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信仰书(组诗)丨罗鹿鸣

 

雪域信仰书(组诗)罗鹿鸣...



《创作与评论》2017年第12期头条
雪域信仰书(组诗)
罗鹿鸣


目光与空

目光,为何被你灼伤

你圆寂了的火焰

挣扎不了的花朵

不再燃烧的风

再也煮不沸

空空如也的大湖

背书一道石砌的红墙

向大地投射五体

每一次投射,都是一次丈量

一架循序渐进的磕头机

向佛国净土的地核掘进

一只即将涅槃的雪豹

穿着牛仔裤羽绒衣

有一种痛叫做宠辱皆忘

有一种金戈铁马叫做万事成空

来生

牧草丰美,饲养牛羊

来生变得骠肥体壮

骠肥体壮的牛羊

在牧民的胃口里轮回

生命的轨迹数倍地延长

凡夫俗子葬身鹰腹

肉身竟然也有了飞翔

那个以身饲虎的王子

具有一副菩萨心肠

巴颜喀拉的信仰

那么多白云都跑哪里去了

一朵棉花映衬天的湛蓝

水洗过的天空还原它的纯粹

山峦上盖着军绿色的地毯

高山草甸,隆起,丰满

巴颜喀拉山柔美地呈现

不要高大,不要雄伟,不要壮观

此刻,只要这妩媚的绿与超凡

一条长长的经幡蜿蜒而至

系着远处的神秘与祈福

长虹卧波在山脊之上

信仰的河流能翻山越岭

我把它带到躁动不己的江南

做成电脑上的一个桌面

一帖安神的药膏,抚平

心里忐忑不安的波澜

相遇佛光

佛手以白云的形式从雪线之缘伸出

手势是平静的,与铺开的锦缎几无二致

我的镜头冲动地昂了起来,佛光慷慨

太阳的光斑让我的相机热泪满满

佛光的彩帽不经意地戴到了我的头上

一朵陈年的肉体混迹高山杜鹃里迎风开放

我显得贪婪,将眼眸做成无底的布袋

把盛大的光瀑带回城市,净化雾霾

 

手提稣油罐的少年

听说过永不坍塌的墙吗

那是少年时的依靠

也是内心的信仰

我因此不再渺小

也不惧死亡

我的稣油罐里没有江湖

也不生长权杖

储藏一壶的光明里

宣告金钱已经逃亡

岁月还在成长

我愿永生这个模样

脸蛋盛开着高原红

眼睛闪着圣洁的光芒

心如羊卓雍湖面

蔚蓝,没有波浪

一个惊恐的发现

我在一座座神山下脱帽致敬

阿尼玛卿,年保玉则,南迦巴瓦,珠穆朗玛

冈仁波齐,念青唐古拉,魏魏昆仑

在广阔的天宇下如过江之鲫

我将一汪汪的圣湖捧在手心

仙女湖,那木那措,玛旁雍措

色林措,纳木措,淼淼青海湖

这些世界屋脊上浩荡的玉佩

人在马上,心在经堂

神的奇迹在山川显形

连我的脚印都快步步生莲了

当我走遍青藏高原

我终于有了一个惊恐的发现

人离人,很远

人离神,很近

这断断不是

亲而疏,疏而亲的简单游戏

八月晒佛

佛卷着身子,梦倒在氆氇里

以沉潜的姿势接受供奉

长夜很短,白昼偏慢

光阴从寺里穿走了一年

又到雪顿节,佛要到山坡上

舒精活骨,让流着鲜奶的阳光

催开格桑花的又一季青春

长号低沉、浑厚的礼曲

吹动大佛的慈眉善目和金缕玉衣

多彩的哈达扎在信仰里,好大一堆

柏烟的呐喊与絮语格外真切

目光的质地,让山岩发热

摩顶之后,石头也轻松如风

佛的能指,使得一座山沸腾不已

人心决定着佛的站位与高度

虔诚的金箔在幡盖的暗示下发光

脚指头从鞋尖冒出,窥探归程

雪域信仰书

我问自己,是在雪域梦

深睡的羽翼上,还是腹腔的

饕餮里。我想知道

天路的尽头,是否是

慈航的启程。我不明白

夜与昼的真相、我

与我的区分

法螺的波涛

在雪山的额头超度

信徒的脚印,盖在

因信仰而庄严,而

生动的大地

山是神山,水是

圣水,人是

生生不息的

活菩萨。生

是死的现在词

死,是生的未来式

这里,没有对死亡的

畏惧,只有生的挣扎

超然物外,求解脱的

信物,处处可见

人们一路向西

五体投地者,虔诚的心

使山河起伏,海晏湖清

世间沐浴宁静的光明

冈仁波齐的笑脸

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笑脸

云的长发是如此的深谋远虑

波谲云诡的面额

又是如此的光明磊落

在远处眺望着您的雪盔

慈善、慈爱、慈祥的脸庞

几道巨型的横纹联结东西

让万方的信徒皈依

在近处仰望您的慈容

端坐高处纹丝不动

脚下五十多公里的转山道

磨练了无数的世事人心

当夕辉染色您的金发

七彩的峨冠如此楚楚动人

八瓣莲花与落霞一起开放

让这个世界相信:有容乃大

珠峰佛陀

是来自冥冥中的第一缕晨光

镀亮您的。这尘世与仙界

欢喜的媒介,让一个匆匆

而至的观光客,知晓了

雄伟,壮观,肃穆,与神圣

您高高在上,高在地球之巅

却是何等的平和,安祥

光的刻刀,塑您黄金的头颅

睿智的脑力激荡,让整个世界

自惭形秽

云的霞帔,作您额前

灵性的流海,您

面庞清雅,目光如炬

透露一种狰狞而庄严的力量

那是凛然不可冒犯的山大王

君临天下时的气象

您凝视苍穹,与众神沟通

祈求福祉,祷告安康

让狼烟止熄,纷争退场

干戈与玉帛握手言欢

日与月,相敬如宾

天和地,把盏相庆

一头尘世穴地上

良知未灭的九色鹿

因为仰望而顿悟

高处不胜寒,此刻

浑身一阵伟大的

颤栗

那木那措观前世来生

我只看到天光云影

徘徊不定,若隐若现

像一场误会又像故作神秘

我只看到微澜铺陈

像不再青春的额头皱褶

被时光打磨,倾向于宁静

我只看到雪山投入湖中

一张凛白的脸,不知是否

暗藏某种玄机,或泄漏某种天机

人,有前世吗?有来生吗

这个仅仅一平方公里的圣湖

真能容纳所有人前世今生

与今生来世的际会吗

怎么在这海拔5200米的山脊上

不,是在今生今世

怎么就没有察觉前世来生

一点点蛛丝马迹呢

噢,我恍然大悟

因为我没有斋戒沐浴

没有焚香,没有盛妆

属心诚则灵的例外

或许,万里迢迢而来

并不代表就是心诚

过往的那些年那些事

匆忙转换一个一个镜头

一只无踪无影的手

将人生一切操纵于无形

操控今生今世各种各样的情节

貌似随机生成和即兴演出

出彩的部分,自以为是的高潮

其实都是事先预设的故事

就像此时此刻,在那木那措

除了看到藏族兄弟姐妹

眼里涌出的江湖星月

我对自己的前世来生

一无所获

附评:
怀乡的另一种抒写
——读罗鹿鸣组诗《雪域信仰书》
吴投文
我注意到,在罗鹿鸣的诗歌中,有不少与青藏高原有关,特别是与青海和青海湖有关,他有一部诗集就叫《围绕青海湖》,另一部则叫《藏地诗画》,可见雪域边地的青藏高原在他创作中具有非同一般的分量。这种强烈的地域性在众多作品里的呈现,是与他的人生经历直接相关。
1984年,大学毕业后,罗鹿鸣怀着一腔青春热血自愿从湖南到青海支边,在柴达木盆地首府德令哈和青海省会西宁工作十余年,后来几经周折才回到家乡。尽管随着”孔雀东南飞”的人才流动大潮离开青海,但他与青藏高原的情缘并没有中断,而是不断地转化为诗歌创作中的深情歌吟,创作出一大批优秀的藏地诗歌,成为内地诗人中具有明显个人烙印的”藏地诗人”、以诗为歌的“青藏高原的歌手”。这些雪风般冷峻、经幡般热烈的诗作,是一位曾身处其境如今仍遥念不止的诗人真挚情怀的流露,令人为之感动,并神往于他笔下的藏地风景和风情。组诗《雪域信仰书》是他的新作,与他此前的创作有一脉相承之处,可喜的是他在艺术上所做的新的探索和自我超越。
解读这组诗歌,“雪域信仰书”这个标题就是一个极好的提示,雪域与信仰在此呈现出奇妙的对称,读者会自然地联想到雪域的洁净与信仰的高度,大概也是诗人精神还乡的某种暗示吧。藏地的风景和风情在他的诗中显得如此清澈而富有精神意蕴,恐怕并不是藏地风物的实景描摹,而是对应于心灵深处的某种喧哗,诗人似乎难以抑制还乡的冲动。这是精神之乡,谁说不是诗人难以抑制的隐秘渴念呢?诗人写道:“我把它带到躁动不己的江南/做成电脑上的一个桌面/一帖安神的药膏,抚平/心里忐忑不安的波澜”(《巴颜喀拉的信仰》),巴颜喀拉山在诗人的心中是神性的象征,山峦、草甸、经幡、白云都是神性的投射,也是诗人信仰的寄托之物,诗人“心里忐忑不安的波澜”就是渴望返回到雪域的怀抱,返回到精神之乡的充实与慰藉之中。
与此相联系,佛在这组诗中的出现并不意外,“佛的能指,使得一座山沸腾不已/人心决定着佛的站位与高度/虔诚的金箔在幡盖的暗示下发光/脚指头从鞋尖冒出,窥探归程”(《八月晒佛》),尽管诗人笔下的八月晒佛具有民俗学的意味,有一些细节上的精彩呈现,但诗人的用意其实并不在此,佛在此并不是神性的简单转换,而是落实在信仰的维度上,作为一个能指符号暗示诗人的精神皈依。显然,诗人罗鹿鸣在返回真实的故乡湖南之后,他灵魂中那片最浓重的暗影恐怕还是雪域高山投下的,始终挥之不去,但在诗歌的照亮下,仍然流动着一种原初的神性之美。
在这组诗中,信仰是反复出现的关键词,对罗鹿鸣来说,是他心中的一个情结。如何把信仰化虚为实,对他实际上也是一个考验。意象的选择在此显得特别重要,这也是他处心积虑的地方。罗鹿鸣对意象的选择,一是贴近生活的原生形态,二是讲究适当的间离效果,这在他的这组《雪域信仰书》中处理得相当妥当。《相遇佛光》中的意象,如锦缎、光斑、彩帽、光瀑等,都是一些极美的事物,可以恰到好处地渲染佛光对诗人灵魂的净化作用,“我显得贪婪,将眼眸做成无底的布袋/把盛大的光瀑带回城市,净化雾霾”。在《一个惊恐的发现》中,神山、圣湖、玉佩、经堂等意象也负载着诗人对神性的信仰,诗人笔下的雪域高山大湖之美显得壮阔而宁静,寄托着诗人对生活的某种理解,“人离人,很远/人离神,很近/这断断不是/亲而疏,疏而亲的简单游戏”。在此,在万千神山和圣湖之中,诗人感觉到人与人离得很远,而人与神离得很近,诗人的心灵倾向于静美的境界和对信仰的皈依。《雪域信仰书》一诗精短耐读,在这组诗中应该是最成功的一首,诗中的意象疏朗而富有张力,诗人对人生的感叹都包裹在恰当的意象运用中,“山是神山,水是/圣水,人是/生生不息的/活菩萨。生/是死的现在词/死,是生的未来式”。
这组诗中的意象总体上具有一种洁净之美,万物在诗人的笔下充满灵性,与诗表达的主题是相一致的。俄国学者什克洛夫斯基在谈到“陌生化”问题时说:“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这组诗中的意象在雪域边地大都也是常见之物,但经过诗人的精心处理,往往散发出迷人的光彩,既贴近诗人的内心感受,温暖感人,也对诗歌主题的强化和升华具有聚集的效应,把读者引向对生命的严肃思考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罗鹿鸣组诗《雪域信仰书》中的藏地风物民情与那种皈依故乡与童年的乡土诗有相当大的差异,尽管他一再地说青藏高原是他的第二故乡,是他的精神寄托,但读他的这些诗歌,在故乡的原型意义之外,大概更多的还是一位诗人对自我生存处境的某种反思,并通过这种反思触及到信仰层面上的犹豫和执着。之所以说诗中也包含着某种犹豫,因为现实作为一面镜子,在诗人的心灵中引起的感受到底包含着沉痛的成分,而诗人并不能完全疏离和忘却现实,他只能后退到雪域的一片幻境中,因此,诗中还是有一些迷惘的愁绪吧。另一方面,诗人又是执着的,藏地的自然景观和人文胜迹在他的笔下并不是一段走马观花似的旅途随记,而是从自己的生命中流露出来的情感,那是诗人依恋不舍的精神故乡。此一故乡在他的灵魂上所引起的波动是一种不舍的眷恋,他真正抵达过雪域,尽管已经离开,但却是还乡的开始和皈依。就此而言,罗鹿鸣的这组《雪域信仰书》不能简单地被看作是一组乡土诗,诗人的怀乡既是精神寄托,但诗人从近处返回到远方,亦是信仰的某种重构吧。

    罗鹿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系常德市诗歌协会、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湖南省诗歌学会创始人。在《诗刊》《人民文学》及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出版《屋顶上的红月亮》《围绕青海湖》《光芒与洪荒》等6部诗集与报告文学共12部。参加诗刊社“第三届青春回眸诗会”,获“第八届丁玲文学奖一等奖”、第一届、第二届“中国金融文学奖诗歌一等奖”等各类文学奖项数十项。

    吴投文,现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作者长期从事新诗研究及诗歌创作,是诗歌界有代表性的批评家诗人。至今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数百首,入选80余种重要诗歌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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