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红鲤心》

原来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

三月，泰安的桃花拂岸，水面飘荡着淡淡的香气。

浅溪一手端着画笔，深邃的眸子望着塘面出神，从京城移居来此已有三载，除去偶尔帮人画山水，绘荷塘中的红鲤已然成为最大乐趣。

白日里巧从官家得来一品红墨，兴冲冲回到宅子，展开纸墨半晌，愣是不见红鲤浮上水面。

“这是为何。”浅溪喃喃自语着将画笔搁置，骨节略突兀的长指掠过一旁花瓷，淡青广袖拂过，带走了花瓷。

恰是黄昏，夕阳笼着庭院，风掠过水面，再祥和不过。

浅溪从花瓷中取出碎糕点，一点一点将手靠近荷塘，无知觉间便垂入水中，衣袖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荡漾，渐渐浸湿后下沉。

半载青山半载云，桃花瓣似是打翻了彩墨，一层盖过一层，倏然有道红色的影子破开花瓣游来。水声泠泠，红鲤夺过碎屑转身游走。

从指间传来的疼痛尤为真实，浅溪这才回过神，缓缓垂眸——

鲜红的血丝丝缕缕漫开在水中，好似一朵绽放的曼珠沙华。

竟是，被红鲤咬了一口。

【红鲤：我已在浅溪身上打过标记，此结印一旦咬上就是三年，三年内，你们谁都不可以同我抢，他的精气只属于我一人。】

武德失仪，藩王割据，战火起。

身处乱世，鬼魅横行，即便是小小的泰安也隐藏许多妖物，也躲不过战火。驻南的军队愈发往北，不消几日便波及泰安。

邻里们牵着一家老小往北逃难，浅溪无动于衷。

桃花渐渐落尽，从初春到暮秋，天气愈发干燥。

浅溪用火石点燃书房挂灯，光亮让视线变得清晰，不大的屋子，墙壁上挂满红鲤画，地上还依次挨着更多未打开的画卷。

他想去触摸其中一幅，方俯身的须臾，一根带火的长箭在空中划出弧度，将将落到书房纸窗。

引火即燃。

伴着火箭倏倏声，愈来愈多的星星火火密集铺满夜空。

是敌军，敌军攻打过来了！

夜空被火光照得橘红，伴着噼噼啪啪的声响，阵阵桃木香弥漫。浅溪顾不得黑烟呛鼻，尽最快的速度将画卷收起放入篓中，他没有逃走的意思，不过是害怕火势将画卷烧毁。

可渐渐不支的体力让他行动摇晃，脑子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他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他为了躲避它们一头跳入荷塘。

原本极浅的荷塘竟是那般幽深，有位红衣少女沉在深水，向他伸出双手，他扑进她的怀中，一股游鱼的腥味顿时袭来，他想去看清她的面容，却只剩无端缠绕的红纱。

那么长，那么轻盈，丝丝缕缕缠绕。

【红鲤：你为什么要去保护那些画，你为什么不离开泰安。如若是我的结印束缚了你，那我理当救你。】

惊雷阵阵，一场大雨说来就来，在水面激起无数的涟漪。

浅溪倒在荷塘边上，任凭大雨冲刷全身，冰凉的雨水灌进衣服里，丝丝凉意让他方如梦初醒。

他还活着。

她是谁？

忽而，一道黯色的身影撑着一把伞，迎着倾天雨幕走到他面前。单手五指合拢靠在身前，缠着檀木手串，向浅溪凑近几分，半帘伞面覆至顶上，雨水溅道伞上，似晶莹飞花散落在地。

“公子眼底带戾，像是遭妖物蛊惑。”青岩居士开口。

“妖物……是、红鲤么？”浅溪语气十分清淡，丝毫没有惊讶或是害怕，“如若她是妖，是不是可以来见我？”

青岩看到浅溪眸中的红色愈发浓稠，配上一张苍白的脸，心下清楚了几分，“是一条修为千年的红鲤，它在你指尖刻下三年的结印，公子想去其结印，恐怕需废去右手……”

浅溪失神一笑，“不可能。”他言说着将自己缱绻在泥泞的地上，怀中紧紧搂着从火中救出来的画卷。

画画是他的命，没了命怎么活。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战事未歇，青岩不宜久留，你也早点离开泰安。”青岩摇了摇头，撑着伞离去。

【红鲤：浅溪，是三年的结印让我们互相羁绊。我已不想取你的性命，三年之后，我们就忘了彼此吧。】

战事再起，到处都是滚滚如雷的脚步。

扶桑军意识到此次杀戮之大，趁夜派出百人军队转移百姓。扶桑军查找到浅溪宅子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子，怀抱着卷轴倒在荷塘边。

似乎是有重要的掉进了荷塘，他被人拖曳走时还在昏沉自语，“我不要走……我不要走……不要离开荷塘，不要离开她……”

三年平静的日子就此画上句话，他就这么离开了泰安，离开了红鲤。

原来，寻常的点滴，是如此珍贵。连容貌都未曾见过，就舍不掉忘不掉，守过花期，还是免不了花落的结局。

仓皇失措的奔逃，纷纷而落的桃花瓣又随风势，洋洋洒洒，拂了一身还满，飘得心里也一地凌乱，终究意难平。

泰安没了，一片荒芜。

浅溪在离开泰安的山涧搭起新画室，他把红鲤画挂了起来，朝拂暮扫，寒夜点上灯盏。

希望一切真如青岩所言，三年之后，他会忘了她。

【红鲤：一年又一年，你究竟去哪了？三年期限就在眼前，可我对你的眷恋，怎就丝毫没有减淡……我好怕，结印消失之后，还记得你。】

乱世的硝烟整整烧了三年，随着浅溪指尖鲜红的结印，渐渐淡去。

窗外的雪，翻飞似雾。隔着摞下竹帘的窗，射进来的几分明媚映在屋子的画卷上。

新砚的墨结上层薄薄的冰，浅溪久久无法落笔。他的手，骨节更为突兀，已经不是用修长纤细来形容，是饱含沧桑的清淡，似乎要随着风飘散。

三年了，每每想画红鲤之外的事物，他都无从落笔。

非要等到结印消失，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了红鲤妖。

多少次了，多少次内心争斗了？

浅溪摇晃了下身子，蓦地掷下画笔，没有勇气流下来的泪还是流了下来，回泰安罢，情意总归掩藏不了。

厚雪埋城，几乎寻落不出曾经的影子。

曾经的荷塘早已干涸，莲叶皆枯，白雪点点块块覆在枯枝上，毫无生气。

“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浅溪将画卷铺在干涸的莲池底，退步依靠在假山，怅惘得出神。风雪呼啸，这一年的冬天当真是极冷。

【红鲤：三年如流水，结印已散，我还眷恋着你，原来这就是爱。当与君别，天涯海角，三生三世，再不相逢。】

冬日的雪纷纷扬扬，愁丝天下，风霜淬白。

那人似是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刻，顶着乌黑油纸伞漫步而来，忽而垂落纸伞，伞面积雪滑落一地。

青岩定定道，“魑祟动情，必作灰飞，可是红鲤没有。”

幻境铺开，桃树满院，枯枝桠上满是积雪。寒气缭绕，风拍枯枝，碎雪似琼花落下。

白梅般的雪大股大股盛开，他们四目相对，长发掠过衣袂发梢，他漆黑的瞳孔里映满了她的笑。

“青岩，我一直在等的人是他吗？”红鲤的语气天真稚嫩，透露出孩童般的心智，和娇媚的外貌格格不入。

青岩点点头，对浅溪解释道，“她挖去自己的心，自此之后无爱无恨，也躲过灰飞烟灭的宿命。她说，即便是遗忘，也要等到你归来。”

“红鲤……我回来了。”

滴答一声，泪入荷塘。

如梦的幻境碎裂，青岩将怀中的花瓷递到浅溪面前，里面是一汪清水，和一条浑身鲜红的游鱼。

青岩定定道，“她挖去自己的心，自此之后无爱无恨，也躲过灰飞烟灭的宿命。她说，即便是遗忘，也要等到你归来。”

浅溪接过花瓷，一字一句极轻，“红鲤……我回来了。”

【红鲤：在这世上，付出多少从来不等于得到多少，我愿用自己的红鲤心去换苟延残喘的一条命。我别无他求，唯愿在今后无爱无恨的岁月里，能再看到一次他的容颜。】

远离泰安的山涧，他守着一条忘记他的红鲤。

夕阳笼罩着院落，长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他转过头，眉目染了金边，笑得一如旧时般温柔。

“红鲤，让我这样永永远远陪着你，可好？”

【原曲文案】

扶桑画师浅溪，居泰安，喜绘鲤。院前一方荷塘，锦鲤游曳，溪常与嬉戏。

其时正武德之乱，藩镇割据，战事频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兵戈逼泰安，街邻皆逃亡，独溪不舍锦鲤，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护溪，言其本鲤中妖，欲取溪命，却生情愫，遂不忍为之。翌日天明，火势渐歇，人已不见。

溪始觉如梦，奔塘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塘中鲤亦不知所踪。

自始至终，未辨眉目，只记襟上层迭莲花，其色魅惑，似血着泪。

后有青岩居士闻之，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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