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 别离一向,忽看娇样

 

待与你叙我冤情,说我惊魂,话我愁肠……...





昆剧【长生殿·小宴惊变】之唐明皇(大官生),苏州昆剧院周雪峰扮演;



昆剧【长生殿·闻铃】之唐明皇,扮演者苏州昆剧院周雪峰;



昆剧【牡丹亭·寻梦】之杜丽娘(闺门旦),苏州昆剧院青年演员的年终考评;



昆剧【牡丹亭·寻梦】之杜丽娘,苏州昆剧院沈丰英扮演;

照片拍摄于2009年前后。

按:最近翻出读书时拍摄的很多昆曲现场演出的照片,那时虽然明白在演出现场拍照是极不文明的一种行为,不光分散演员注意力,同时也影响自己全身心投入观看,但还是忍不住在某个间隙举起相机。作为学生身份的观看者,需要留下以资参考的图片资料;而作为舞台上的年青的表演者,他们或她们为一折戏、一场个人专场演出准备、磨练了许久,在舞台上谦虚、虔心,也许是他们这一年表现较佳的几场之一。那几年过后,现场看戏的经历见稀,有机会端坐场内,几乎不再对着表演者拍摄,只尽力想调动自己的感官去接受、体会和温故熟识或不熟的故事和场景。由此两相参照,遂觉往昔记录之珍贵。

不看昆曲,不等于不再有昆曲。无意识间养成的习惯,一些事情或多或少总会它发生联系。今天是搬运旧货,去年因为对“激灵”这个词的解析想到舞台上出现的两个场景,属于观看舞台表演的心得。摘出来看,对理解舞台还是有用的。也请原谅我的懒散。

《牡丹亭》第十二出《寻梦》里,杜丽娘伊人独立,在小庭深院中寻寻觅觅,重温前日午梦中和书生相会的温柔缱绻的场景。一番沉醉一番演绎,终究毫无着落,不由得黯然神伤——“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正值此际,看到园中“无人之处,忽然大梅树一株,梅子磊磊可爱”,猛然间如醍醐灌顶,唱出了柔肠百结的一曲【江儿水】,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等待尽数托付给眼前的一树嶙峋,亭亭苍翠:

—— 【忒忒令】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试想,一片痴心无处安放的青春少艾,正是意懒神倦心灰意冷的时刻,猛然在一片烂漫春景的无人探访处,晤到一株幽静的大梅树,必然是一激灵。这实际上有中国古典艺术上“虚实相生”的传统意蕴在,寻觅中的春色怡人花木扶疏是“实”和“满”,回顾四望无所依傍是“虚”和“空”,而凝眄处的那株大梅树,恰恰是停在那里超逸脱俗的一个象征物。与其说杜丽娘一“激灵”是因为梅子的磊磊可爱乃至刻意安排的梅树的指向性,不如说她被一处幽深静美的梅树图卷所吸引和打动。

相对于杜丽娘看到一株梅树的情思绵密细腻,《长生殿》中的唐明皇的“激灵”可就让他百感交集悔恨万千了。安禄山的部众攻破潼关,唐明皇仓惶逃出了长安,在马嵬坡上群情激愤,又被迫不惜赐死了爱妃杨玉环。至幸蜀后传位太子,自称上皇,特命人在成都府中建庙祭奉杨玉环,又用旃檀香木雕出玉环生像——《长生殿》地卅二出《迎像》就是敷演的这段情节。玄宗经历了一场沉痛的追悔之后,被精心雕琢的贵妃木像终于出现在眼前,令他如坠梦幻,忽喜复悲:

——【上小楼】别离一向,忽看娇样。待与你叙我冤情,说我惊魂,话我愁肠……
[近前叫科]妃子,妃子,怎不见你回笑庞,答应响,移身前傍。
[细看像,大哭科]呀,原来是刻香檀做成的神像!

古典戏曲中的“科介”是用来表现场上人物的动作、表情以及演出效果的一种提示。[近前叫科]是重见心爱,以为能够倾诉衷肠传达悔恨;[细看像,大哭科]则是回归现实,猛然间觉察到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是心中一“激灵”。有趣的是,与杜丽娘《寻梦》里遇见大梅树相对,玄宗看到贵妃木像恰恰是经历一个“由虚入实”的心理过程。这一出前戏中一连串的唱段层层递进,将玄宗复杂的心绪像剥洋葱一样一片片打开,无奈、委屈、悔恨、无常等等,百味杂陈,最终饱涨到一定程度,在看到木像这一实体的刹那,心头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恍然失神。这样的“激灵”在戏里戏外都是极耐人寻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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