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卷】银河系尽头的24小时书店 高雪雨
“不要在银河系尽头的24小时书店过夜。”...
图片来自：Pixiv
山东卷
某书店开启24小时经营模式。两年来，每到深夜，当大部分顾客离去，有一些人却走进书店。他们中有喜欢夜读的市民，有自习的大学生，有外来务工人员，也有流浪者和拾荒者。书店从来不驱赶任何人，工作人员说：“有些人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但他们只要来看书，哪怕只看一页、只看一行，都是我们的读者；甚至有的人只是进来休息，我们也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一见题目立刻想到道格拉斯·亚当斯，立刻想到卡尔维诺，立刻想到博尔赫斯，立刻想到...编辑的想象唯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本文的情节十分简单，对于那些篇幅宏大动辄百万字的穿越小说来说，连一个像样的开头都算不上。但这篇文章的成文，恰恰反证了我们这个时代叙事的困境——既冗余，又匮乏。如果不是结尾因失之仓促而显得过于平庸，这篇文章本会更加有趣。毕竟，对爱书之人来说，在经历过漫长的漂流之后，在24小时书店找到栖身之所，无疑是最大的褒奖。
推荐阅读：司各特·霍金斯《上帝的图书馆》 博尔赫斯《巴别图书馆》
本文字数：3000 阅读时间：7s-5min
——编辑 钟狼将
责编 张智宇
银河系尽头的24小时书店
作者 | 高雪雨
01
“不要在银河系尽头的24小时书店过夜。”
这条潜规则，但凡在银河系跑过长途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或者刚入行的愣头青还会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银河牌香烟，请老师傅仔细讲讲典故由来。
但凡是跟银河系打过交道的，对于这种绝不做更多解释，简单粗暴的禁忌，一定是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其中利害。
然而每个地球年里，仍然有为数不少的客货运船员莫名其妙不知所踪，船上没签到，公司挂的号没销，到日子也没上传绩效，就此蒸发于浩渺的星辰。
说起来，到了银河系的尽头，能让跑长途的船员们过夜的地方不多。
除了代价高昂，招牌里一准儿带着“皇家”，“米其林”，“星际”，“总统”等字样的酒店，一听名字就知道大多是给远道而来的游客准备的。
一般总会有美味可口的地方特色大餐，有如同子宫的深眠休息室，以及丰富多彩任君挑选的娱乐软硬件设施等等等等，总之是天堂般的享受；
然后是专门面向“穷跑船的”的廉价旅馆，门脸低矮，灯光黯淡，顶好能提供个睡袋之类胶囊舱将就几晚，直捱到卸货装船或旅客五日游期满；
最后就是那些阅读皆免费，饮食可自备的带有慈善性质的24小时书店了。
02
书店嘛，虽说比不得豪华酒店“皇家般的享受”，但比廉价旅馆可强了不止千百万倍，何况完全免费。
大摇大摆地走进灯光暧昧，空间通透，气息芬芳的雅致书店，寻一个适合背部的角落箕踞而坐。
随手抄起一“本”书（没错，对于书这种新兴产物，“本”这个量词已经过时了，但我仍喜欢这种古典的搭配）。
最好是第一人称编写的，然后随心所欲地打个哈欠，再从口袋里掏出地摊上淘来的数据线（反正地摊货的接口也是标准制式，何乐而不为呢），把一头插到书上，把另一头插到颈后开的神经接口里，接下来便尽可畅游在书的海洋里了，如果那本书里真有海的话。
书看到累了困了，就地睡着即可，店员大概同时有天主教徒的善良和佛教徒的慈悲。
不仅不会赶你走，若见你身上衣衫单薄，可能还会给你披上一块半旧的毯子。
店内还布设有眼线周密的监控，没人会偷你东西。书店本身建设也过硬，防火防水防九级地震。
这么说吧，除非你睡着期间发生战争，或者母星爆炸，否则，你大可以睡个安稳觉。
当然，这一切免费，舒适且安稳的前提是，你不会像那些倒霉蛋一样凭空消失。
而且，以往的统计数据显示，平均单次中招的概率在0.2%左右，已经是非常慷慨了。
至于中招后的结果，没有人知道细节，就像没有人知道地狱或者天堂是否确实存在，因为你一旦被小概率事件吞噬就再回不来了。
03
从火星中央艺术学院函授“感官写作”专业毕业以后，我发现自己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以学习为名沉迷感官享乐的四年大学生活，把我训练成了头脑空空，只管伸手的蠢货。
同学们当然各有各的打算，有心不在焉的干脆改行，志在千里的选择继续深造以从事写作研究。
有想赶紧经济独立的去了出版社面试实习编辑，脑筋灵活的早早成立了工作室独立写作。
更有才华横溢笔耕不辍的加入了名目繁多的新兴作家培养计划。
只有我，什么也不会，什么打算也没有。眉毛拧到猎户座右旋臂的父亲和眉毛拧到猎户座左旋臂的母亲结成统一战线，把我好一顿收拾。
不久又把我丢给跑长途货运的舅爷爷，他们的原话是，“这小子享福惯了，可叫他仔细多吃点儿苦头，才知道这世上艰难。”
世上艰难？我是没觉着。我舅爷爷在长途货运界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的货船浩浩荡荡，能组成一支标准舰队。
虽说父母撂了狠话，舅爷爷却放声一笑，大手一挥，拍在我的背上一阵生疼。
“听好了小子，管你有出息没出息，好好跟着我混，包管能出息。”
所以只要我手上勤快点儿，眼皮子活泛点儿，我在船上的生活就差不到哪儿去。
04
之后不久就到了银河系的尽头，舅爷爷习惯跟船员一块儿睡廉价旅馆。
我只得跟着去，半夜被破棉絮被褥刺挠醒了，随手往身上抓了一把，竟逮到一只“吱哇”乱叫的臭虫。
这下我彻底睡不着了，兀自躺着胡思乱想，当想到白天路过的书店时，我动了心思。
趁着四下里乌漆抹黑的，耳畔是横七竖八的大老爷们儿们鼾声如雷，我蹑手蹑脚出了门，七拐八拐出了巷子，直奔24小时书店而去。
写到这里，您肯定能猜到我是那0.2%倒霉蛋的一员了。
没错，我永远地留在了那本书里，如果你碰巧打开它，我兴许还会对你说起我和她的故事。
彼时，带着几分写作专业出身的优越感，我几乎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中古古典文学区，从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红楼梦》来看。
一般人会简单把书按年份分成老书，新书；按读者的沉浸视角分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甚至全知人称，我当时拿到的《红楼梦》是贾宝玉视角的版本。
05
尽管我不学无术，但多少还了解点儿书的制作过程。
简而言之就是先在平台上输入世界观，生成框架以后，再塑造3D人物，架设场景，然后发生剧情。
以古典时期作家在word文档上写作做类比，现代写作更像拍真人CG电影。
只不过精度很高，细节也足够丰富，因此书中的世界和人物几与现实无异。
由于阅读的过程更接近早期的浸入式VR设备，书必须与读者的神经网络建立连接。
一旦在阅读过程中出现bug，系统会强制切断连接，将读者弹出设备，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进入书中。我首先是青埂峰下一块“娲皇未用”的石头，虽然“无才可去补苍天”，却也逍遥快活，来去自在。
偶然到了警幻仙子处，在赤霞宫中得了个闲差。
“却常到西方灵河岸上行走”，因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不曾想竟惹出了“一段风流公案”。
后“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幻为一衔玉公子，我便成了贾宝玉。
06
接下来事情就开始变得明显了。
虽然书只给我提供了一个被动视角，人物的行为完全要按照剧情进行。
但如果我对书投入的情感过于强烈，那种情绪表现为陡然增强的生物电流。
从神经通过数据线传导到书里，就可能触发书自带的编辑平台。
当然这些都是我事后的猜想，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一部伟大的小说，是可以让人恋爱的。
毫无疑问地，我以自己的身份爱上了前世的绛珠仙草，今世的黛玉妹妹。
虽然第一次相遇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夸张，但之后在一起生活时经历的种种，让我深深迷恋上了她。
那些真实的文字和影像。
就像平行宇宙里确实存在的生活，就像世界和时间的某个角落里真真切切的有个她。
忧郁多病的她，才思敏捷的她，明媚耀眼的她，孤单倔强的她。
我以23岁的激情在一个不满16岁的少年身体里，我的感情像火山一样一触即发。
作者 | 高雪雨
01
“不要在银河系尽头的24小时书店过夜。”
这条潜规则，但凡在银河系跑过长途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或者刚入行的愣头青还会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银河牌香烟，请老师傅仔细讲讲典故由来。
但凡是跟银河系打过交道的，对于这种绝不做更多解释，简单粗暴的禁忌，一定是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其中利害。
然而每个地球年里，仍然有为数不少的客货运船员莫名其妙不知所踪，船上没签到，公司挂的号没销，到日子也没上传绩效，就此蒸发于浩渺的星辰。
说起来，到了银河系的尽头，能让跑长途的船员们过夜的地方不多。
除了代价高昂，招牌里一准儿带着“皇家”，“米其林”，“星际”，“总统”等字样的酒店，一听名字就知道大多是给远道而来的游客准备的。
一般总会有美味可口的地方特色大餐，有如同子宫的深眠休息室，以及丰富多彩任君挑选的娱乐软硬件设施等等等等，总之是天堂般的享受；
然后是专门面向“穷跑船的”的廉价旅馆，门脸低矮，灯光黯淡，顶好能提供个睡袋之类胶囊舱将就几晚，直捱到卸货装船或旅客五日游期满；
最后就是那些阅读皆免费，饮食可自备的带有慈善性质的24小时书店了。
02
书店嘛，虽说比不得豪华酒店“皇家般的享受”，但比廉价旅馆可强了不止千百万倍，何况完全免费。
大摇大摆地走进灯光暧昧，空间通透，气息芬芳的雅致书店，寻一个适合背部的角落箕踞而坐。
随手抄起一“本”书（没错，对于书这种新兴产物，“本”这个量词已经过时了，但我仍喜欢这种古典的搭配）。
最好是第一人称编写的，然后随心所欲地打个哈欠，再从口袋里掏出地摊上淘来的数据线（反正地摊货的接口也是标准制式，何乐而不为呢），把一头插到书上，把另一头插到颈后开的神经接口里，接下来便尽可畅游在书的海洋里了，如果那本书里真有海的话。
书看到累了困了，就地睡着即可，店员大概同时有天主教徒的善良和佛教徒的慈悲。
不仅不会赶你走，若见你身上衣衫单薄，可能还会给你披上一块半旧的毯子。
店内还布设有眼线周密的监控，没人会偷你东西。书店本身建设也过硬，防火防水防九级地震。
这么说吧，除非你睡着期间发生战争，或者母星爆炸，否则，你大可以睡个安稳觉。
当然，这一切免费，舒适且安稳的前提是，你不会像那些倒霉蛋一样凭空消失。
而且，以往的统计数据显示，平均单次中招的概率在0.2%左右，已经是非常慷慨了。
至于中招后的结果，没有人知道细节，就像没有人知道地狱或者天堂是否确实存在，因为你一旦被小概率事件吞噬就再回不来了。
03
从火星中央艺术学院函授“感官写作”专业毕业以后，我发现自己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以学习为名沉迷感官享乐的四年大学生活，把我训练成了头脑空空，只管伸手的蠢货。
同学们当然各有各的打算，有心不在焉的干脆改行，志在千里的选择继续深造以从事写作研究。
有想赶紧经济独立的去了出版社面试实习编辑，脑筋灵活的早早成立了工作室独立写作。
更有才华横溢笔耕不辍的加入了名目繁多的新兴作家培养计划。
只有我，什么也不会，什么打算也没有。眉毛拧到猎户座右旋臂的父亲和眉毛拧到猎户座左旋臂的母亲结成统一战线，把我好一顿收拾。
不久又把我丢给跑长途货运的舅爷爷，他们的原话是，“这小子享福惯了，可叫他仔细多吃点儿苦头，才知道这世上艰难。”
世上艰难？我是没觉着。我舅爷爷在长途货运界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的货船浩浩荡荡，能组成一支标准舰队。
虽说父母撂了狠话，舅爷爷却放声一笑，大手一挥，拍在我的背上一阵生疼。
“听好了小子，管你有出息没出息，好好跟着我混，包管能出息。”
所以只要我手上勤快点儿，眼皮子活泛点儿，我在船上的生活就差不到哪儿去。
04
之后不久就到了银河系的尽头，舅爷爷习惯跟船员一块儿睡廉价旅馆。
我只得跟着去，半夜被破棉絮被褥刺挠醒了，随手往身上抓了一把，竟逮到一只“吱哇”乱叫的臭虫。
这下我彻底睡不着了，兀自躺着胡思乱想，当想到白天路过的书店时，我动了心思。
趁着四下里乌漆抹黑的，耳畔是横七竖八的大老爷们儿们鼾声如雷，我蹑手蹑脚出了门，七拐八拐出了巷子，直奔24小时书店而去。
写到这里，您肯定能猜到我是那0.2%倒霉蛋的一员了。
没错，我永远地留在了那本书里，如果你碰巧打开它，我兴许还会对你说起我和她的故事。
彼时，带着几分写作专业出身的优越感，我几乎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中古古典文学区，从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红楼梦》来看。
一般人会简单把书按年份分成老书，新书；按读者的沉浸视角分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甚至全知人称，我当时拿到的《红楼梦》是贾宝玉视角的版本。
05
尽管我不学无术，但多少还了解点儿书的制作过程。
简而言之就是先在平台上输入世界观，生成框架以后，再塑造3D人物，架设场景，然后发生剧情。
以古典时期作家在word文档上写作做类比，现代写作更像拍真人CG电影。
只不过精度很高，细节也足够丰富，因此书中的世界和人物几与现实无异。
由于阅读的过程更接近早期的浸入式VR设备，书必须与读者的神经网络建立连接。
一旦在阅读过程中出现bug，系统会强制切断连接，将读者弹出设备，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进入书中。我首先是青埂峰下一块“娲皇未用”的石头，虽然“无才可去补苍天”，却也逍遥快活，来去自在。
偶然到了警幻仙子处，在赤霞宫中得了个闲差。
“却常到西方灵河岸上行走”，因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不曾想竟惹出了“一段风流公案”。
后“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幻为一衔玉公子，我便成了贾宝玉。
06
接下来事情就开始变得明显了。
虽然书只给我提供了一个被动视角，人物的行为完全要按照剧情进行。
但如果我对书投入的情感过于强烈，那种情绪表现为陡然增强的生物电流。
从神经通过数据线传导到书里，就可能触发书自带的编辑平台。
当然这些都是我事后的猜想，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一部伟大的小说，是可以让人恋爱的。
毫无疑问地，我以自己的身份爱上了前世的绛珠仙草，今世的黛玉妹妹。
虽然第一次相遇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夸张，但之后在一起生活时经历的种种，让我深深迷恋上了她。
那些真实的文字和影像。
就像平行宇宙里确实存在的生活，就像世界和时间的某个角落里真真切切的有个她。
忧郁多病的她，才思敏捷的她，明媚耀眼的她，孤单倔强的她。
我以23岁的激情在一个不满16岁的少年身体里，我的感情像火山一样一触即发。
07
终于，在“黛玉葬花”那场我并不在场的戏里，我爆发了。
我等不及自己的出场。
脑海里涌现出无数张她悲戚绝望的神情。
我要到她身边去，抱紧她，轻轻地摇晃她，告诉她：“我在这里。”
不说话也好。我尽力跑动起来。
我拼命地向大脑发送指令，直到大脑过热，系统突然提醒，“请选择是否进入开发者模式。”
没错没错，我要的就是那样，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曾在课程中学过的仅有的知识。
我生硬，缓慢然而内心充满了确信。我找到了上传素材的接口。
“终端硬件已连接，请选择上传素材。”没错没错。
“请扫描上传终端硬件的所有内容”，我做出了指令。
08
我开始跑动。穿过压抑沉闷的屋子，穿过高高低低的回廊，穿过绿意葱茏的初夏。
我要牵住她的手，我要带她去看《西厢记》和“临川四梦”。
带她去体验陶渊明原版的《世外桃源》。
带她到《宇宙尽头的餐馆》吃垃圾食品。
带她到《绿野仙踪》里结识多萝西，稻草人，铁皮人和狮子。
带她跟随兔子先生，坠入爱丽丝的梦境。
带她《穿越虫洞》，从银河的一头儿飞到另一头儿。
带她乘上唐敖和林之洋的海船，去往小蓬莱；带她抵达小王子种下玫瑰的星星……
我加快了速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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