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黄河故道

一我是迎着风来的，我是迎着花香来的，从千里之外，百里之外，十里之外。行程一点点缩短，步履一点...





一

        我是迎着风来的，我是迎着花香来的，从千里之外，百里之外，十里之外。行程一点点缩短，步履一点点沉重。
踏上历尽沧桑的干涸的河床就是走进一个家族的历史。在起伏错落的沙岗上，水都转入了地下，淤积的黄沙迎着三月的阳光晾晒往事。
风里隐隐传来唢呐声，是谁家嫁女儿了。当然，新郎不是我。我只是黄河故道的游子，生于斯长于斯而又理所当然地从这里走出。

我突然生出漫漶的感觉，脚下，曾经就是水的道路，而今车马行人都可以安然地走。我关于黄河的记忆，都是来自于父辈的言说，模糊斑驳而又如在眼前。
所有的神话所有的故事都是土生土长的，虽然黄河水已经走了，而思念与记忆一直延续着，如那嫁往别处的女儿留给亲人与村庄的念想，血液一样在脉管里流淌。
梦中汹涌的大水托起我的筏子，一个浪接一个浪浑浊的盖下，把我的肤色镀成干净的土黄，只留下黑眼睛让我证实槐花的白，让我寻找先祖在河床上种下的一株株槐树。


二
        槐林，还是槐林。防风固沙的槐林在黄河的背影中茂盛成故道腹地独特的胎记。
我从梦中醒来，槐树从冬的余寒中醒来。滔滔的黄河水不见了，船夫的号子消逝在年深月久的时空里。我被时光搁置在岸上，或者曾经的河床，迎接我的是一树树微笑的槐花。
槐花，和枣花、梨花、杏花一样，适合做乡村女子的名字。我的眼前是真实的花簇，有沁甜的花香为证。在四月的风中，槐树椭圆的叶子尚未成型，那一串串花蕊就让绵延无际的槐林笑出汹涌的波涛声。阳光下，白色的花簇，热情、大方；紫色的花簇，娇羞、腼腆，无论白色还是紫色，都像这黄土地上的女子一样，质朴中透着灵秀。
黄沙。槐林。得益于黄河水和我世世代代缘河而居的父老乡亲，虽然黄河已经改道，但流淌千年的黄河水早已把这方土地浸透。这是我广义的故乡，是我对黄河古风神往的具体所在。
槐树，一株连着一株，把黄河故道的风情诠释成青白黄黛的四季。我一次次把脚印留下，把醉与醒的痛留下，把爱与恨的梦留下……一次次，我在梦中被浪花溅湿；一次次，我在梦醒之时，看到月光被泪花洇湿。



三
        风吹动黄沙，水的影子在谁的眼前泛滥。
那遍栽槐树的人早已作古，而今，一树树莹白照亮他的忌日，用浓郁的花香拢紧他走过的每一寸黄土。
曾经的河道，曾经的滩涂，曾经的滚滚浊流已经远遁到岁月的暗处。我的眼前，只有起伏的沙丘、阡陌纵横的麦田、枝柯交错的槐树。年复一年，它们在季节的旋涡中聆听着黄河水幽远的涛声。
从槐花沁甜的花香中醒来，我嗅到淡淡的腥。它来自脚下积淀了千百年的泥土，来自一个接一个沉潜的巨浪。
梦中的黄河水，从千里之外浩荡而来，一路高歌，经过我的前世今生。脚下，草色青青。我相信我站立的地方是就当年的河床，脚下的青草已经用庞大的根系盘结起胶质层中潜贮百年的黄河水。因为，风过处，青青的草叶演绎出起伏错落的涛声。


四
黄沙下面是一座古城，沙中夹杂的残砖碎瓷为证。
城就睡在我的脚下。城的具体朝代已不得而知，而有关这座城的传说却随时光悠悠流传。
城叫胙城，又称船城，曾经在黄河边上屹立了无数的岁月。每年黄河发大水，城都完好无损。水涨再高，也只是到城墙垛口而已。站在城头，看黄水滔天，一波波涌向城垛，而一滴也进不到城内。老人们说城中供着狐仙，城池被狐仙庇佑着。水涨城高，整座城就是漂在水上的一艘船。
黄河改道，城也随之没落。黄河水不再波涛恣肆，狐仙也不再享受供奉。狐仙走了，城便渐渐破败。船城是水的克星，但却经不住淤沙的围剿，没有被黄河水拿下的城池最终被黄河故道的黄沙淹没。
“杀（沙）鸭（压）了，枣(早)桃(逃)了”。担着挑子——一个筐里放着一把刀一只鸭子，另一个筐里放着枣子和桃子——的白胡子神仙的叫卖声启迪不了愚妄的人们，只好用抢亲的伎俩逼全城的人追出。
一夜之间，沙压胙城。黎明时分，追上被抢走的新娘子的人们蓦然回首，已找不到自己的居处。放眼望去，黄沙弥漫，起伏连绵的沙丘下面是沉睡的家园。


五
我向沙丘走去，向水的遗响走去。春天的黄河故道，曾经的水光幻变成黄的、白的、绿的色彩，在风中摇响阳光。
风中，花香溢出季节的闸门，在暖暖的阳光里细细流淌，而浊浪滔天的大水静止成苍茫的沙塬。长满青草的斜坡，有羊在悠闲地啃食青草。就是昨天，它们的先祖就在这里，就在这滔滔黄河水的浪尖上波谷中浮起摆渡生活的筏子。
民间流传：黄河是在一夜之间改了道。传说故事中的黄河改道神奇而完美。黄河边的乡亲们天亮起床时看到的是滴水皆无的河床。屋檐上、树枝上还挂着河水改道时遗落的水草……因为有神灵的喻示，黄河改道的那个夜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有夜间醒来的人，迷迷糊糊中听到窗外风雷交加，水声哗哗。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黄河水滔滔入海的盛况已从这里消失。几百年后，当我脚踩黄沙再次走上起伏的沙丘，只能怀揣敬畏与思慕，在风中想象着滔滔大水当胸穿过。


【作者简介】
棠    棣    本名孟令波，1981年生，河南省延津县人。河南省散文诗学会理事。作品散见《诗刊》《星星》《散文诗》《青年文学》《飞天》《诗潮》《散文世界》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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