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诸暨斯宅的“今生今世”

 

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含有宝珠在放光。...


张 / 爱 / 玲
我从诸暨、丽水来
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
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
想你就住在那里
这温州城就含有宝珠在放光
——张爱玲
斯宅千柱屋 


“斯宅在五指山下
村前大路通嵊县西乡
居民约三百家,且是好溪山”
……




“祠堂转弯,临溪畔一宅洋房,即是斯家,当初老爷在杭州当军械局长时发心建造,前后化了二万银圆,却不用水泥钢骨,只用本山上选木料,一式粉墙黑瓦。

兽环台门,惟窗是玻璃窗,房间轩畅光亮。有骑楼栏杆,石砌庭除,且是造得高大,像新做人家未完工似的。我才来时,一问就问着了。”



这是胡兰成《今生今世》里的一段话,

文中提到斯宅便是今日东白湖镇斯宅村,临溪畔的洋房被现在的人称为“小洋房”,现在还在斯宅溪畔。



康有为亲笔题写的“汉斯孝子祠”小洋房,建于民国九年(1920年),是斯宅著名乡绅、时任国民政府浙江省军械局局长的斯豪士和军需处处长斯魁士兄弟俩花了两万银两所建。



整体建筑座北朝南,面宽20.4米,进深30.7米,占地面积680平方米,前后四进,主体两层,局部带阁楼,内部为中式结构,外部为西式结构,故称“洋房子”。

就是因为《今生今世》的描述,就是因为这里曾是民国奇女子张爱玲千里迢迢寻夫的一站,近年来,特意从上海、杭州跑来斯宅村寻访小洋房的人多起来了。

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斯宅寻“张”记



我来到斯宅千柱屋小洋楼的时候,阳光是明媚的。

脑海中依稀那个女子,一身旗袍,撑着一把洋伞,下着凄楚的细雨,她孤独地来了,寻找那个让她低到尘埃中的男人。

她就是张爱玲,那一年,她浸淫过诸暨斯宅千柱屋的山水,彷徨在诸暨斯宅千柱屋的凄风冷雨中。

我和友人一起去寻找她的踪迹。开车过去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山路崎岖,蜿蜒。传说中的小洋楼坐落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千柱屋。



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对斯宅有过追忆:“斯宅在五指山下,村前大路通嵊县西乡,居民约三百家,且是好溪山。民国以来,斯家人多有出外做官,山场田地耕作亦肯勤力,所以村中房舍整齐,沿大路一段店铺栉比,像个小市镇。”

我眼中的斯宅,古朴,清丽,四面群山逶迤,徽式建筑群,诉说它曾经的辉煌和底蕴。



这小洋楼,是一幢木结构小楼,它与千柱屋、华国公别墅都不同,既有中国传统建筑的木雕牛腿和精美的戏文雕花,又有西洋建筑的圆拱门窗和铁艺装饰。洋房主楼是两层的,但由于顶上又多了一间别致的阁楼,故被称为三层洋房。

虽然小洋房和斯宅的大部分建筑一样仍是土木结构,但由于建筑图纸由外国专家设计,其中西合璧的风格,在斯宅建筑群中独树一帜,特别是它使用的窗户是玻璃的,这在当时的斯宅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当地与小洋房有着渊源的人已经不多,在村民们眼中,小洋房显得有些神秘。我碰到了当年建造者的堂侄斯颂新,近90岁,思路清晰,耳背略背,他通过纸笔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过的小洋房。

他说,小洋房建于民国初年,建造者为当时斯宅颇有影响的乡绅斯豪士和他的兄弟斯魁士。斯颂新称斯豪士、斯魁士为伯父,因为按照家谱来算,斯豪士的祖父和他父亲的祖父是兄弟。斯豪士时任国民政府浙江省火药局局长,在杭州十分风光。



小洋房建造虽早,但斯豪士和斯魁士兄弟家眷早年一直都住在杭州,直到斯豪士去世。抗战胜利,斯家兄弟家道中落,斯家太太才带着其他女眷和孩子住到了小洋房,那时两户人家各家一半,和睦相处。小洋房的布置也很普通,就是一般人家有的家什。



她在这里“低到尘埃里”



三十年代,交通的恶劣可想而知,她,出身贵族,又如此年轻,为了寻找丈夫,来到诸暨。

当时,阴翳的胡兰成,因汉奸之故,被人追杀,躲在斯宅千柱屋,千柱屋有他同窗好友,只因那里几乎和外界隔离,相对安全,胡兰成在洋房里住了八个月 。

早春二月,江南的天气想必是阴冷的,她坐火车到诸暨,再辗转颠沛到斯宅,只为了心中的爱情,不管不顾万一被人发现的后果。



她到达斯宅的时候,她名义上的丈夫,那个口口声声说懂得她爱她的男人,已经跟着小洋楼的姨太太范秀美去伊的老家温州了。

斯宅的主人还是善待张爱的,让她在小洋楼里住了几天,正月里,乡下多的是热闹,她跟着人群看戏,可热闹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心的怅惘和失意。春寒料峭,烟雨迷惘中的女子,心比早春更寒。

她离开诸暨,过丽水,到温州。为了躲避政客,他们在旅馆里相见了。而此刻的男人,已经温玉满怀。

她分明看到了他的客气和疏远。她是如此骄傲,如此敏感的一个人,却为了爱情,还拿起笔,为丈夫的新欢画像。画着画着她扔掉了笔,只觉他们两个容貌都有了“夫妻相”。

张对胡兰成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一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幼时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

六十年代张给夏志清的信里面,是她最后评论胡兰成的一句话,说他写她的部分“夹缠得厉害,也不至于老成这样。”他不是老成这样,他是老了还下作成这样。

她说“倘使与你分开,我将只是萎谢了。”后来,她真的萎谢了,至少她的文字高峰就在那两年。

红尘滚滚。她说“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

因为看她写的《倾城之恋》开始喜欢她的字,“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她在文中如此说,想必她的心中也期待一次完美和永恒的爱情。奈何现实,她的文字多了冷,多了乖戾,多了让人不能接受的阴郁味道。



年轻时读亦舒,笔锋之凌厉,人心之残忍,尤为不解。可我却深喜她的文字,中毒至深。

“寂寥却如醇酒,愈酿愈浓,即使想办法慰藉,确也无济于事,直至浓的化不开……也许寂寞是绝症,无药可医,只能自我聊慰。”这一段,就似为爱玲而写,慰寂寥,我想,孤僻而高傲的张,是孤独的,寂寥的。

“她们是不得已的,而我是自愿的。”张爱玲借薇龙之口,写出了自己那一刻的境况,可谓清醒的沉沦。



斯宅千柱屋,是诸暨人心中的骄傲,这里的主人,显贵却崇尚文化教育。那一年,张爱的到来,如滴落在千柱屋的一粒明珠泪,这泪滴沾染了民国的味道,关乎真挚的情感,美人遁去,痴迷着遗憾罢了。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金锁记》的末尾印证了她在斯宅的仓促一笔。我多希望,她如《倾城之恋》中的流苏一样“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浪漫,却尘烟。



1944年,张清装大袄下是薄呢旗袍

回家的途中,听车载之歌,“我们的生活多么美好”“心中的玫瑰”“千千阙歌”,听着歌声,恍恍惚惚地似乎回到了二八少年,青春恣意,情感单纯而美好,全然没有方才领略的那一番愁苦和悲痛。

黑白背景的斯宅离我越来越远,小洋楼的前生今世,诉说着沧海桑田。



诸暨人眼里的“胡张恋”



关于胡兰成,斯颂新最初是从堂兄斯颂德这里听说的,胡是斯颂德高中时非常要好的同学,胡兰成年轻的时候就曾在斯家客居一年,斯豪士的太太对他非常的客气。斯颂新对胡感兴趣,不仅因为胡是堂哥的好友,还有是因为当年,张爱玲和胡兰成的倾城之恋人皆尽知。

1943年10月,时任汪伪政府经济委员会特派委员的胡,在女作家苏青主编的《天地》月刊创刊号上读到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封锁》后,仰慕不已,自己去拜访张爱玲,得张倾心。

1944年8月与张爱玲结婚。但胡不是专情之人,此后,胡到武汉汉口办《大楚报》,随即移情别恋,约于1945年春与汉阳医院护士周训德恋爱。



3月回上海,与张爱玲在一起月余,随后送侄女青芸回杭州结婚。8月15日,日本投降,时局大乱,胡兰成末日也来了。考虑到重庆方面定会惩办他这样的汉奸,胡逃难到了浙江诸暨斯宅斯颂德家。

当时斯豪士和斯颂德都已经死了,但是旧情仍在,他得到了妥善的安顿。怕胡在这样的乱世中不安全,12月初,斯家特意安排胡兰成去斯豪士的姨太太范秀美老家温州避难,一路上由范秀美相送。

范秀美比胡大一岁,16岁嫁给斯豪士,17岁时给斯豪士生了最小的女儿——斯訚,认识胡时她已经守寡多年。护送路上,胡兰成又恋上了范秀美,两人在浙江丽水同居,可见他的滥情!



胡兰成前脚刚走,张爱玲后脚赶到。她担心落难中的胡,特从上海赶到斯宅去看望他,但是扑了个空。张爱玲在小洋房里休息了几天后,又奔赴温州。在温州住了二十天,张回了上海。

一路寻夫,历经千辛万苦,看到的是丈夫和别的女子无间相处,聪明异常的张爱玲情何以堪?同年四月,胡离开温州回诸暨,躲在斯家楼上整整八个月,开始写他和周训德护士的罗曼史——《武汉记》。

约年底,胡取道上海再往温州,经上海时在张爱玲处住一宿,将与范秀美的事据实告诉张爱玲,发生争执,是晚二人分床就寝。



斯颂新称,张确实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子,她在知道胡和范秀美的情事后,还用自己的稿费接济胡兰成,只因怕他在流亡中受苦。1947年6月,张爱玲写诀别信给胡兰成,随信还附上了自己的30万元稿费。自此以后,这二人的一场传奇之恋,就这样辛酸地谢幕了。

而今,当年传奇之恋的主角都已谢世,小洋房主人的儿女远的在国外,近的或杭州或南京,而且他们大多年事已高。小洋房令今人难忘的,全是因为传奇女子张爱玲和她的奇妙交集,这个交集,让小洋房凭空多了一个让人期待的理由。



我站立于小洋房廊前,抚着退了色的木栏,联想着当年张爱玲也这般站在此处远眺山外,望眼欲穿。

耳边回荡起张爱玲在历经万难终于在温州城找到胡兰成时说的那句幽幽的话——“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住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含有宝珠在放光。”

【裕昌号主人  骆栋手绘】 
【版权说明】图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东篱与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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