幅钢笔插图，才轰动一时；而兰登书屋再版《白鲸》时，封面上根本没有梅尔维尔的名字，只有“白鲸，洛克威尔·肯特绘制”这样的说明。这就是说，插画最能喧宾夺主，常以区区之数凌驾于千万言之上，先于文字抢得眼球，又后于文字失却记忆。所以在我看来，文字而有插画，对文字而言，实在是危险的。但事实是，几乎所有的作家，无论东西，又都甘冒不可知测的后果，试图找到一个能准确表现他作品内涵的插画家——在作家的想象里，这个插画家差不多是他本人的一个化身，操持一种完全异质的语言工具，毫厘不爽地与他叙述同一个故事——他的故事——也许真的没有一种更别致的方式来满足一个作家隐秘的自私、自恋和自大了。我就是这其中之一。

这本书中收辑的小说，大都是旧作，原本没有再次出版的理由，但我抵抗不了一本插图版自选集的诱惑，即便是将来的读者，事先要想起这些画，才又想得起我的文字，我也认为是值得的，是可以暂且不管不顾的。

插图作者谢江是才从美院毕业不久的年轻画家，对小说插图几乎没有经验，最初的纸稿完全不得要领，我于是用文字描述出我需要的画面，他再用刻刀表现出来。这个方法很管用，几个来回，所有的插图便都顺利完成。出版的时候，我原本打算在每一幅插图的下方印上那些描述的语言，作为文本扩展的一个部分，但最后决定放弃，因为那样一来，我自恋的倾向就愈加暴露了。

谢江由老友张人推荐，小说集的装帧也是在张人的“狮扬文化”设计公司完成，我母亲很喜欢这个设计，经常要我记得拿几本放她那里，她好送朋友。这里特别向张人和谢江表示感谢。

这些木刻插图，小众微刊的主编玄武原本想拿去做一期，但我舍不得，这里特别向玄武兄致歉。同行是冤家，谁叫我也玩微刊呢。

和戴冰老师认识是通过张哥（张人），也就是我现在的“老板”的介绍。对戴老师的第一印象还以为他是做音乐的，是作曲家或者歌手什么的，因为当时张哥在给戴老师做一本叫《声音的密纹》的书，封面是戴老师在弹吉他，后来才知道戴老师其实是作家，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与戴老师接触过几次，总的印象是待人很随和有礼，没有架子。

有一天张哥说戴老师要出一本小说集，让我来画插图，当时的心情是既高兴又忐忑不安，高兴的是能有机会能像戴老师学习，忐忑不安的是心里没底害怕做不好。张哥让我先读读小说画几张试一下。开始读戴老师的小说就觉得很特别，一口气读了好几篇，不知不觉随着小说进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情景。《追逐》让人意犹未尽，还不知道候维在下楼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文章就结束了；《倾城》让我想起了电影《天国王朝》中的战争场面；读了《技术问题》让我很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怎么能这样呢？《名单》中的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文章中对每个符号的推理都很有道理，却始终没一个结论，我好想知道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当时还在奇怪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感觉好过瘾，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阅读的快感了。

开始试着画了《追逐》、《非死不可》、《月亮的暗面》几篇，给戴老师看过之后被他否定了。他让我再画一些看看，之后我又画了几次，还是不行。戴老师说要不我们当面交流一下。记得地点是在六广门的一个咖啡厅，好像叫“阅读时光”吧，最后商定由戴老师来构思画面，我来画，让文字的场景变成视觉的画面。戴老师开玩笑说这变成一个命题作文了。这种方式试了几张之后效果还可以，《拾枪》、《弑》、《桃花》、《头发的故事》、《小楼记事》、《一颗石子掉进河心》等草图就一张一张慢慢的在修改中完成了。最后就是刻成黑白木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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