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记(下)

 

你听过的版本可能比我讲的精彩。真是那样的话,记得给我留言啊。...



故事接上一回。

且说四玛法在屋里还没消气儿的时候,福全他爹和二春儿一起慌慌张张跑进屋子,福全他爹上气不接下气儿地告诉老爷子福全的魂儿真的是在庙里。四玛法一听顿时气得两撇小燕尾胡都翘起来了,不住嘴儿地责骂:净扯王八犊子!你一个国小的教员,怎么能信跳大神儿说的那些歪三喇四的昏话呢!

可当他听完福全他爹的叙述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两撇小胡子也慢慢耷拉下来了。



就在刚才,福全的爹妈送常三姑出门儿回城里。常三姑说看出来老赵家当家人四玛法不信邪,她叹了一口气:“关老姑娘,常言说得好——信神有神在,不信米勒块(永昌源注:米勒块就是泥土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信不信神因人而异)!我不埋怨你阿玛不信神,可咱娘们儿俩不外啊,我可真不是吓唬你,如果再不救出孩子的魂儿,恐怕福全就真活不成了。”

福全他妈刚才听常三姑说拘魂,就有心让她给破解破解,无奈公公不让,她也不敢多嘴。现在听到常三姑给自己提醒,一着急就不管不顾了。她哭咧咧地央告常三姑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孩子。

常三姑点点头,说不管赵家人怎么想,自己肯定是得出手,决不能眼瞧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这么把命丢了。并说刚才上身的黄大仙也是这么命令她的。

老太太提议带着她去那个小庙看看。正巧二春儿也跑出来,福全爹妈就让二春儿带路去了不远处北岭山根下的小庙。



这小庙是前清修建的一个不大的山神土地庙,只有前门脸半截院套,庙舍后紧贴着山根儿。小院里荒草接天,古树森森。一楹庙舍,门歪窗塌,已经残破不堪。殿堂里几尊神像颜色斑驳,头顶雀巢肩披蛛网。夕阳下,晚风吹过,风铃与鸦啼辗转回旋,使小庙内荒凉中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气。

就在神像前,有个不大的供桌,很让人奇怪的是这供桌与庙内脏乱的情形迥异,桌面上一尘不染,好像刚刚被人仔细地擦拭过。供桌上倒扣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头香炉碗。香炉口和桌面似乎还有缝隙,仿佛那香炉是悬在一纸高处一般。

常三姑缓步进屋一看,嘴角露出微笑:“就该是这儿了!那小犊子的魂儿就拘在这香炉下。”福全他妈一听孩子的魂就在这香炉碗下,忙不迭地跑过去,用力要扳开香炉。可那看似悬空的香炉竟然像长在供桌上一样纹丝没动。福全他爹和二春儿也过去帮着使劲抠、扳,香炉碗还是纹丝不动。常三姑看在眼里,一阵冷笑:“还真有点儿道行!”

她忙不迭从侄子的包袱里取出跳神的行头,披挂整齐,在供桌上燃起一碟子鞑子香。她侄子敲起神鼓,老太太晃动腰铃,口中念念有词,连唱带跳半晌后,老太太伸手去捧那香炉。可猛然间,老太太的双手和香炉之间生出一层白光,随即咔嚓一个炸雷!

吉林北关著名的乌答有常三姑如同碰上了高压电,整个人被崩出一丈远,咣当一声仰面朝天重重摔在了地上。大家赶紧去扶起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鼻口流血,双手僵直,不停地抖动,自腕上三寸往下被燎得确黑,散发出皮肉焦糊的臭味。

老太太好半天才回过神,嘴里连叫坏事了。她对惊魂未定的众人说:“小犊子招惹的是神仙都不好惹的角色啊!我原以为是庙里的神明生气拘了孩子的魂儿,没成想这香炉下扣着的还有别的东西,正是这东西把孩子的魂摄去,并压制庙上的神仙不能管闲事儿。”

福全他妈当时就哭了,说:“三姑啊,您老无论如何得救救孩子啊!”

三姑苦笑了一下,说我的道行还是浅,你也看到了,我的功力不足以制服香炉底下那玩意儿。还是得另请高明啊!

福全他妈说:“您老就是我能请到的最厉害的神明,你要不行,谁还能行?”常三姑说:“我就是个乌答有,平时看个天灾病业的,通个家神啥的还凑合,算不上厉害的神明。要救你的孩子,需要请那经天纬地的大察玛:那大察玛需要经历过九关八十一试——上刀山、舔烙铁、踏红铧、闯火门、过火池、滚钢针、串绳子、下油锅、解毛绳!灵通三界,认识九天神怪、地府妖魔;意贯八方,会得山岭仙兽,江海幽灵。”

二春儿哭着抢话儿:“姑奶奶,这样的察玛得上哪儿请去啊?”

“难整啊,大察玛就像民人(永昌源注:旗人称呼汉人的一种说法)供奉的济公活菩萨,他倒是到处扶危济困,可神龙见首不见尾,常人很难见到。再说孩子的魂儿被拘的时间有点长了,如果明天正午前不把孩子的魂救出来,恐怕那妖邪就要把孩子的魂彻底给整走了!”

福全他爹一听,急得只揉大腿,平时文弱的他顺手抄起一块大石头,要去砸那香炉。常三姑赶忙示意她侄子拦住:“你们常人碰香炉的确没事,但你要砸坏了香炉,里面的魂儿就会魂飞魄散。那孩儿马上就能奔儿古(永昌源注:死掉)。

“让我想想,我前几天在哪儿看到过一个人,对眼神儿时,我识得他眼中有一股摧天毁地的霸气,他定是个大察玛……”常三姑靠在庙门楹柱坐着,陷入沉思。

“对了,小六子,就是那天咱俩在牛马行看到的阳沟板上抓虱子的那个倒卧儿(永昌源注:流浪汉)!”

常三姑一说,她侄子好像也想起来:“对,对,你过后儿还和我说过呢——旁人真看不出这个鼻涕喇瞎、破衣喽嗖的倒卧儿,是个有舞把超(永昌源注:能耐、本领)的能人。”

“也不知道他还在那里不!走!马上回城,去寻访这个高人!”说罢,常三姑费力地站起身,由二春儿和小六子搀扶,一瘸一拐地出了庙门。

福全他妈没走,她转身跪在供桌前,不停地磕头央告神明和香炉里的怪物放了自己的儿子。常三姑回头冷笑道:“不用磕头,那神明现在是无计可施,香炉扣着的那货是个没心没肝的玩意儿,你磕碎了头也白扯!”

福全他爹要跟着常三姑一起去,三姑没让,说你这一家老小,还都指望你定盘。这回我出马伤了双手,回去请人也是给我自己个儿缘脸儿、报仇。

四玛法听完福全他爹的叙述,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二春儿看出来了,说:“不信您自己去看看,庙也不远,我妈死活不走,还在庙门口坐着哭呢。”

四玛法不信邪,跑到庙上,用文明棍捅那香炉,香炉果然纹丝没动。



眼看就到晌午了。四纳纳看着自己孙子的小脸蛋越来越黄,越来越瘪,骷髅头的形状越来越明显。老太太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正在这时,二春儿兴匆匆地跑进来,说常三姑已然请来了大察玛,她们没进院儿,一众人等都直接去了庙上。

四纳纳一听,连忙让二春儿去庙上看看,如果有啥情形务必及时禀报。



此时庙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四玛法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高个子男人在庙门口忙活。

这个男人50多岁的年纪,身高能有1米8以上,穿着一件埋勒古汰的百纳的破长袍,补丁摞补丁的裤子,露着大脚趾的褪色黑布鞋。他脸上脏兮兮的,瘦成一把骨头,谁看谁都会觉得他是个落魄了的大烟鬼。面对赵家人的寒暄,这男人神情呆滞,动作僵持,也不怎么说话。

常三姑介绍,这个男人名叫“噶宾阿”,见四玛法会的在旗话不多,常三姑说噶宾阿可是“耳聪心灵之人”的意思,这噶宾阿是嘉木浒(永昌源注:今江密峰)郭洛罗哈喇的察玛。

清朝灭亡,驿站裁汰,郭洛罗家族人丁稀薄,几番变迁,让这个身怀异能的大察玛流落到吉林城里。

这次常三姑也是呵出老脸一通苦求,人家才答应出山帮忙的。常三姑看出四玛法有些狐疑,趁噶宾阿不备,她偷偷给赵家人看了自己的双手,只见昨天那被烧黑的双手已经和平常一样:“这噶宾阿让我闭上眼睛,朝我双手上吐了几口吐沫,用手那么一漫护,再睁开眼时,伤就都好了!你别说,就右手腕子这儿差点。”说罢给大家指了指,果然右手腕处,有柳叶大小的一长条还是熏黑的。



铧子是安在犁上的铁器,水田的是尖头的,旱田是圆头的,铧尖比较锋利

就在刚才,噶宾阿一脸凝重,面对四玛法询问要不要杀一口领牲用的黑毛猪,他只是神情严肃地说了句没用。随后,他庙里庙外端详了好半天,就慢吞吞地指挥来老赵家帮忙的人在庙门外点上火堆,烧上三口横卧的没底的水缸;山门口的甬道上也点上火堆,烤红了十八把铁铧子;又烧热了一锅油放在庙堂的供桌边。

庙里已经清场了,只留下福全的爹妈守在山门口。

福全他妈是急疯了,眼瞅着就是晌午了,可大擦吗还是慢条斯理,恨得福全他妈都想上去给噶宾阿俩嘴巴。

有来给老赵家帮忙的,就肯定有来看热闹的!老赵家出事儿的消息早就在周围传开了,听闻来了大察玛做法,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庙周围。庙里你清场,我们上庙前脸儿的破墙上看;破墙矮,我就爬上周围那几棵大榆树上看。总之,无论古今,不分南北,中国人啊,有热闹必须得看!



船钉子,长度如上半图,有半尺多长;样子如下半图,四棱带帽儿

噶宾阿从常三姑手里拿过自己的行头:一个像沙和尚戴的那种黑不溜秋的发箍,只是上翻月牙那里是一对扬起的黑色鸟翅膀,发箍四周系着五彩布条。

噶宾阿带上发箍,脱下鞋,赤着脚,把长衫下翻到腰间,赤裸着上身,把腰铃系在腰间的长衫外。随后操起两根大船钉子,一咬牙一边一支穿进自己的锁骨,把两把铡刀 挂在船钉子上,背扛在肩头。



此刻盘香已燃起,常三姑也披挂完毕,她手敲神鼓和噶宾阿一起晃动腰铃,那咚咚的鼓声和哗呤呤的铃声忽急忽缓,在湛蓝的天宇下飘荡得悠扬婉转。只见噶宾阿随着鼓声和铃声翩然起舞,那舞姿若舒羽亮翅,动作优雅而不失遒劲,婀娜而不失刚猛,活脱脱一只在枝头迎风欲飞的大鸟。

正在围观众人赞许大察玛跳得传神之时,只见他浑身倏地一抖,引颈昂头,冲着小庙背后的北岭山顶,应和着旋律凄厉如鸟鸣般地唱到:

高山有高山的脉络,江河有江河的脉络,

天地的神明比银河的星星还要多。

从费扬古察玛传下了神词,

噶宾阿是侍奉阿巴卡恩都里萨利萨哈的小察玛,

在这城西南的老赵哈喇迎来神明,

我虔诚地像一片柳树叶子去摇动巨大的树梢。

祈请仁慈的天虫恩都里降临吧,带走你的傲慢子孙,

像我脑后的飘带,呼啦啦飞回自在的大树林,

天虫恩都里的翅膀锁着绿翡翠呀,

天虫恩都里的大腿装着棕树枝。

……

我双手翻耍着阿木窝集岭上的香,

拿着阿巴卡恩都里萨利萨哈的力量,

我背负上钢铁的羽翼,

又借来天虫恩都里的威严和力量。

跳起旋转的舞呀,

血花飞溅做足痕,

五彩又缤纷

……

歌声一止,恰是正晌午时!常三姑的鼓声和铃声没有停,反而越来越急促紧密。夏日的阳光照在她那随着身体乱颤的胖脸上,脸上竟然没出一丝汗。

其实歌声快停时,细心的人就觉出奇怪来——这三伏天晴朗的正午,庙四周竟然渐渐安静下来,听不到一丝鸟啼虫鸣。周围墨绿色蓊蓊郁郁的榆树和柳树上,飞落不少飞鸟,和人们一起注视着大察玛。

歌声停下的一刹那,噶宾阿察玛霍地从腰间拔出一根钉子插缝住两片嘴唇,他双手和双脚隐隐地生起一股股旋风凉气。只见他快步走到第一个火堆前,从烧红的三口水缸洞中飞速穿过。那一瞬,噶宾阿的身子似乎缩小了许多,人们仿佛看到一只小鸟从三口缸洞中凌空掠过。

噶宾阿察玛箭步越过庙门坎儿,跳进院子,一步一个,从烧红的锋利的铧子上踩过。他的脚底如同铜胎铁铸,那铧子和他脚底接触时发出刀剑撞击的脆响。引得亲手摆放铧子的张三、李四蹲在墙头不住嘴地大叫厉害!

然后大察玛狂奔入殿堂,虽然距离不远,可他速度是那样的快,以至于肩上背扛着的铡刀都飘腾在空中了。四玛法站在庙门口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还慢吞吞的噶宾阿,竟然能跑得这么快!

大察玛跳进殿堂的一瞬,突然一个急停,一脚踏进翻滚的油锅,随后嗖地拔出,抽身飞起一脚,只将供桌上的扣着的香炉碗凌空踹飞。那一脚本没什么奇怪,可踢飞的就如同是紧随噶宾阿身后的福全他爹妈的心,福全他妈忍不住失声尖叫出来。

只见那香炉碗下扣着一支半巴掌长、通身赤红色的螳螂,随着香炉碗被踢飞的一瞬间,那螳螂浑身一抖,唰地变成了普通的绿色,扑棱了一下翅膀,慢悠悠地飞走了。

噶宾阿没理会那螳螂,只是快速拔下嘴上、锁骨上的钉子,卸下铡刀,解下腰铃,摘下头箍,披上破长衫,转身就往外走。

四玛法从庙外跑进来,磕磕巴巴地说家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要给先给噶宾阿涂上治伤。噶宾阿一笑,撅起嘴,那唇上哪有一点伤口。扯开衣领,那锁骨上怎见半点伤痕。四玛法这才恍惚想起,刚才噶宾阿跳神时,虽然船钉子穿身,但并没有见到他身上流血。

赵家人围着常三姑、噶宾阿、小六子,激动得一塌糊涂,说不管咋地,非得到家里喝点酒。大家一起走出庙门,庙门外更是赞许雷动,围观的人堵在路上你拥我挤,都要争相一睹大察玛的容颜。好不容易,张三李四才分开人群,噶宾阿等人在众人簇拥下向老赵家走去。没走多远,远远地看见四纳纳正拽着蹦蹦跳跳的福全,兴匆匆地向庙这边走来。

转载请注明“吉林乌拉永昌源作品”

如果喜欢,请把文章转发给更多朋友!

长按下方二维码,关注吉林乌拉永昌源公众号,或搜索并添加我的个人微信号“maxwoola”交流讨论。



    关注 吉林乌拉永昌源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