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好文]小尹:阳光灿烂图牧吉

 

那一刻,图牧吉中心校的操场,阳光明亮地照在我和学生们的身上。...



作者简介:小尹,特岗教师一枚。女,朝鲜族。喜好文字。

2009年9月,浅秋。踏着一地金灿灿的阳光,我来到内蒙古东部的图牧吉中心校,成了一名特岗教师。

图牧吉是个很有名的地方。

图牧吉是蒙古语,意思是“牵骆驼的人”。早就听说这里风光秀美,有骆驼形状的百灵湖,有世界珍稀动物大鸨,有深深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苇塘,有头顶赤红的丹顶鹤,有美丽的大草原……

带着一腔浪漫和新奇,经过考试,我来到了图牧吉镇上的这所学校。可是很快,现实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我的梦想与天真。

就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浅秋,踏上图牧吉的土地,走进校园,才知道一切是那样的荒芜与贫瘠。

这是一个以蒙古族语言教学为主体的学校,课本也是蒙文,我只好自己买了一本汉语版的书籍去辅助我的教学。无论是办公室还是教室,耳边都响着陌生的蒙古族语言。也许是自由豪放的民族习惯使然,蒙古族人嗓门很大,行走在嘈杂而陌生的声音里,我就像一个漠然的过客,尽管努力想去融合,还是感觉自己寂寞成了草原里的一粒黄沙。每当晚上、周末,声音退去,寂静里蛙鸣登场,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交流和表达的能力,孤独的四壁之下,一只老鼠探头探脑,终于忍不住,我拨通了妈妈的手机,妈妈调侃的说,丫头,你养了个宠物……

最难熬的是第一个学期的冬天。十月、十一月,家里的楼房早就供暖了,而由于种种原因,学校没有供暖,教室里、宿舍里都冰凉刺骨。宿舍门板上裂着大大的缝隙,凛冽的风肆无忌惮地穿行,用细木棍支起的玻璃啪啪作响。床是新来时自己支的,钢管架子上搭的木板,翻身便吱嘎作响,家里拿来的两床被子全压在身上,头上还戴着帽子,依然是冷,冷得受不了,越拼命想睡越冻得睡不着。实在忍不住了,犹豫半天还是插上了电褥子,“啪”的一声,保险丝暴了,古老的线路不堪重负。一边在被窝里抖成一团,一边忐忑,明天怎么和管后勤的主任解释,学校明明规定不许在宿舍用电。

吃水也成了负担。井在房外很远的地方。从没做过家务的我,没想到一桶水会是这么沉。打满一桶,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实在走不动了,猛地放在地上,半桶水沿着惯性泼了出来,鞋和袜子全湿了。再走几步,再一个趔趄。回到宿舍,看着冰凉的盐碱味很重的水,脚上的棉鞋又湿又凉又重,我分外想念家里温馨的卧室。

除了生活上的不便,最难忍受的还是沟通上的不方便。在城里的时候,我是街上一个普通的女孩,可是在这里,我的栗色披肩长发,我的每一件色彩艳丽款式不同的衣服,我的不同样式的围巾帽子,甚至我从家里带来的各种糕点,都让我在这些和我身高相仿,却衣着破旧、脸色黑红,甚至还流着鼻涕的学生中格格不入。开始,我在操场上走过,初三那些个子明显高过我的男孩子不知道用蒙古族说句什么,我一回头,教室墙根下一排男生轰地笑起来了。再后来,有人喊,尹**,我一回头,又是一阵笑,却不知道是谁喊的。宿舍外总有一排排探头探脑的脏兮兮的脸,有男孩,也有女孩子,我和他们对视,他们也不躲避,就那么大胆地直视我,指点我的衣服,头发,口红,和桌上的小食品。有一个孩子,开始不会说汉语,第一个会说的词竟然是“妖精”,三年级的孩子,眼神清澈,吸着鼻涕,目不转睛地看讲课的我,嘴里念念有词,妖精,妖精;过一段时间,会说的汉语多了,上课时,小声说,美人鱼,美人鱼;后来换成仙女,仙女;再后来,见他只看我不看课本,我说过去说他,让他翻书页和我一起读,他两手并拢,一派天真地:仙女姐姐,仙女姐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那一瞬间,我哭笑不得。



一切从那堂公开课开始有了转变。

我来之前,学校的英语教学基本处于瘫痪状态。只有汉授班的两个班有一个英语老师在带,我接手英语教学以后,发现有的学生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让我煞费苦心。那期间,我想了很多办法。听说孩子们有的课余时间放羊,有些从小就接触草原深处那些丹顶鹤、大鸨等各种动物和鸟类,我就组织同学们画画,用各种色彩画动物。果然,孩子们很有灵性,作品既有想象力,又栩栩如生。我用数码相机把这些作品翻拍后做成课件,在学校首次使用的多功能教室利用多媒体讲了一堂英语公开课。我永远忘不了孩子们脸上的阳光,他们惊奇地盯着大屏幕看他们自己的作品五颜六色地展现出来,上边是英语单词,下面是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香云,毕力格,萨如拉……孩子们的兴奋持续了好多天,他们骄傲地用英语说,我画了丹顶鹤,我画了放羊的大黑狗,我的大鸨会飞;老师们在办公室也议论这件事,他们找我来跟我学做课件;家长们互相也说,嗨,我那个淘小子,画的画都上电视了。从此多功能教室开始使用起来,我几乎“承包”了所有教育局来听的英语公开课。自然我的招数并不仅仅是这么三招两式,我又更多地使用了开创式英语教学将说学玩演唱等新的方法融于一体,更多的老师们开始跟我交流,用笨拙的汉语跟我学做课件,学计算机应用。

老师们的关系跟我亲密起来。回城的时候,很多老师让我帮着捎带还贷款,小镇只有信用社,贷款只有在城里才能还。当我趔趔趄趄打水的时候,总有一根木棍递过来,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看见了总和我一起抬,一桶水能平平稳稳一点不洒地抬到宿舍了;再后来,管后勤的主任给我一把钥匙,告诉我用食堂的机电井吧,大冷天儿地别上外面的井打水了……

第一次回城里的时候,学生们围上来,争先恐后地问我:老师你还回来吗?你是不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才知道,在我之前,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英语老师,都因为环境艰苦回到城里了。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我笑了,我说回来呀,你们这么可爱,老师会回来的。

从那以后孩子们和我成了好朋友。第一个学期结束,在旗里统考中,我的学生们英语成绩只有六十几分,我很沮丧。可是孩子们很高兴。他们说,老师,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成绩了。走在操场上,还有人叫尹**,我一回头,迎上一张害羞而善意的笑脸。我告诉孩子们,直呼其名是不对的,跟老师要讲礼貌。于是校园里,经常有人喊:尹老师!回头,迎上一张张真诚而天真的笑脸。孩子们周末回家,会带好吃的给我,有时候是一个苹果,有时候是一个三两毛钱的辣条。他们毫不吝啬大大方方地把吃的东西送我,也大大方方地吃我带回来的零食;晚上,常常有人来宿舍喊我,尹老师,宝山发烧了,媛媛今天班长被撤了正哭呢你快去看看吧,莲凤的扣子掉了有针线吗?尹老师,尹老师……


(居中为作者)

我教的年级有个叫双泉的蒙古族孩子,在班里是个处于边缘化的学生,学习不好,蒙文识得都不多,更不用提汉字了。不爱说话,但爱出怪相,经常逗得大家直乐。和同学们聊天,知道双泉家境贫寒,母亲是智障,只有父亲一人种地放羊,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在上学。我一直在默默关注他,却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鼓励他好好学习。正巧,镇里有个活动要学校出个节目,学校决定先在校内选拔。灵机一动,我为双泉他们班写了一个三句半,点名让双泉来出演最后说关键词那个角色。三句半写完了,班里群情沸腾,因为我写了孩子们最熟悉的生活,这些聪明的孩子们很快就都会背了,并争相抢角色要求上场,他们争着给我表演,都说,老师我背得最熟,我背得最熟!双泉坐在角落里不吱声,羡慕地望着大家。我说,选双泉吧。双泉眼睛一亮,看看我,又看看大家。同学们不乐意了,说,老师,双泉不识字,他背不下来!双泉的眼睛暗淡了,低下了头。我说,老师相信双泉,也相信你们,你们全是老师最聪明的孩子,咱们这么多人,还教不会双泉一个吗?静了一会,群情再次沸腾,双泉的眼睛亮了,孩子们的眼睛亮了,这些善良的孩子们围着双泉,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的教他,一个字,一句话地教。

演出那天,出了点小意外,在我们上场前,发现别的班也出了一个三句半节目,而且严重撞车,开头第一句也是“锣鼓喧天真热闹”,怎么办?我把四个小演员叫过来,临时改词,改成了“锣鼓喧天响起来,咱们三个走上台,”三个小演员很快领会了,在台上有板有眼地说起来,第三个刚说到“突然发现少一个”,双泉在观众群里站起来,大喊一声,“我来——”非常滑稽地模仿笑星小沈阳的样子走上台去,台下暴笑一片,节目成功了一半!因为我写的时候就结合了蒙古族语言特征,比如有一句,“图牧吉风光最乡土,大鸨野鸭齐跳舞,丹顶鹤迎宾说一句”,双泉表情非常幽默地接,“赛音白努(你好)”!全场掌声不断,校长当场拍板这个节目代表学校参加镇里的表演。紧接着,在镇里的演出大获成功后,这个节目又代表镇里参加自然保护区的会演。双泉一时成了学校里的“明星”。

三年的时光就这么飞快地流逝了。一晃,双泉这届学生都毕业了。照毕业照那天,因为有事,我很晚才到操场上,就看见双泉的班主任大声喊我,小尹,你怎么才来,双泉跟谁也不照相,连班里的合影都不参加,就等你呢。有学生小声跟我说,尹老师,双泉他爸爸不让他接着念中学了,他要回家放羊,他妹上中学。双泉看见我,几步就跑过来,大声说,尹老师,我要和你照相!说着紧紧地拉着我不放。同学们拥上来,大声喊,尹老师,我们都要和你照相!我紧紧地拥着双泉,拥着同学们。

那一刻,图牧吉中心校的操场,阳光明亮地照在我和学生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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