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家庭》:第一章

 

------第一章------



1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梅雨季节的南方城市,空气湿热滞浊,令人无法顺畅地呼吸。普晴走在街上,心里恍恍惚惚,仿佛还沉浸在梦里,然而隐隐有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飘荡着。那声音断续而且朦胧,如同一个充满危险的信号在提示她,却让她无法弄清楚那警示中的含意。

普晴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走着,地面是铺设得平整美观的花色方砖,道路如此平坦,普晴的脚步却像遭遇了什么障碍一般,有些深浅不定的起伏。普晴看到擦身而过的路人似乎都会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扫视自己,那目光里充满普晴说不清的内容,令她心里不可克制地涌起不安。

普晴不由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头发,头发是和平常一样用发夹束在脑后的。不安的情绪并没有离她而去,她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头,以至于会引起路人异样的目光,虽然普晴记得刚才出门前,她曾在镜子前打量过自己,那时镜子里的面孔,除了因睡眠很差带来的一脸倦色,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又和一个素不相识的行人擦身而过。普晴分明看到,这个退休老干部模样的路人微微皱起眉头,向她投来一瞥,而这目光里同样含有某种令普晴不安的信息。普晴的脚步在平坦的人行道上一绊,几乎跌倒。她不得不狼狈而无助地停下来,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能够一下子飞回到自己家里。

老干部模样的路人放慢脚步,看得出他有几分迟疑,在对普晴开口前,下意识地前后看了两眼,然后以一种身正不怕影歪的语气问普晴:“你没事吧?”

普晴看到对面很长一段路没人走来,又回头看看身后,有两个行人,但距离还远。她鼓足勇气对老干部说:“麻烦你告诉我,我怎么了?”

对方的眼神变得更讶异,普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实在不合情理。空气似乎更湿浊,尽管她努力令自己保持镇静,但呼吸仍是急促起来:“对不起,老同志,我不是在跟您开玩笑,我实在……我不知道自己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每个人都用这种眼神儿看我。求您告诉我,我什么地方让你们觉得不对劲儿了?”

老干部相信了普晴的诚意,他善意地解释:“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好好的路怎么好像要摔跤?还有、还有……你会不会把衣服穿错了?”

普晴听了,低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难怪一路上几乎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对她侧目以视,普晴身上穿了件非常典型的睡裙。大片的肩膀和胸部都坦露着,乳房的曲线也隐约暴露出一部分。

老干部看到普晴的反应,知道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他同情地提醒普晴:“现在女孩子流行穿什么吊带裙,不过我看你好像……不是一回事儿。”

普晴无地自容,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难堪,只是无力地抬手掩住自己的脸,那个装钱的小皮包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老干部弯腰帮普晴捡起钱包,伸手想递过去,看看普晴身后的方向,又迟疑着把手缩了回来。有几个身穿白绸衫裤的老年人显然刚刚结束早锻炼,一路说笑着走过来。

“哎,我把钱包给你放这儿,你别忘了拿。”老干部急匆匆地把钱包放到路边花坛的边沿,边叮嘱着边抬脚离开:“赶紧回家换衣服吧,下次出门当心点儿。”

普晴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茫然无措地松开掩住面孔的手,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应该立刻转身逃回家里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仍然站着,似乎身体被固定住了无法挪动。从她身后走来的几位老太太,原本大声地说笑着,经过普晴身边时,声音忽然压低了。她们从普晴身边走过,遮遮掩掩地回头打量普晴。

“真够没羞的……”一个老太太厌恶地说。

“哎,现在这社会也不知是怎么啦,年轻人穿的衣服越来越少,就剩两根细带子提拎着一块布了……”另一位老太太接嘴道。

“你们老土了吧,那叫吊带衫,我孙女跟我说啦,今年那些小丫头们就流行穿这个!”

“那也得看看什么年龄的人穿吧,三四十岁的人了,怎么穿得出门儿?要是我女儿这么穿,你们看我不把衣服给她撕喽……”

那些渐渐远去的议论钻到普晴耳朵里,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心里被慌乱和恐惧而占据。而此时,那种一直隐藏在头脑深处的充满危险信号的警示变得清晰起来,普晴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快跑!快跑!

那个声音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催促着普晴。在这种催促下,普晴忘却了自己身上的尴尬处境,只是有些茫然地跑着。当她跑进自己家所在的小区大门时,听到救护车发出的尖利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那令人揪心的声音就来到了她身后,并因为她阻挡了前进的道路,而发出不耐烦的喇叭声。

“让一让,让一让!”救护车驾驶员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小区内不宽的马路上,几个和普晴一样挡在道上的居民嚷着。

人们纷纷让行,一向敏感并且好奇的天性,令他们马上意识到有什么事件发生了。

“谁家出事啦?”每个人都兴奋地猜测着,并小跑着跟随在救护车后前进,以便尽快侦察出事件的最新消息。

正因为救护车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普晴身上令她难堪的装束。普晴松了一口气,想借机悄悄溜回家去。然而脑海中那个危险的信号突然强烈起来,猛地刺激着普晴的大脑,令她变得极度不安。这时普晴发现,自己正和其他人一样,跟在救护车后向前涌去,而且很快地,她看到救护车及好奇的人群在自己家住的楼洞口停下,车门打开,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带着急救箱迅速下车,冲进楼洞里。

天哪!

普晴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的迟疑后,她快步跑上前,拨开挡在眼前的旁观者,不管不顾地向楼上冲去。四楼,那里有普晴的家,她的丈夫和女儿此时应该正在家里。虽然没有任何理由让普晴怀疑救护人员要去的是自己的家,但她被心里那种强烈的不安弄得六神无主,必须立刻看到丈夫女儿平安无事才能得以安心。

一进楼洞,便有一股淡淡的煤气味道传来。普晴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等跑到二楼,普晴就听到楼上传来的声音在问:“谁家的人?”

“袁家的。”这是普晴熟悉的邻居张姐的声音。

普晴不由自主尖叫了一声:“和平!月月!”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发夹掉了,头发披散开来,身上穿着裸露出大片肌肤的睡裙,像个疯子似的,三步变作两步地朝楼上奔。只是听到上面简单的对话,普晴已经确信,自己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

楼上的邻居张姐也听到了普晴的声音,叫起来:“普晴快来,你爱人孩子出事了!”

2

正是探视时间,普晴的女儿月月的病房里有几分热闹。除了普晴袁和平以及普晴父母之外,邻居张苹夫妇也带着儿子晨晨来看望月月。因煤气中毒险些死亡的月月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此时躺在病床上,稚嫩的小脸儿十分苍白,显出大病中的虚弱。

普晴又一次向张苹夫妇道谢:“这次要不是你们,我家和平跟月月就完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

张苹笑着说:“哎,远亲不如近邻,碰到这种事儿,谁都得帮忙。再说这回功劳最大的还是你家袁和平,要不是他硬撑着给我家打个电话,那我们也不知道你家煤气漏了。所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呀。”

张苹的丈夫刘文进关切地询问:“小袁彻底恢复了?”

袁和平笑着说:“我身体好,已经没事儿。”说着,他转脸看着病床上的月月,脸上掠过一丝忧色,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月月的小脸蛋:“但愿孩子别留什么后遗症。”

普晴的父亲瞟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粗心大意。炉子上烧着开水怎么就跑出去了?简直是不可原谅。”

普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求救似地看了看母亲,母亲脸色很沉着,既没有顺着丈夫的语气抱怨女儿,也没有出言给女儿解围。

倒是一边儿的袁和平连忙劝慰岳父:“爸,您就别再怪小晴了。她都不知掉了多少次眼泪、骂过自己多少回了。真要怪也得怪我,要不是我头天不太舒服,那天我也跟小晴一起起床,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

张苹笑着对自己的丈夫刘文进说:“你瞧瞧人家小袁的风格,多会心疼老婆。要是你,哪儿会这么踊跃地承担错误。”

刘文进笑着承认:“那是那是,人家小袁这个模范丈夫可不是吹出来的。我以后一定要向袁和平同志学习,以胡适先生提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做一个新时代‘三从四得’的好男人。”

“又胡扯八道。”张苹笑着搡了丈夫一把:“整天就知道嘻皮笑脸,还‘三从四得’呢,也不知你怎么瞎编出来的。”

袁和平笑着给刘文进帮腔:“嫂子,那你可冤枉文进了。胡适还真是有过一个男人‘三从四得’的理论呢。说是:老婆外出要跟从,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的错误要盲从,这是三从。老婆化妆要等着,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的生日要记得,老婆的打骂要忍得,这是四得。胡适可不光这么说了,还身体力行地做到了。”

普晴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他们的一番谈笑,总算把父亲对自己的抱怨转移了。而这时病房里两个小朋友不耐烦听大人们的谈话,已经开始自己的闲聊了。

六岁的晨晨好奇地问月月:“在高压氧舱里疼不疼?”

月月声音虚弱,但流露出几分见过世面的骄傲语气:“可疼了。不过我都没哭。”

晨晨马上揭发月月:“你骗人,我问过爸爸妈妈了,他们都说不会疼,因为你已经快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围的大人们听了孩子的对话,不由笑起来。只有普晴眼睛里暗含着忧愁和焦虑,忧心忡忡地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

月月被晨晨揭发出真相,不悦地说:“哼,你又没煤气中毒,你怎么知道?告诉你,煤气中毒才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觉得自己像小鸟一样,飞呀飞呀,还遇见一个神仙,神仙还在我脑门儿上亲了好几下呢。”

晨晨哈哈大笑,老气横秋地对月月说:“傻瓜,幼儿园老师早就跟我们讲啦,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你们中班儿的太笨,什么都不懂,就会瞎说。”

月月生气了,把脸扭到一边不看晨晨:“你才是傻瓜,你才瞎说呢。就是有神仙亲我嘛,你不信就算,我不跟你说话了。”

张苹看两个孩子快吵架了,忙从中调解:“好啦好啦,晨晨你比月月大,你就是哥哥,怎么能这样惹妹妹生气呢?应该让月月高高兴兴的,这样病就可以快点儿好,你们俩又可以一起上幼儿园啦,对不对呀?”

月月噘着嘴对普晴说:“妈妈,我真的看到神仙啦,他真的亲我脑门儿啦。”

普晴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她努力忍住,俯身在女儿苍白的小脸儿上亲了一下,语气里有无限的温柔和怜爱:“宝贝,妈妈相信你说的呀。”

大家都安静下来,普晴把脸贴在月月脸上,神情里交织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深深的自责和欠疚。一边的袁和平看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妻子的头发,安慰地说:“好了,放心吧,孩子会没事儿的。”

普晴抬头看看丈夫,对他感激地微笑,眼睛里充满了忧伤。一屋子的人,只有她的丈夫和母亲注意到了她这种情绪,他们有几分担忧地注视着普晴,两人的目光在无意中轻轻碰撞,都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3

夜很深了,普晴独自靠在卧室的床上出神,床头灯倾泄出柔和的黄色光线。家里很安静,墙上的壁挂式空调缓缓地释放出冷气,偶尔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个晚上,普晴本来应该留在医院陪床,因为月月虽然已经过了危险期,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大人的照料。不过丈夫袁和平说,普晴这些天照顾他和孩子太辛苦,今天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晚上索性由他来给孩子陪床,明天他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普晴也的确觉得太疲劳了。丈夫女儿煤气中毒,双双送到医院急救之后,她在学校已经请了好几天假,天天在医院陪护两个病人。而普晴是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最近学校工作正紧张得要命,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开,不仅学校的领导、学生们着急,普晴自己心里其实比别人更焦虑。对待工作,她历来勤勤恳恳,从不愿出一点儿差错,为此付出了无数的心血,以前的工作也确实没什么人可以挑剔。然而这半年以来,普晴的生活中接二连三地出乱子,如果说有些事情还算不上错误、只能称作麻烦的话,那么前几天丈夫女儿煤气中毒这件事儿,则差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只要一想起那天的情节,普晴仍然会不寒而栗。

那天是星期天,由于头一天晚上袁和平身体不舒服,早晨普晴醒了之后,就让一向早起的袁和平继续睡觉,她则起了床,把前一天三人洗澡换下的衣服洗好,晒到外面阳台上,然后拿了一个小钱包和钥匙外出买菜。出门前普晴想和丈夫打个招呼,后来看到丈夫正在沉睡,便没有叫醒他。当时五岁的女儿月月也在隔壁她自己的小房间里睡着,房间里的空调开着,温度不高,但月月的毛巾被都蹬开了,普晴担心女儿会感冒,上前帮女儿把毛巾被盖盖好,然后才出门。

现在普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把开水放到煤气灶上去烧的。她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怎么会如此糊涂,穿着一件那么不像话的睡裙跑到外面去的。普晴是市重点中学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如果她的学生们看到一向受人尊重的普老师这样的打扮外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议论,说不定从此普晴长久以来树立的良好形象会土崩瓦解。

那天早上普晴被好心的路人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不雅的装束,在短暂的惊慌无措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尽快逃回家中。然而她再一次犯了错误,把那个她带出来买菜的小钱包又丢掉了。钱包里没有多少钱,但有普晴家所有的钥匙。这个错误说起来算不上多严重,但却又一次证实了普晴身上出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在这半年里,频频困扰着普晴及她的丈夫袁和平。

不过在那天的事件里,丢钥匙并没有给这个事件增添更多的麻烦。当普晴神思恍惚地快要逃回家时,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留在家中睡觉的丈夫和女儿,因为炉子上烧开的水将火浇熄,煤气外溢造成他们煤气中毒。女儿被救出时已经深度昏迷,是袁和平挽救了女儿及他自己的生命。虽然袁和平后来也因煤气中毒而昏迷了,但在他昏迷之前,却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勉强拖着已经绵软无力的身体,给邻居张苹家打了一个电话,并支撑着爬到了家门口,使出最后一丝气力打开房门,使得最后的求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得以进行。如果不是袁和平危险之中的举动,这次普晴很可能将永远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女儿,而且这都是因为普晴犯下的过错,那样的话,她不知以后自己的生命是否还有意义。

想到这里,普晴被后怕的情绪控制了,疼痛一阵阵袭击着她的大脑,太阳穴“砰砰”地跳着,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敲击。普晴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杂念搅在一起,令她失去清醒和判断力。她痛楚地抱住头,不住地呻吟。

“天哪,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寂静的夜里,普晴痛苦的声音融化到空气里。一个又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让普晴无法那个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将要发展成为、甚至已经算得上一个精神病人?否则又有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呢?

我是个精神病人?

这个念头让普晴一惊,混乱的脑海里马上出现那些以往印象中精神病人的形象,他们披头散发,或者神情呆滞,或者痴笑不止,嘴角有涎水将滴未滴,拉出长长的丝来……普晴全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恐惧悄悄爬上心头。

突然,床头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毫无思想准备的普晴被吓得身体一弹,头在床架上碰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看斜对面墙上的时英钟,上面显示着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这个时候,会有谁打电话来?

普晴没有马上伸手去拿电话,而是害怕地扭头盯着话机。不知为什么,最近以来常常隐现在她脑海深处的某种声音再次出现。那似乎是一种对危险的警示,虽然总是模糊不清,但几乎每每灵验,为普晴带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和困扰。现在,在这个寂静的凌晨,除了普晴之外再无他人的家中,这个电话将会为她带来什么消息?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那铃声让普晴的心揪得越来越紧。她终于伸出手拿起话筒,对着话筒里问了一句:“喂?哪位?”

听筒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无人说话,但也没有挂断,夜的寂静把细微的电流声衬托得很分明。

普晴的紧张情绪又加重了几分,她试探性地又问:“喂,请问找谁?”

这时,从听筒里隐隐约约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声调很低,有些喑哑,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背景却是清晰的安静。

“救……救……我……救……救……我……”那声音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声音里有种极度的痛苦,还伴随着模糊的呻吟。

普晴全身的汗毛顿时直立起来,整个后背像被浇了一股冰水,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内心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就要将她淹没了。她想也没想,“啪”地将手里的电话扣回到座机上,猛地拉起褪在腿部的毛巾被,紧紧裹住身体,身子缩成一团,仿佛这就可以帮助她逃离危险似的。

墙上的空调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普晴吓得又是浑身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空调里的压缩机停止了工作。床头灯的光线仍然柔和地投射在房间里,普晴的毛巾被拉到下巴处,目光恐惧地在房间里扫来扫去。灯光在不同的位置制造出深浅不同的阴影,在这个时刻,对普晴来说,那些阴影中隐藏了各种各样的暗示和危险含义。

“别紧张,别紧张,这是自己吓自己……”普晴头脑中所剩不多的一丝理智提醒她保持冷静。“也许是有人打错了电话,也许有人在和我开玩笑……”为了安慰自己,普晴甚至轻声地嘀咕出声音。

就在普晴的情绪刚刚开始变得平稳时,电话铃突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普晴逼着自己马上伸手接起了电话,大声问:“喂?是谁?”

电话里静了两秒钟,然后再次传来刚才那个可怕的声音。

“救……救……我……”那个飘忽的女声痛苦地呻吟着。

普晴闭了闭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尽量用镇定的语气一连串地问:“你是谁?是不是有什么危险?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话筒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没有人应答。仔细分辩,可以听出呻吟声中,还夹杂着某种硬物敲击出的“梆梆”声,而呻吟声似乎随着敲击的节奏变化着强弱。

普晴声音颤抖着,鼓足勇气又问了一次:“你是不是需要人帮忙?你告诉我地址,我帮你报警。”

电话里安静下来,很快,里面传来断线后急促的“嘟嘟”声。光线朦胧的卧室里,夜,重归寂静。普晴大口大口喘息,紧紧盯着电话机,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她怀着极度的惊恐等待着电话铃再次响起,但没有等到铃声。到了最后,普晴再也无法忍受如此的恐惧,她战战兢兢地拿起话筒,拨通了父母家中的电话。

很快,电话里传来母亲略带睡意的声音:“喂?”

一瞬间,普晴迟疑了,她不知该对母亲说什么。普晴已经三十五岁,她自己已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不应该再依偎在母亲怀里寻求保护了。更何况对于自己这样的状况,即使告诉了母亲,母亲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短暂的沉默后,普晴轻轻放下了电话。

4

普克和搭档主办的一个案子顺利告破,由于近来刑警大队的工作相对轻松,加上普克接连办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并且普克对旅游的爱好人尽皆知,因此作为奖励,队长给普克放了两个星期的假,让他随便去哪里走走,前提是必须保持和队里的联系,如果有案子需要,要做到随时召唤随时返回。

按照普克原来的计划,打算和妻子米朵一起回外地L市的父母家一趟。但米朵所在的外科最近病人很多,都在排着队等待手术。偏偏她有两位同事生了病,人手紧缺,因此无法离开休假。不得已,普克只得改变计划,自己独自回家探亲。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普克回到父母家中。一路上普克的心情颇有几分不平静,他努力回忆着,隐约记得自己已有三四年没有回过家了。虽然和父母家相距一千多公里,但是按照现在的交通状况,这根本无法算作普克长久不回家的理由。普克心里清楚,这只是“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一踏进父母的家门,普克就被惆怅的情绪笼罩了。虽然早就知道父母年事已高,但对老人来说,几年间的衰老似乎是在加速作用。普克没想到父母的外貌会有这么大的改变,精神状况也不算太好。只有一个老习惯没有改变,父亲还是喜欢喝酒,喝过酒还是喜欢和母亲吵嘴。只是母亲比普克印象中更淡然更沉默,当她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普克时,普克心中总有种淡淡酸楚的感觉。这种时候,普克愿意上前轻轻握着母亲布满老年斑的手,什么话也不说,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上一会儿。

自从回到家,最令普克感觉惊讶的,是和父母同住一个城市的妹妹普晴。

普克离家多年,最近一次回家探亲也在三四年前了。而妹妹普晴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到父母身边,在本市一家重点中学当了老师,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婚后普晴就搬出父母家,住到丈夫袁和平单位分的住房里,在三十岁时普晴生了女儿月月。还是在月月周岁时,普克回来探望过一次父母和妹妹,再次见面,已相隔了四年。

普克和妹妹年龄相差不多,从小两人感情就比较好。后来普克离家远游,多年不归,和普晴见面少了,但书信或电话的联系还是比较多。很多消息,普克都是通过普晴来和父母家中转的。但这几年里,普晴不太和普克通信了,偶尔的电话中,也总是流露出家庭和学校都很忙的意思,尤其近半年来,除了普克主动打过去的少数几个电话,普晴几乎没有主动和哥哥联系过。

只有一次,大约在两个星期前,普克接到过妹妹一个电话,虽然普晴说没什么事儿,只是问候一下普克和嫂子米朵,但普克还是听出来妹妹语气中似乎有些什么没说出的内容。也正是因此,普克才下了回家探亲的决心。否则,也许他会和米朵去一次云南丽江,那是他们两人想往了很久的地方。

这次普克回家,住在城里另一个区的妹妹当晚就赶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妹夫袁和平及女儿月月。只是寒暄几句后,普克就发现普晴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从前一向显得比实际年龄小的娃娃脸,现在却像超过了真实年龄。更令普克隐隐不安的是,普晴即使在笑着和普克说话,明显想表达亲密时,眼睛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恍惚和焦虑。

至于妹夫袁和平和小侄女月月,看起来状况倒是不错。普克和袁和平不熟悉,仅见过几次面,每次袁和平都给普克留下沉稳踏实的印象。他的话不太多,和普克年龄差不多,体态比清瘦的普克略显宽厚,但并不像许多政府机关的领导那样发福。面部线条显得很阳刚,但表情却十分温和诚恳,在和普晴月月说话时,态度非常和蔼体贴。

小侄女月月已经五岁,长着和普晴小时候很相似的娃娃脸,眼睛又圆又黑,睫毛象两排小刷子,总是好奇地扑闪着,目光灵巧地观察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舅舅。普克逗她说话,她口齿伶俐,显出十分聪明和几分早熟,一下子就勾起普克对她的怜爱。

“舅舅,你真的是警察叔叔吗?”月月问普克。

普克因为自己既是“舅舅”又是“叔叔”而笑起来:“是呀,你知道警察叔叔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月月骄傲地回答:“警察叔叔是抓坏蛋的!”

想了想,月月忽然发愁地问:“警察叔叔舅舅,我怎么不知道坏蛋在哪儿呀?妈妈说坏蛋都是藏起来的,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普克笑了:“舅舅也要使劲找才能找到呀。”

月月忽闪着长睫毛想了想:“上次我们家有个大老鼠偷吃东西,可爸爸妈妈都抓不到老鼠。妈妈说老鼠藏到好深好深的洞里了,要是坏蛋也藏到老鼠洞里,怎么把他们抓出来呢?”

全家人都被月月逗乐了,普克笑着亲了亲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在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碰触到一丝异样的东西,等他凝神想要捕捉时,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普克甚至不知道,他所遭遇的那丝异样,究竟是一缕目光,还是一个表情,或者只是一个令人不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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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危险家庭》

作者:冯华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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