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国荣十三年祭

 

张国荣从来都是踏着荆棘前进的,一路上伴随他的不只有鲜花和掌声,还有谩骂与攻讦。...



【作者的话:张国荣已经离开13年了,如今各大媒体声势浩大的悼念已经偃旗息鼓,旧文一篇,献给喜爱张国荣的孩子们。】文/Monica S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是2013年唐鹤德给张国荣的祭词。恰如那年他往生,灵堂里雪白的花圈上那挽联,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缘起蝶衣
说说我和张国荣的故事吧。

那时我刚上初中,每年到四月间,打开电视,偶尔可以看到节目里有一张清秀哀怨的脸,涂满油彩,在给另一个人画眉。这场景重复了好几次,但我从未留意,只是镜头掠过时那双哀怨绝望的眼神把心里剜了一下。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个人在末尾拔剑自刎,一个粗嗓子男人杀猪般嚎叫着“蝶衣!”。我后来才知道,这电影是被誉为华语影坛巅峰之作的《霸王别姬》,跟它擦身而过无数次,从未主动去关注。

2006年的某天,我闲在家,电视里传出悠远深沉的男声,粤语歌,转音时婉转低沉,鼻音优雅,浓浓的怀旧感。抬眼看去,画面里一个瘦弱书生背着高一头的书箱走在苍茫的田野里——他的脸真俊秀。

画外音说,张国荣演唱的《倩女幽魂》主题歌。原来这俊秀书生就是张国荣,一个长得俊秀白净的奶油小生,竟有一把深沉磁性的嗓子。抓住我耳朵的是那句转音,“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余音绕梁,从此就记住了。

那时候我想了很多关于张国荣的问题,写在日记里,想不明白,大概是些关于生命的非常哲学终极性的问题:美貌如斯又才华横溢,应该是上天宠儿,又为何要走上绝路。

现在回首惊觉,对于那时的我,张国荣并非只是个明星,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我思考世界和人生的载体。

透过他的人生,我看到人在生命里种种的矛盾和挣扎,感到巨大的虚空。人在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过程中经受白眼和打击,遍尝艰辛苦涩,后来得到名利,却又为巨大的声名所累负,一举一动都在世人茶余饭后口诛笔伐里。

浅薄的喜剧热闹油滑,但带给人们最直白的快乐,深刻的文艺片探索内心幽微,演员们仿佛被吸干了灵魂似的投入,带来的是对自己的现实世界和真实自我的冲击,艺术到底要怎样表现,艺术家们和艺术的关系怎么才能共存双赢,互相滋养,而不是吸血鬼似的反噬人的精气。艺术是要取悦大众还是自我标榜,人怎么免受世俗流言蜚语的伤害勇敢做自己...这些问题,都是我所不明白的。

少年时候的自己,仿佛极力想要洞穿世事,但毕竟学识有限阅历尚浅,每段思考终究不了了之。
声光魅影


2009高中毕业的时候,袁燕芳送了我2盒张国荣的CD,一张封面是黑白的,他三分之二侧脸,对着镜头似笑非笑,写着“红”。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里面收录了他各个时期的经典歌曲,它音效完美,画面非常清晰。那个暑假每天晚上我都一个人坐在大电视前看这张碟,爸妈在几步远的另一个房间看电视,夏夜静谧,虫鸣窸窣,他陪伴了我一整个夏天。

我经常一个人在黑夜里听他的歌,看他的CD,从未感到害怕。在我潜意识里,他不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恐怖的鬼魂”,而像是一个亲密的老朋友,他醇厚深沉的声音是黑夜里的催眠曲。

看他舞台上的声光魅影,老实讲,我更喜欢碟里80年代张国荣的形象和声音。那时候的他正值最好的年纪,眼神里尽是洒脱飞扬,浑身散发着不羁的活力。在演唱会上唱《无心睡眠》时,他跳得汗流浃背,拿起手旁的纯净水仰头就那样淋了下去;《鸳鸯舞王》他一个人跳男女两个角色,调皮而到位;在劲歌金曲上跟陈洁灵一起唱《只怕不再遇上》,显得深沉稳重,唱《够了》又用黑色的眼睛盯住全场,霸气从容。

后来,我看了跨越九七演唱会,大为惊艳,特别是开场时那一袭大红的氅和羽毛面罩,随升降机上来,口里缓缓吐出“风再起时...”。他的妆俊雅而妖娆,表演方式非常放松,一抬手臂一转身的舞蹈动作都看起来漫不经心,周身散发出跟以前迥异的令人惊艳的旖旎风情,一丝媚艳,一种诱惑,阴柔但不惹人生厌。

看过某篇文章说,他复出后整个人眉梢眼角透露出沧桑和疲倦的感觉,深以为然,特别是到了千禧年以后,声音嘶哑疲惫,令人不忍细听。

对于他的2000年“热+情”演唱会的造型,我多少觉得有点奇怪,而且他的声音已经太嘶哑,唱的仿佛很吃力,像一个生病的人一样令人心痛。但是喜欢他穿着带白翅膀的衣服,扎着小辫子,络腮胡茬,宛如老天使下凡。

最感动的是他唱成名曲《Monica》的时候,前面几排的人都站起来了,跟他一起扭动舞步相唱和,看过去,那里居然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却还像少年追星一样狂热,那是他们的青葱岁月里的珍贵旋律。

那以后,他仿佛退隐,出镜和工作都少了,极少出现在大众的眼里,有些凉薄的人或许会说,过气了嘛,哪有人能一直红一辈子,谁知道那时他已经病魔缠身。

他的独特气质和艺术敏感在电影上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每一部都是经典,无可替代。苦苦找寻但终究得不到归属的旭仔游戏人生,“今生原为戏中死,余世奈何一梦中”成就了程蝶衣的艺术高度也造成了他悲剧的命运,任性浪荡却又脆弱敏感的何宝荣,自私现实却又隐忍清醒的欧阳锋,这些都是他最经典的角色。

某天我看了他很早期的电视剧《山河岁月-我家的女人》,那个小哥哥俊秀而羞涩,少年人稚气未脱的一腔热血,却抵不过自己的脆弱和现实的覆雨翻云手。还有《烈火青春》里他整天抱着一个收音机听妈妈的录音,天真善良,却总带着一种艺术青年的破碎。
多重侧面


张国荣的形象是丰富迷离非常多面的,令我觉得如入花丛流连忘返,就像他唱的那样,“沉迷神情乱闪,你所知的我其实是那面”,你所知的也许仅仅是某个侧面。

他在舞台上尽显男性魅力的英俊潇洒华丽性感,也可以妖娆迷离比女性更妩媚。他可以表现专情深沉稳重,也可以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浪荡情人游戏花丛。前期他受制于市场只能小心翼翼,后期他大胆尝试不同的造型表现内心内涵,显得更加难以捕捉。

在《红》里面,很难体会他要表达的到底是某种宿命或梦幻,还是生命的一种疼痛或者沉重。九几年到后来的演唱会上,不仅仅是旖旎风情,你还可以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某种怠倦和傲世,仿佛看透生命却又更加醉生梦死,令我嗅到一丝危险,无法言喻。

后来在洛枫的书里得到一个很好的概括,叫做“末世风情”和“死亡意识”,他那时候并未生病,但是艺术形态呈现的内涵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意味,难以捉摸。他一直在舞台上挖掘和探索不一样的形象,希望突破自己以飨观众,但是这条路是越走越窄了吗?还是大众狭隘昏聩,不能与他的独特品味同步?

他在荧幕上形象就更华光异彩,观众可以与他共度六十二世,但是很难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张国荣。

对于我来说,张国荣的传奇性在于,他本人的生命历程和他的艺术形象完美融合,某种程度上甚至真假难辨。在他的歌声里,我们可以看到他青年时期的意气风发,听到他历经世人误解攻讦时的挣扎和自我排解,决意告别歌坛时的恋恋不舍,捕捉到他在复出后的妖娆风情,体会到他在最后岁月里如坠深渊的冰冷和恐惧。

他本人童年时家庭生活的缺憾,令他在感情上异常敏感脆弱,所以塑造出Louis、旭仔、程蝶衣这些繁华世界里的孤儿,显得那么逼真,几乎都像是他自己;他的艺术形象和本人的自我形象互相影响,越发显出这个人物的传奇和非凡;他的艺术里体现了太多他现实里一语成谶的东西,仿若宿命令人震撼,那些角色的悲剧命运,就像是他自己的最终宿命。

某天当我再一次听1977年他参加丽的电视歌唱比赛的曲目《American pie》时,一下子为歌词中的一语成谶而感到震惊:

"When I read about his widowed bride,but something touched me deep inside,the day the music died."

那时候的他刚从英国归来,在舞台上努力表演歌唱,青涩又俊秀的白衫少年,人生的路铺展在未知的前方,他只有一个美好的音乐梦想。谁能想到,这条路走得如此艰难和挣扎,让他成就了二十多年的香港传奇,同时走到了如此悲剧的宿命!
沉重与孤独


我无法绕开一个话题,那就是他的死。有的荣迷说,他是太过骄傲的人,无法让余生只在往昔的辉煌回忆里苟延残喘,不如归去,留给世界一个惊世骇俗的背影,让最美好的形象留在人们心底。

我曾经惑于这言论,然而我错了,原来抑郁症不是仅仅想不想得开就可以好起来的问题,原来他在最后的岁月里曾那么痛苦挣扎,四处求医直至跌到绝望的谷底,原来他还有未竟的做导演的灿烂梦想...张国荣一直是热爱生命的,我们怎么可以把这么自私的想法强加到他的身上?

他抑郁症的来源是什么呢?我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或许只有唐先生最清楚。在《夜有所梦》里,他唱着“我拒捕,我要逃,我一路睡不好,只为恶梦太吵”。有的人说,那是演《异度空间》入戏太深无法自拔,以致精神错乱犹如真的撞鬼。经纪人的解释是,媒体对于他2000年热情演唱会的讽刺挖苦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灵伤害,为此他很不开心。

可是,张国荣从来都是踏着荆棘前进的,一路上伴随着的不只有鲜花和掌声,还有谩骂和攻讦。在《沉默是金》里他唱“自信满心里休理会讽刺与质问,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在《风再起时》里他唱“任旧日路上风声取笑我任旧日万念俱灰也经过,我最爱的歌最后总算唱过,何用再争取更多”,在《我》中他唱“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他对外界始终洒脱以对,用歌声唱出心声鼓励自己和别人,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他始终没能过到自己那一关。我甚至怀疑,他的抑郁和他的艺术有着不可分解的关系,是否艺术和努力投入艺术的艺术家之间有一种反噬力?越是投入,越是看到人生内里空空的虚幻,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沉重与孤独。

我只可以光荣归去,这是哥哥对于人生和生命的态度。当他对自己的病痛已经无能为力,不能再发光发热,他选择了纵身一跳,结束痛苦。

然而这个世界从未忘记他,每一年的今天各大报纸门户网站都会为他留出版面,每一年四月一日荣迷们都会在他离去的地方送花纪念,无数歌迷影迷和文化人撰文或者写书纪念他,这种执着和长情不知不觉间延续了十年。

对于哥哥,与其赞美他的绝世容颜,搜罗他的各种讯息,骚扰他生前最亲密的亲友,不如去回味他耗费一生心血留下的音乐和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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