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繁梦在徽州

 

再譬如樵楼上站一耄耋老人,白须白发目光苍茫,回首往事,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一夜望尽这老城里的花。...

初次相遇能惊诧到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
我有时做斑驳的梦,梦里有浓墨重彩的颜色、破碎镜头和一张或者几张可能模糊也可能清晰的面孔,譬如突然风起,吹动蓝印的门帘,盛妆端坐在门内阴影深处的女子缓缓抬起头;譬如忽然一只匣子打开,里面宝物琳琅,青葱玉指拂过,取起一块翠绿的佩;譬如屋檐底下一只盛着清水的瓦盆里突然绽放出妖艳的花,弥散奇异香气,举城皆能闻见。

再譬如樵楼上站一耄耋老人,白须白发目光苍茫,回首往事,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时,一夜望尽这老城里的花。

有时候是白天构思哪个故事想得太多,晚上就会有生动的画面呈现。有时候是做的梦太美,醒来以后记下,随时准备编进哪个故事里。白天黑夜互相交织,梦里梦外浑然一体。我从来活得不怎么正常,总是模糊现实和梦境还有想象之间的界限,有时候走在街上,迎面遇见某个让我刹时心有所动的陌生人,会突然就笑了。那些陌生人大约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在我眼里,是自带特效的,云起风动,有音乐响起,走进我的视线就是走进了某个正在编织或者将会编织的故事里。

所以我真的就是有这样一种绝对神奇而美好,难以用语言表达出的能力,可以看见扭曲时空里光与影的交缠,像万花筒里的颜色和形状。真的可以看见某些特殊的美好,能感觉到某些诡谲的震憾。

所以我到了一趟徽州就好像跌进了某个久远的故事里,到处都有似曾相识的味道。人家说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我却好笑,是茫茫然来了,突然拼凑起从前做过的梦里许多残碎的画面,斑斑驳驳,雨打城墙,红色裙摆从老门槛上游过去,抬眼是几百年前的往昔,回首又是几百年后的现在。

这是个到处都是故事的地方,随随便便哪里望一眼便能望见过去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残影片断。

知府衙门里喝着茶,恍然就听到了击鼓声,站在“明镜高悬”的匾额底下心有虔诚,觉得是站在了历史的里面,这家侵了那家的地,那家扯着这家来告,彼此似乎都有理,争辩声一声高过一声,上面惊堂木重重一拍,才各各闭了嘴,却你盯我一眼我瞪你一眼,眼底都是难平的愤懑;或者富贵人家的小姐约了穷书生私奔,被抓住以后穷书生成了原告,跪在地上瑟瑟地抖,原本出口成章一张巧嘴,如今笨拙得说不出一句自辩的词,也不知是怕,还是为了保护那小姐的声名。眨眼时间几百年过去,白云苍狗,物是人非,所有过去发生过的事都成了云烟,但只要这沉默不语的建筑还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威仪还在,青砖石缝里承载的记忆还在,就什么都在。万物皆有灵性,一块石头能推演出一段红楼,这府衙浩大,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故事要多少。招待我们喝茶那老先生坐在客厅堂前太师椅里,骄傲之情写满一张深邃的脸,仿佛与这宅邸浑然一体,看尽了人世变迁。

还有棠樾牌坊群的那七座牌坊,庄严无声地记录下血肉丰满的人生片断,忠孝节义的故事代代相传,给后人仰望,可以触摸,如此生动有质感,雨打风吹,诉不尽的时光沧桑。

我是个女人,所以走在哪里,目光都偏柔软,关注女人居多,走在牌坊群自然也是,那谁谁谁的贞节牌坊又是谁谁谁的贞节牌坊,伸手一碰,就是女人们凄凉苦楚的一生,她们早年丧夫,独自育孤子成人,对镜盛妆无人看,年华老去自己叹,用这样的一辈子,争取到一座牌坊,有旧时人特有而今人无法理解的骄傲。那时女人的地位卑微到尘埃里,被各样的枷锁套住,关键是连女人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走进女祠的时候我听见高墙檐角有窃窃人声,穿堂风送过意味深长的叹息,棠樾这座女祠是全国唯一的女祠,起先以为是女权觉醒所争得的一点成就,谁知背后的故事却不是这样,它仍旧是要你安于女子本份,守妇道,三从四德以男人为纲。所以后来走在鲍家花园里时我就想象自己在那个年代里的模样和生活,我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前世今生,也相信无论哪世,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变。所以我的那世若存于鲍家花园,大约是个被环境迫得尖刻阴毒的主母,时时挑衅男人的权威,或是个发了疯的、以歇斯底里尖叫声来控诉人世不公的妾,或是愁怨到了以沉湖来了却的不受宠的、未来堪忧的、庶出的小姐,再或是个叛逃的丫头,再或是……坐在湖中央美人靠上,风中沉醉,大宅门里的画面纷至踏来,前世里的诸种可能从眼前翻腾而过,嗯,我想我总归不会是那种生来便甘于如此而逆来顺受的性子。

当然,古时也不会全是灰暗无望的故事,也一定有明朗幸福或者厉辣绝艳的人生,有谁在红盖头下垂眸笑,剪烛花窗举案齐了眉;有谁横刀立马浴血而奔做了巾帼的女英雄;有谁烟花地里谱出千古绝唱,红颜一笑倾人城;有谁……反正无论世道怎样不公,也总会有谁的人生能跳脱出所有枷锁和樊笼,活出繁花似锦的精彩。

从一间间出售纪念品的店前逛过,同行的朋友非要买件礼物送我,问我喜欢什么,我很认真地想想,就笑了,我喜欢棠樾牌坊群外面蓝天绿草间那匹白马,看见它时便看见了风云变幻看见了前世今生看见了那人提缰回首一再踯躅不肯走;我喜欢鲍家花园里湖中慢慢地、平静耐心游动着的那条红色锦鲤,它长那么大,一定活了很多年,看见一年年花开一年年花又落,看尽世道更迭很多跌荡的命运;我喜欢鱼梁老街上那户世代做砚台的人家,那青石板路边小小一间门店,扑面而来是墨香,是千年累世情深的况味,是无论世事怎样沉浮它都不浮不燥不惊不急的一抹安然;我还喜欢大雨打湿古旧城墙,打湿斑驳城门,打湿青石路面,我在城墙上跑,陌生摄影师长长的镜头在雨里追逐捕捉我的脸,远处是苍翠的山和白云深处的青墙黛瓦。

我喜欢我人在这里,吹了千百年依旧在吹着的风灌满我红色的长裙。

我喜欢世界所有生动灵性的人或物,初次相遇能惊诧到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

我喜欢你们不要和我说话让我放了肆地在被雨打湿的青石板上发疯一样跑,撞碎时空,拼接所有幻象,让我提着裙摆狂奔到城门的外面,可以是饱含期望的翘首等待也可以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逃。

我做过这样的梦。





















































原色的照片是同走这趟的三金姑娘拍的,我疯癫癫玩时,她认真留影,所以才有这么多好看的图。

而那些滤镜加得过重、颜色明显失真的照片,是我拍下并用手机app做了后期处理的,那是梦境的颜色,是另外一种真实。

最后一张是朋友拍的,在鲍家花园

2016年5月7日星期六

大雨



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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