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人等粥

从蓑衣饼到粥，变的是食物，不变的是那故事，那人。...

距离上一篇，249天。

差点二百五。

今天狗年正月初十，要说有什么特别意义，倒也没有。

这篇年前就在构思的小文，从鸡年拖到狗年。

不过也终于算是完成了。

是篇独立的故事，但人物有些延续。

想看究竟的，可以从前一篇开始读起，链接如下：

明月当归

当然，也可以直接看正文。

那就开始吧。六哥关了“明月居”，去了省城后，我的晚饭，就没了着落。

接连饿了几天后，我决定搬去稀饭那里一起住。

一来，确实是想不出吃啥。

二来，房租都交不起，更别提吃饭了。

稀饭住的那地儿，正临着一条街，名叫“女士街”。

听说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但市领导去香港考察一番，觉得香港的“女人街”大好，有必要复制一套过来。于是就有了这“女士街”

名字好换，方案难寻。街的名字改了，但还没等领导想好改造方案，就调离了。

得～，人走茶凉。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经年累月，有好事的小混混，把路名左右各补了一横，看着，像是“女土街”。

虽说没改造成，但风水讲究个名头，就像三国的凤雏庞统最后身死“落凤坡”，就是冲了风水。

而早先的“德聚全”改名叫“全聚德”，立马生意兴隆，也就是一个名字的事儿。

所以，“女士街”的名头一来，再加上前后一折腾，这发廊按摩洗脚店，就如同雨后春笋，满街都是。

一到晚上，华灯初上，满街左右俱粉红，端是惹人眼迷。

脚步迈不开的，魂被勾了去的，人生百态，只剩一丑了。

这街面上热闹，我这临街房子也不得安生。

还好自己习惯了当夜猫子，那一段时期，连接了几个拍照的活儿，要精修的片子排了海去，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吃饭。

等发觉饿了，往往都是大半夜了。

这时，就会去街口的“宁人等粥”，点上一锅粥来犒赏自己。

宁人等粥的名字很文气，老板也是个斯文人。

瘦瘦弱弱，白白净净，轻声细语，黑框眼镜。

摊前一溜排开三口砂锅，一锅一种口味。

荠菜咸蛋，干贝虾蟹，生菜鱼腩。

咸蛋沙，虾蟹鲜，鱼腩嫩。

开花滚粥，热气腾腾，吃前撒上一把葱花，或是添上些胡椒粉，一勺子下去，到嘴边吹上几口，稍等片刻后凑上去吸入口中，那滋味，从唇边一直通到胃里。

老板姓周，但因为粥做的好吃，人们都称呼他为“粥老板”。

宁人等粥摊子不大，规矩却不小。

就三个炉子，拿走一口锅，才能上去熬煮一锅新粥。

总有人等不及，往往就会建议老板，多加几个炉子，或者先煮好粥，届时热一下。

粥老板总是微笑点头，但第二天来，还是三个炉子三口锅。

现代人讲究效率，那发廊里都讲究翻台(chuang)率。

有一次稀饭和我两个人坐马路边上等粥好，闲来无事，稀饭就给我普及知识，说“粥老板的粥味道没得说，真是一绝。但这效率太差。一锅移走一锅上，要学学这女士街里的商户，讲究一个时效性。”

我拉拉衣领，“拉倒吧，你懂什么是时效性？”

稀饭咧嘴一笑，“时，就是时间，效，就是效率。两者结合，就是说单位时间内，要讲究效率。”

我听着咋乎，“讲什么效率？”

稀饭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不还有个性嘛。”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那照你这逻辑，周期性就是指每月那几天的什么性咯？”

稀饭点头，表示同意。

对于稀饭的无知，我从来不觉得奇怪。

但这宁人等粥就这怪规矩，你说会不会有客人，生意好不好？

客人有，总有人好这一口。

等不及的，都去另一边吃烧烤炒面串串。

耐得住性子的，则可以静静地等粥老板把一锅锅粥端出来。

可这世上，耐得住性子的必经是少数，所以老板的生意，就如同那温吞水一般。

这倒是方便了我。

夜深下楼，叫上一锅粥，望着满街霓虹发会儿呆，就有的吃了。

和粥老板混熟了，有次嘴贱，问为什么就不多放些炉子，真要是地方小摆不开，事先烧好，味道也差不了多少。本就是街边小吃，又不是那五星酒店，没人会在意味道上的些许差别，但生意肯定要比现在好上不止几倍。

粥老板也不嫌我唐突，推了推眼镜，回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我这小摊子既然叫“宁人等粥”，那也就这个调调了。

当时听得我一愣一愣，幸好粥来得及时，没多想，饮粥先。

有一天，稀饭突然找我，说有个销售的岗位，正招人，想拉我一起去。

我犹豫着自己可能不是这块料，稀饭苦口婆心的说他会看相，我眉宽唇薄，正是销售的一把好手。

我想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怵和人打交道，买个菜不敢问价，问个路也要支吾半天，大学里喜欢一个女孩子，憋了两年，不敢开口。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当销售的料。

稀饭劝了我半天，从黄昏到月明。

最后来了句，“老子说的肚子都饿了，喝粥去。”

宁人等粥摊前依然是食客寥寥，粥老板见我们来了，熟门熟路，放一口锅到炉上，“今天的荠菜新鲜，一会儿好了给你们端来。”

“好咧。”我们回了句。

稀饭显然还是不死心，看了看老板，然后偷偷对我说，“你就真准备拍一辈子小模特了？就这么混一辈子，像粥老板一样？”

我一愣，“你知道粥老板啥样？”

稀饭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回头看了看粥老板，他正在专心控制着火候，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于是继续道，“我也是听说的，这粥老板原来真是个老板，做礼品售卖起的家，后来生意做大了，零售地产啥的都做。听说最辉煌的时候，省里能排进前三。”

我咽了咽口水，“这么牛，怎么现在开粥档了？”

稀饭继续道，“被合伙人骗了，出了事，他担了责。”

我正想表示唏嘘，稀饭又说，“但那公司的法人是他太太，结果他太太被抓进去了。他疯了一样去捞人，变卖了所有，才把窟窿填上，可他太太还是被判了几年。”

那晚的粥喝得很快，我想的却很慢。

粥老板的遭遇让我堵得慌，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甚至妻子都身陷牢狱，但犯错的却是自己。

“宁人等粥”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粥老板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重复重复重复。

女士街的白天，远没有晚上热闹。

那天天气正好，我接了个活儿，背着相机刚走上街，却看见粥老板迎面走来。

“粥老板，好啊。”我打了个招呼。

“好啊，我想麻烦你件事～”粥老板道。

“啥事？”

“听说你是个摄影师。”

“那是抬举我了，我就拍拍照，算不得什么摄影师。”

“那改天能不能帮我拍张照？”

“行啊，拍啥？”

粥老板略一迟疑，“全家福”

我一愣，“好咧，想拍的时候招呼一声就行，我随叫随到。”

“嗯，谢谢。”

“甭客气。”

那天的活儿不轻松，小模特死活不进入状态，那叫一个累。

等收工，已是第二天的深夜。

想着直接去粥老板那里喝完粥养养胃。

走近了，发现粥摊边上停了一部大奔。

粥老板握着一个女人的手，而面前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路灯下，粥老板的脸色不是太好，我正迟疑自己是否应该避开，却见那人扑通跪了下来。

只听他说，“哥，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和嫂子，我不是人。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但嫂子今天出狱了，这事总要有个结论，我给你跪下，你看着办！”

街上还有些摊子和客人，但此时鸦雀无声，大概都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粥老板脸色数变，最终平静下来，“你起来吧。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你嫂子也出来了，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是正经。”

说着，粥老板看向自己的妻子，“宁人等粥，勿粥等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花了半辈子才晓得。”

女子看着粥老板，轻轻的笑了。

我放下相机，拨通了稀饭的电话，“稀饭，我想好了，一起去做销售。”

稀饭大惊，“你怎么就想通了？”

我看着粥老板和他太太，“火候到了吧～”



随园食单 - 饭粥单



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后谓之粥。尹文端公曰：“宁人等粥，勿粥等人”。此真名言，防停顿而味变汤干故也。

《随园食单》的另几篇故事

那时谷雨

明月当归

    关注 2B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