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情困还是被物困?

 

如果我是一只蝶,身上色彩缤纷,可以自在地飞翔,那么即使在野地的花间,也能够快乐地生活,又哪会在乎小小的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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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正是花祭,蝶生旋即蝶灭
清凉菩提

有一天,佛陀走到菩提树下,对自己说:“如果我不能得证,就不起此座!”然后,他坐在菩提树下,接受了魔王及内心的严格试炼,经典上说,他进入禅定三昧,经过七天七夜的时间才从三昧中张开眼睛,他已彻底地觉证到生命的实相。张开眼睛那一刹那,佛陀正好看见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他感慨地说:“奇哉!一切众生都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



悟道时的佛陀,内心明澈剔透有如月光下的大地,那样温柔而明亮,但是他心里想:“我所悟到的实相,是其它众生不能体悟的,我也无法把我证得的经验传授给别人!”他迟疑了一下,仍然决定努力把自己的经验传达给众生,因为在他的体证里:“佛陀正是每一个众生,众生都是佛陀!”



我爱读佛陀的传记,时常思及佛陀在菩提树下的情景,每次想到他张开眼睛看见星星的那一刹那,心里就充满感动,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内心也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尤其是在深夜的街头,与拥挤的人群擦肩而过,然后站在红砖道上,安全岛上有在车阵飞驰中依然安静的菩提树。抬起头来,满天的星星都在眨眼睛,我就想:这天上的星星有一颗是照耀过佛的眼睛吧!现在那颗星星还照耀着我,照耀着这个世界,这满天的星星里,到处都是佛陀充满慈爱与悲悯的目光吧!



有一次在海边的巨石上盘腿看星,星星格外明亮,伸手可及,我感觉到星星非常温柔,与佛陀所见的昔日星星一样温柔。那时心情绵密而感性,使我从星星里几乎可以感受到佛看见星星时也是很感性的,然后我知道佛陀看见星星有其必然,是一种透彻实相以后感性之必然。



星星是静静的挂在空中,却好像带着声音,是早晨的幽远之钟,也是静夜中雄浑的鼓声,有着清脆的节奏与闪耀的声息。我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像佛陀一样,看见那样的星星呢?
佛陀的开悟是真实般若智慧的呈显,星星却是绝对智慧中感性的闪烁,这看见星星的感动,正是大乘佛法里最动人的刹那。佛陀看见的星星,使我知道了,学习佛法的人不能只有知性,也应该充满了清明的感情,我们在仰望天星的那一念顷,若不能看见浩渺宇宙中众生心里的明亮,如何能进入大乘的阶梯呢?我们在街头与人擦肩而过,若不能观照到众生都是星星一样,又如何有真实的慈悲呢?我们若连自己心里星星一样的光芒都无法照及,又如何放射自己的光亮呢?



佛陀所见到的一颗星星,并不是有限的一,它不只是普通的星星,而是有许多超越的心思存在其间,是直观,充满了象征。我们学佛,认清佛陀的教义固然重要,亲自去体验佛陀曾经体验过的更为重要,这种体验的本身就是相当感性的。就以一颗星星来说吧!我们知道了佛陀夜观明星,那么,我们不管在何时何地看到星星,心情就完全不同了。就像我们知道佛陀曾在菩提树下解决了生死问题,那么,即使台北那些营养不良的菩提树,在我们眼里也都展现了不凡的风格与庄严的实相了。
随喜菩提

朋友好意地拿来三卷影片给我看,是台湾导演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大陆导演张艺谋的《菊豆》、香港导演严浩的《滚滚红尘》,因为是连着看的,感触特别的深刻。他们同时都具有鲜明的历史和地理背静,但描述的却是人共同的情感。这些不同类型的情感里都有着悲情之美,情到深处,令人流下同情之泪。



好电影虽有不同的定义,如果把定义放在感动人心、流畅无碍,有风格、有结构之美,有深切的人文思想与人道关怀,这三部电影无疑的都在水准之上。三个来自不同地区的中国导演,似乎都选择了抒情的音乐、开阔的大远景,以及缓慢推展的情节基调。这让我们有了更深的叹息。叹息的是,在中国的大背景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悲情的故事呢?中国电影的代表作品,无一例外,都是悲剧。



中国的乐器可能是世界上最能悲哀的乐器。我每次听到洞箫、二胡、南胡、琵琶所演奏的音乐都有掩不住的悲意,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如泣如诉。即使像古筝、扬琴在本质上或没有那样悲伤,也是叮叮当当,引人忧伤。



音乐只是音乐,电影也只是电影,但是如果在艺术形式上,我们只擅长于用悲剧来表示,那可能是深层意识里共同的本质。中国人还是比较喜欢悲剧吧!可悲的是,当悲剧不能满足我们的时候,我们并不转化为喜剧,而是变成了牛肉场。红尘是苦,生命是悲,是任谁也懂得的。在红尘里深化自我,使我们有深刻的心,再以这种深刻来提升转化,用一种净化的态度向前走。



“相逢一笑泯恩仇”是鲁迅先生的名句,其实“相逢一笑”是很高的境界,因为生命只是偶然的擦肩而过......一切人生的历程都有悲情,即使是佛教信徒,或甚至是修行者,也不能免于悲情。正是因为这种不可逃避的悲情,释迦牟尼才会在深夜里离开辉煌的皇宫走向冷寂的雪山和森林,是希望能解开这一团悲情的迷雾,从而“离苦得乐”,得到究竟的解脱。

佛的最根本的教化“苦、集、灭、道”,说的虽然都是苦,其目标是教我们离苦。因此,佛法虽以人生的苦难出发,却不是为让我们痛苦而存在的。反之,是为了走向平安、坦然、喜乐而存在。不然,佛也不必一再向我们宣讲“极乐世界”了。



佛虽然一再讲因果、业报、轮回,以及人生苦难的真实,但不是为了教我们束缚而讲,是教我们认识,然后一个一个放下它!由生命的苦恼而走进入佛门,是很好的,但是闻法而雀跃,欢喜信受不是更好吗?苦恼中求悟是很好的,以喜悦的心来求悟不是更好吗?以厌离世间的心走向净土是很好的,但是以欢喜净土的心走向极乐世界不是更好吗?“随喜”出自《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普贤菩萨曾经发过十个大愿:一者礼敬诸佛。二者称赞如来。三者广修共养。四者忏除业障。五者随喜功德。六者请佛住世。八者常随佛学。九者恒顺众身。十者普皆回向。第五大愿正是“随喜功德”。随喜呀!随喜!窗外初开的紫茉莉是微笑的,雨后剪尾羽的燕子在风中跳舞,夏日午后树梢的鸣蝉唱着喜悦之歌,云彩与风和气打招呼,闪电和雷鸣为春天鼓掌......这一切的现实的世界,不都是如此的美好,令人涌起如莲的喜悦吗?



如果我要送礼物给至爱的朋友,我要送什么呢?我愿意把一种名字叫做“喜悦”的心情,用七彩的色纸包起来,用金黄色的丝带打结,呈现给天下的人。让那些已经忘了微笑,许久没有开怀,愁眉深锁的人,都能够品位到生命的芳香。可能在打开包装纸的时候发现空无一物,有的人感到失望,有的人笑了起来。是呀,我用一切的颜色来包装,只是为了要人知道“空无一物”是世间最好的礼物。在空中没有杂染,能领受无为欢愉的人,才能认识到这是多么珍贵的礼物。现在,我以一种随喜的心情,把这份珍贵的礼物送给您。



有一位贫苦的人去向天神求救,天神指着眼前的一片麦田,对那个人说:“那现在从麦田那边走过来,捡一粒你在田里捡到的最大的麦子,但是,不准回头,如果你捡到了,这整个的麦田就是你的了。”那人听了心想:“这还不简单!”于是从田间小路走过,最后他失败了,因为他一路上总是抛弃那粒较大的麦子。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象征了人的欲望永远不能满足,以及缺乏明确的判断力。如果用这个故事来看流行的观念,我们会发现在历史的道路上,每一时代都有当年的流行,当人在更换流行的时候,总以为是找到了更大的麦子,其实不然,走到最后就失去土地了。



流行正是如此,是一种“顺流而行”,是无法回头的。当人们走过一个渡口,要再绕回来可能就是三五十年的时间。像现在流行复古风,许多设计都是五十年代,离现在已经四十年了,四十年再回首,青春已经不再。我并不反对流行,但是我认为人的心里应该自有一片土地,并且不能渴求找到最大的麦子(既使找到最大的麦子又如何呢?最大的和最小的比较起来,只不过是差一截毫毛),这样才能欣赏流行,不自外于流行,还有很好的自主性。流行看起来有极强大的势力,却往往是由少数人所主导的,透过强大的传播,消费主义的诱惑,使人不自觉地跟随。



我常常对流行下定义:“流行,就是加个零。”如果我们在百货公司或名店看到一双皮鞋或一件衣服,拿起标价的时候以为多看了一个零,那无疑是正在流行的东西。那个多出来的零则是为流行付出的代价。过了“当季”、“当年”,新流行来的时候,商品打五折或三折,那个零就消失了。



因此,我特别崇仰那些以自己为流行的人,像摄影家郎静山,九十年来都穿长袍,没穿过别样的衣服;画家梁丹丰,五十年来都穿旗袍,发行人王效兰,三十年来都穿旗袍,他们不追逐流行,反而成为一种“正字标记”,不论形象和效果都是非常好的。所以有信心的人,有本质的人,流行是奈何不了他的;有的少女一年换了几十次头型,如果头脑里没有东西,换再多的头也不会美的。流行贵在自主,有所选择,有所决断。我们也可以说:“有文化就有流行,没有文化就没有流行。”对个人来说是如此,对社会来说同样也是如此。
我们中国有一个寓言:

有一天,吕洞宾下凡。在路边遇见一个小孩子在哭泣,他问小孩子:为什么哭呢?小孩子就说:因为家贫,无力奉养母亲。我变个金块,让你拿回去换钱奉养母亲。吕洞宾被孩子的孝思感动,随手指着路边的大石头,石头立刻就变成了金块。当他把金块拿给孩子时,竟被拒绝了。为什么连金块你都不要呢?吕洞宾很诧异。孩子拉着吕洞宾的手指头说:我要这一支可以点石成金的手指头。



这个寓言本来是象征人的贪心不足,如果我们站在流行的立场来看,小孩子的观念是正确的,我们宁可要点石成金的手指而不要金块,因为黄金有时而穷(如流行变换莫测),金手指可以缘源不绝。那么什么是流行的金手指呢?就是对文化的素养、对美学的主见、对自我的信心,以及知道生活品味的与品质并不建立在流行的依附上。讲流行讲得最好的,没有胜过达摩祖师的。有人问他到震旦(中国)来做什么?他说:来寻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一个人如果有点石成金的手指,知道麦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大,那么,再炫奇的流行也迷惑不了他了。是的,我们永远做不了流行的主角,那么,何不回来做自己的主角呢?



当一个人捉住流行的尾巴,自以为是流行的主角时,已经成为跑龙套的角色,因为在流行的大河里,人只是河面上的一粒浮草......住在阳明山的时候,在春天将过尽的时候,有人问我:“今年怎么没有上山去看花?花季已经结束了,仅剩一些残花呢!”言下之意有些惋惜之情。往年的春天,我总会有一两次到阳明山去,或者是去看花,或者是去朋友家喝刚出炉的春茶,或者到白云山庄去饮沁人的兰花茶,或者到永明寺的庭院里中去冥想,或者到妙德兰若去俯视台北被浓烟灰云密蔽的万丈红尘。当然,在花季里,主要的是看花了。每当在春气景明看到郁郁黄花、青青翠竹,洗过如蒸汽洗涤的温泉水,再回到黄尘滚滚的城市,就会有一种深刻的感叹,仿佛花季是浊世的界限,只要不小心就要沦入江湖了。看完阳明山的花,那样繁盛、那样无忌、那样丰美,正是在人世灰黑的图画中抹过一道七彩霓虹,让我们下山之时,觉得尘世的烦琐与苦厄也能安忍的渡过了。



阳明山每年的花季,对许多人来说因此是一场朝圣之旅,不只向外歌颂大化之美,也是在向内寻找逐渐淹没的心灵圣殿,企图拨开迷雾,看自己内心那朵枯萎的花朵。花季的赶集因此成形,是以外在之花勾起心灵之花,以阳春的喜悦来抚平生活的苦恼,以七彩的色泽来弥补灰白的人生。每年的花季,我就带着这样的心情上山,深感人世每年花季,都是一种应该珍惜的奢侈,因而就宝爱着每一朵盛开或将开的花,走在山林间,步子就格外的轻盈。呀!一年之中若是没有一些纯然看花的日子,生命就会失落自然送给我们的珍贵的礼物。



可叹的是,二十年来看花的人。年年在增加,车子塞住了,在花季上山甚至成了艰难困苦的事情。好不容易颠簸上了山,人比花多,人的声音比鸟的声音更显喧闹,有时几乎在怀疑是否在忠孝东路。恶声恶气的计程车司机,来回阻拦的小贩,围在公园里唱卡拉OK的青年,满地的铝罐......都会使游春的赏花的心情霎时黯淡。更令人吃惊的是,有时花赏到了一半,突然冒出一棵树枝尽被摘去,只余数顶两三株残花的枯树。我一直苦思那花枝的下落而不可得,有一次在夜市里看人卖梅花才知道了,大枝五十元,小枝三十元,卖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是阳明山上的花。

心情的失去,也使我失去了今年赏花的兴趣。住在山上的朋友则最怕花季。每年的花季,上班与回家便成为人生的痛苦折磨,他说:“下了山,就怕回家;回了家就不敢出来了。真是痛恨什么的鬼花季呀!”因为花季,使住在花园里的人不敢回家;因为花季,使真正爱花的人不敢上山赏花;因为花季,纯美的花成为庸俗人的庸俗祭品。真是可哀!



我想到,今年也差不多是花季的时候,我到美浓的“黄翠蝶谷”去看黄蝶,盘恒终日,竟连最小的一只黄蝶也没有看见,只看到路边的卖烤小鸟和香肠的小贩,甚至也有卖野生动物和蝴蝶标本的。翠谷里,则是满谷的人在捉鱼、捞虾、烤肉......翠谷不再翠绿了,黄蝶已经渺茫了,只留下一个感叹的无限悲哀的名字“黄翠蝶谷”。陪我同去的人告诉我,这翠谷即将建成水库,水库一建,更不可能有黄蝶了,附近美丽的双溪公园和广大的南洋杉都会被淹没,来这里的人多少是抱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好像寺庙将拆,大伙儿相约来烧最后一烛晚香。我的晚香就是我的悲凉的心情。我用无奈的火苗点燃叫做惋惜、遗憾、心痛的三炷晚香,匆匆插在溪谷之中,预先悼念黄蝶的消失,就默默离开了。



花是生前的蝶,蝶是生前的花,它们相约在春天,一起寻访生命的记忆。蝶与花看起来是多么的相似,一只蝶专注地吸食花蜜时,比花更艳静的像花;一朵花在风中摇动时,比蝶更翻飞得像蝶。因此,阳明山的花季和美浓溪谷的黄蝶,引起我的感伤也十分近似。蝶的诞生、花的开放,其实是一种最好的示现,示现了人生的美丽的确短暂,在我们生命中一切的美丽真的只是一瞥。一眨眼间,黄蝶飘零,春花萎落,这是人生的无常,也是宇宙的无常。



花季正是花祭,蝶生旋即蝶灭,只是赏花看蝶的人很少做这样的深思,因此很少人是庄子。失去了蝶的谷还有生机吗?落了花的山林是不是一样美丽呢?在如流云的人生,在如雾如电的生活,偶然的一瞥是不是惊动我们的心灵呢?我们不能深思,不能观照,因而在寻花、觅蝶的过程,心总是霸道的。我们即不怜香,也不惜碟,只是在人生中匆匆赶集,走着无明刚强的道路,蝶飞走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去溪谷,花凋零的时候,再也无人上山了。



好不容易花季终于过去了,梅雨季节就要来临,我决定找一个清晨到阳明山去。“过两天我上山去看花祭。”我对朋友说。“可是,花季已经结束了啊!”朋友说。我说:“花祭,是祭奠的祭,不是季节的季。”“喔!喔!”心里常有花季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很好看的。即使花都谢了,也有可观之处。

心里常有彩蝶的人,任何时候都是充满了颜色,有飞翔之姿。

“花都谢了,还有什么可看的呢?”朋友疑惑的说。

“看无常啊!”无常,才是花开花谢,蝶生蝶灭最惊人的预示!无常,才是人世、山林、浊世、净土中最真实的风景。
一个茶壶一个杯

故乡的体育场附近有一个老人聚居的“茶亭”,终日都有老人在那里喝茶开讲。我回乡居住的时候,总是爱去那边闲坐,听听老人在生活中的智慧与品位。

有一天,一位阿伯突然听到别人说“西瓜好吃,可惜子多”的时候,他说:“现在的世事、现代的人情比西瓜的子还要复杂。”
别的老人就问:“你是怎样看待的?”“这真简单,”老人充满自信地说,“从前的人一支伞可以用很多年,现在的人一年用很多支伞。从前的人一双鞋可以穿十几年,现在的人一年买很多双鞋;从前的人一个春天只做一件事,现在的人一天做很多的事情......”

他又说:“只要想想,这样的生活怎能不复杂?光是每天出门要穿哪双鞋、那件衣服就要伤半天的脑筋了。我的孩子订了两份报纸,早上开门,厚厚的两本,信箱也塞不进去。你看,一天就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咱的一世人加起来,也没有那两本厚。现在的人光是看报纸就浪费了多少时间,生命那会得到清闲呢?”

“复杂也没有什么不好,表示现在的生活富裕了啊!”一个老人说。
阿伯说:“复杂有什么好?复杂的人就没有单纯的心情,生活便不会踏实和朴素了。一日到晚就像苍蝇找糖膏,飞过来又飞过去,不知道忙的是什么......”

讲到这里,一个老人站起来给大家斟茶,阿伯突然大有所悟地说:“对了,就像一个茶杯一壶茶,这就是单纯的心情,我们如果只有一个茶杯一壶茶,才不会计较喝的是什么茶。一斤一百元的茶枝,喝起来也有滋味。假使是一个茶壶几个杯子也很好,因为大家喝的是同样的茶,没什么计较,现代人的生活就是好几个茶壶,倒在几十个杯子里,这就复杂了。
大家总是会想,别人的茶壶里不知道是什么茶,想喝一口看看,喝不到就用抢的。喝好茶的人也同款,想喝另外的那壶,久了以后,即使是坐在一起喝茶的人,心里也充满了怨恨,很少人得到平安。”

这一段说得好极了。老人们都沉默地喝着眼前的这一壶由老人会提供的廉价的茶叶,觉得滋味甚是美好。

阿伯意尤未尽地说:“就像我们现在看黄昏的夕阳。一个夕阳,古代人和现代人看起来是一样的。站在地平线和站在山顶上看有同样的美,但是如果心情复杂,站在这山看那山高,夕阳永远没有最美的时刻。”

众人一听,都同时望向夕阳的方向,原来日头已西斜。经老人一说,今天的夕阳看起来真的特别的美艳,余辉遍照大地。
有一天,我的孙子问我:阿公,你吃这么老了,世上什么东西最好吃?

我说:饿最好吃。他又问我:阿公,什么是最好的心情?我说:单纯最好。他又说:阿公,幸福是什么?我说:平安是福。
聊到这里,应该是散会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了,大家欢喜地站起来各自走路回家,相约明天再来。我踩着夕阳流金一样的草地回家,想到老人说的饿最好吃,感到肚子真的有点饿了,妈妈煮的菜的芳香竟飘到了体育场外两公里的路上来了。

住在乡下的日子,真的感到单纯的心情是一种最美是心情,在城市生活的日子,我们每天总是在追求一些目标,生命的过程往往就在问意间流失了,加上我们的追求愈来愈复杂,使人就象苍蝇一样飞来飞去。
我想到在幼年的时候住在外祖母的家,每次和表兄弟相约吃饭后去玩,我们总是无心吃饭,胡乱扒一扒就要遛出去,外祖母就会拿拐杖敲我们的头,说:你吃那么的快,要去赴死吗?你不慢慢吃,怎么知道我们台湾的米是那么的好吃?

有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名牌跑车的广告:加速到100公里,只要九秒钟。就思及外祖母的话,你跑那么的快?是要赴死吗?
一个复杂的社会沟起了人们更加复杂的欲望,复杂的欲望则是骄乱了单纯的心,使我们不知道能够坐下来谈天说地是多么的美好。使我们不知道踩着夕阳在小路上回家是生命中必要的历程,使我们忽略掉吃妈妈煮的稀饭配酱瓜是比大饭店的山珍海味更值得珍惜。

我想有一回看到一位老人从脚上拔一根脚毛放到桌子上,义正词严地说:我们不能轻视自己的一根脚毛。

众人惘然。他说:这根脚毛存在的条件,说来是深奥的,先要有脚、有头、有活着的身体。然后要从小吃饭、穿衣、父母的照顾,才能长出一根脚毛。然后,脚毛存在是因为我们存在,我们则有父母,有无数的祖先。而且,祖先要个个穿衣吃饭。米饭长大要有地球的生机,太阳的培育与月亮的生息。你看,这小小的脚毛不是单独存在的啊!
我们如果不珍惜、赞叹、疼爱自己的一根脚毛,那就有负于天下了。看看,在有智慧的老人的眼中,一根脚毛就有了无限的天地,生命的历程就更不用说了。现代人不能够维护单纯的心,是往往误以为复杂地飞来飞去能够追求更好的生活,殊不知,再复杂的事物也比不过一根脚毛啊!一切多变的云彩与彩虹,拨开了,背景就是一个湛蓝的天空。不知道单纯之好的人,就是从未看见过天空的人。

好好地饮眼前的这壶茶吧!细细地品味当下的这碗饭吧!生命没有地二个此刻了。让我们承担这个此刻,进入这个此刻。因为,饿最好吃,单纯最好,平安是福。
总有群星在天上。我沿着开满绿茵的小路散步,背后忽然有人说:你还认识我吗?

我转身凝视她半天,老实的说: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她说:我是你年轻时地一次最大的烦恼。她的眼睛极美,仿佛是大气中饱孕露珠的清晨,试图唤醒我的回忆。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感到自己就是那清晨,我说:你已经卸下了你泪珠中的一切负担了吗?

她微笑不语,我感觉到她的笑语就是从前眼泪所化成的。
你曾说,看到我有如湖水一般清澈平静,她忍不住低声地说:你曾说,你会把悲痛永远刻在心版。

我脸红了,说:是的,但岁月流转,我已经忘记悲痛。然后,我握着她的手说:你也变了。曾经是烦恼的,如今已变成平静了。她说。

最后,我们手牵着手在开满绿茵的小路上散步,两个人都象清晨大气中饱含的露珠,清澈、平静、饱满。

昨天悲痛的露珠早已消散,今晨的露珠也在微笑中,逐渐的消散了。

这是泰戈尔《即兴诗集》里的一段,我觉得这一段话很能为我们情爱的过往些下注脚。我偶尔也会遇见年轻时给我悲痛与烦恼的人,就感觉自己很能接近这首叙事诗的心情了。
我很能体会你这样的心情,因为不想伤害别人,以致迟迟不能做出放手的决定。你是那样的善良和纯真,可是,往往我们不忍别人受伤,到最后,自己却受到了最大的伤害,那就象把一支蜡烛围起来烧一样(因为我们怕烧到了别人),自己承受了浓烟和窒息。其实,我们只要把蜡烛拿到桌面上,黑暗的房子看得更清楚,自己和别人说不定因此有一些光明一温暖的体会。

这些年来,我日益觉得智慧的重要。什么是“智慧”呢?智是观察和思考的能力,慧是决策和判断的能力。爱上你的人是你不该爱的人,而选择分手可以使你卸下负担得到自由,为什么不选择及早的分手呢?你不忍对方受伤害,但是,爱必然会带着伤害,特别是不正常不平衡的爱,伤害是必然的,我们要学习受伤,别人也要学习受伤呀!
在我们生命的岁月里,火和爱或许是必要的,但不必要弄得自己烟尘滚滚,灰头土脸,也不必一定要悲伤和烦恼,那就像每天有黎明一日落一般,大地是坦然的承受罢了。不正常一不平衡的爱是人生最好的启蒙,就如同乌云一暴风雨是天空最好的启示一般。关于心、关于生命,没有什么是真正的伤害,也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好,雨在下的时候可能觉得自己对茉莉花是有好处的,但盛开的茉莉花可能因为一场微雨而凋落了;爆晒的阳光可能觉得自己会伤害秋日的土地,但土地中的种子却因为因为阳光能够青翠地发芽。爱情的成熟一圆满正是如此,只要不失真心,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们真实的生命。

在这样的时刻,我想起了自己写过的一些东西:箭在弓上时,箭听见弓的低语:“你的自由是我给予的。”箭射出时,回头对弓大声说:“我的自由是自己的。”没有飞翔,就没有自由。没有放下,就没有自由。没有自由。箭和弓都失去意义。

这些都是游戏的的笔墨,我们千万别忘了弓箭之后有拉弓的力,力之后还有人,人还要站在一个广大的空间上。
人人都渴望爱情,即使我们正处在其中的爱情不是最好的,却因为渴求而盲目了,这一点连天神都不例外。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在追求少女多尼时,因为追不到,使她被父亲化成一棵月桂树,然后感叹地说:你虽然不爱我,但最低限度你必须成为我的树。

从此,阿波罗的头上总是带着月桂冠,纪念他对多尼的爱。牧神潘恩则把女神化成一蔟芦苇,并把她化成的一支芦笛带在身边。世上最没的少年涅思萨斯无法全心地爱别人(因为他太爱自己了),最后他化成池中的一朵水仙花。另一位美少年海亚仙英斯则因为阿波罗的嫉妒而变成一枝随风飘泊的风信子......
神话是一个象征,象征人要从情爱中得到自由自在,无碍解脱是多么的艰难呀!但是学习是人间的功课,到现在我还在学习,只是我每看到人在情爱中挣扎都是感同身受。希望别人早日得到超越,那是因为我们的学习不一定要自己深陷泥沼才会体验到,有观照之智、决择的慧,也知道那泥沼的所在和深浅,绕道而行或跨步而过。

我们不必编月桂花戴在头上,不必随身携带芦笛,人生有许多的花朵等我们去采。如果只想采断崖绝壁那一朵绝美的百合,很可能百合没有采到,清晨已经消逝了。
青春的珍惜是最重要的。在不正常的爱里浪掷青春,将会使人生的黄金岁月过得茫然而痛苦。青春像鸟,应该努力往远处飞翔。爱情纵使贵如黄金,在鸟的翅膀绑着黄金,也会使最善飞翔的鸟为之坠落!

屋里的小灯虽然熄灭了,但我不畏惧黑暗,因为,总有群星在天上。
忏悔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如何改变我们的命运?第一个叫“忏悔”,这不只是宗教的,你对着太太忏悔、对你的小孩子忏悔,都可以改变命运。什么叫忏悔?就是承认我们今天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的意外,有很多的遗憾。为什么有很多遗憾?因为从前有很多坏的种子埋下来,才会变成今天的我。
如果要改变从前的坏的种子,就要忏悔,从今天开始,不要使这些坏的种子发生作用。坏的种子不发生作用,就走向了善,因此得到了改变。

从前有个妙高禅师,他修行非常精进,但他有个缺点,就是爱打瞌睡,每次坐到蒲团上,腿一盘就开始打瞌睡。他后来想了一个方法来克服打瞌睡,在寺庙后面找到了一个台子,这个台子正好在悬崖的上面。他就坐上去,把腿一盘,一半伸出悬崖。心里想:如果我打瞌睡,就会摔下悬崖,当场摔死,所以应该不会再打瞌睡了。
当双腿盘上去,坐好后,他立刻就打瞌睡,结果真的摔下悬崖。摔下后,在半空中惊醒,突然有个菩萨在半空中将他接住,托到台子上。妙高禅师就问菩萨:“你是谁?”菩萨说:“我是韦陀,看你这么精进,特别来护你的法。”妙高禅师听了很高兴,说:“这个世界上像我这么精进,坐在悬崖上打坐的人有多少呢?”他就起了骄傲的心。
韦陀菩萨说:“像你这样坐在悬崖上打坐的人很多,但是像你这么骄傲的人很少,所以,从此二十世我不再来护你的法!”说完后,就走了。妙高禅师大吃一惊,立刻观照自己的傲慢,当场就跪下来礼拜,忏悔道:“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傲慢了,请您继续来护我的法吧!”说完痛哭流涕,但没有办法,菩萨已经走了。怎么办呢?“虽然没有人护我的法,但我还是要继续修行。”他爬到妙高台上,继续盘腿打坐,心里想:“经过这么重大的教训,我一定不会再打瞌睡了!”
但不多时,又打瞌睡了。打瞌睡又摔下去,摔到半空中,惊醒了:糟糕!韦陀菩萨不会再来救我了啊!快掉到离地面二寸的时候,突然有个菩萨又托住他,把他托到了台上,他就问:“你是谁?”“我是韦陀。”妙高禅师说:“你不是说从此二十世不再来护我的法了吗?”韦陀菩萨说:“我本来说二十辈子不来护你的法,但你刚刚一念忏悔心起,已经超过二十世矣!所以我现在继续来护你的法。”
我们看到,当一念的忏悔心起,就超过二十世久矣!因此,忏悔是非常有力量的。《华严经》说,一念遍满三千大千世界,一念遍满无穷劫。这么长久的时间,一念就可以完全得到改变。因此,忏悔是非常有力量的,至少使我们减少继续犯恶的因缘,同时增加我们善的因缘,忏悔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前世与今生

有一个人来问我关于前世的问题,说他常常在梦里梦见自己的前世,他问我:“前世真的存在吗?”

前世真的存在吗?我不能回答。我告诉他:“我可以确定的是,昨天的我是今天的我的前世,明天的我就是今天的我的来生。我们的前世已经来不及参加了,让它去吧!我们希望有什么样的来生,就掌握今天吧!”
前世或来生看起来遥远而深奥,但我总是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很好的领悟力,就能找到一些过去与未来的消息。

就好像,我们如果愿意承认自己的坏习惯与坏思想,就会发现自己在过去是走了多么偏斜的道路。我们如果愿意去测量,去描绘心灵的地图,也会发现心灵的力量推动我们的未来。
因此,一个人只要很努力,就可以预见未来的路,但再大的努力也无法回到过去。

所以,真正值得关心的是现在。我对那时常做前世梦的朋友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前世的梦,还不如活在真实的眼前。”
真的,世人很少对今生有恳切的了解,却妄图去了解前世;世人也多不肯依赖眼前的真我,却花许多时间寄托于来世,想来令人遗憾。
禅最动人的地方

学禅的人应该认识到禅宗对现世、生活、此时、此地的注视,禅,事实上不在渺远不可及的地方,而是在我们站的每一个地方、走过的每一步、甚至活过的每一刹那,有心的地方就有禅,这才是禅最动人的地方。
当我们知道,禅在方寸,佛在方寸,百千法门同归方寸。就使我们了解三件事情,一是禅是非常有创造性的,二是禅并不是抹去个人风格的修行,三是禅没有固定的形式。
我们打开公案、语录、乃至禅宗的整个历史,会发现每一位禅师都有强烈的个人风格,有原创性,都是活活泼泼、实实在在生活于大地的人,并且他们也都是乐观、进取、积极、奋发的人,几近于“快乐无忧”的。
在中国禅师里,我们从未看见过一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人物,这对我们是多么伟大的身教,也是中国佛教文化最可珍贵的物质,它启示我们,如果不能先成为乐观、进取、积极、奋发的人,那么修行是很难成就的。
四祖道信说:“性虽无形,志节恒在然。幽灵不竭,常存朗然,是名佛性。……悟佛性者,名菩萨人,亦名悟道人,亦名识理人,亦名得性人。”

就是这个道理,佛性本来光明像太阳一样,清净如明镜一般,我们如果不能先做一个光明的人,清净的人,那么,明心见性不是痴人说梦吗?
情困与物困

我的一个朋友,爱玉成痴。他不管在何时何地,见到一块好玉,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据为己有,偏偏他又不是很富有的人,因此在收藏玉的过程中,吃了许多苦头,有时到了节衣缩食、三餐不继的地步。
有一回,他在一个古董商那里见到了一个白玉狮子,据说是汉朝的,不论玉质、雕工,全是第一流的。我的朋友变卖了他所居住的房子,才买下了那个白玉狮子,然后租住在一个廉价的住宅区内。他玩玉到了疯狂的地步,到最后家徒四壁,每天陪伴他的只有玉了。
有一次,他所租房子的房东催着要房租,逼得急了,他一时也找不到钱,就把白玉狮子拿了出来。可惜他的房东是个大老粗,对他说:“俺要这臭石头干什么!万一不小心打破了还嫌烦呢!你明天找房钱来,不然我把你丢出去!”我说:“你看,故宫博物院的好玉何止千万块,尤其是小品珍玩的部分,看起来就知道曾有一位爱玉的人在上面耗费了无数心血,可是他死的时候不能带走一块玉。
我们现在看那些玉,也不知道它曾经有过多少主人,对于玉,能够欣赏的人就算拥有了,何必一定要抱在手里呢?佛经里说‘智者金石同一观’,就是这个道理。爱玉固然是个清雅的嗜好,但一个人爱玉成痴,和玩股票不能自拔又有什么不同呢?”物,固然是足以困人,情,更比物要厉害百倍。
对情执迷,为情所困,就叫“痴”。痴是人世间的三毒之一(另外两毒是贪与嗔)。情困到了深处,则是三毒俱现,先是痴迷,而后贪爱,最后是嗔恨以终。情困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有一次我遇到一位中年女性,她没有结婚,理由很简单,因为她忘不了20年前的一段初恋。她的初恋有什么不凡吗?为何她总不能忘却?其实也没有,只是一对少男少女发誓要长相厮守,最后这个男的离开了,少女独自过着孤单的心灵生活,一过就是20年。
这么普通的故事,她也说得眼泪涟涟,接着她说:“不过,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说:“在时间上,你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可实际上一点也没有过去,因为你的心还被困居在里面。到什么时候才算过去了呢?就是你想起来的时候,充满了包容和宽宥,并且不为它所烦恼,那才是真正过去了。”人因为情苦与情困,不知道流下多少宝贵的泪珠。
情困如此,物困亦足以令人落泪,束缚在情与物中的人固然处境堪怜,究竟不能算第一流人物。第一流的人物,不在于拥有多少物、拥有多少情,而在于能不能在旧物里找到新的启示、在旧情里找到新的智慧,进出无碍。万一我们不幸正在困局里,那么想一想:如果我是一只蛹,即使我的茧是由黄金打造的,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是一只蝶,身上色彩缤纷,可以自在地飞翔,那么即使在野地的花间,也能够快乐地生活,又哪会在乎小小的茧呢?更可叹的是,大多数人舍不得咬破那个茧,所以永远见不到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天空。
林清玄,当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学者。笔名秦情、林漓、林大悲、林晚啼、侠安、晴轩、远亭等。1953年生于中国台湾省高雄旗山。毕业于中国台湾世界新闻专科学校。曾任台湾《中国时报》海外版记者、《工商时报》经济记者、《时报杂志》主编等职。他是台湾作家中最高产亦是获得各类文学奖最多的一位,也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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