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文:时光城

 

牡丹城外雨纷飞,谁是归人说不准,所幸他们都走在回归的路上。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有一些人,守着本心,坚持心底的东西,不过分依恋繁华和物质,在时光之城里深情地活着。...






作者简介:晓文,75年出生,河北遵化人,江山文学网时光之城社团编辑,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在江山文学网发表散文、小说近百篇,以文风如画,文辞优美知名。笔墨留香,素心问情,执笔写尽人间事,万丈红尘一女子。

简秋告别时光城已是三月有余,日子也从夏过到了秋。

“你从哪里来?”男人问。

“随着心来的。”女人答。

“要到哪里去?”男人又问。

“风到哪里,我到哪里。”女人又答。

这是寒玉和凌子风在时光城的对话。略带禅意的问答,留住了急着赶脚的她,彼时,在时光城旅游的简秋正要去写生,却被隔壁小屋里的语声弄停。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简秋突然很想见见声音的主人,直觉告诉她,这对年轻人不是在对台词,而是有故事。

简秋是在朋友圈里看到“时光城”的。时光城是徽州黟县景区的一家客栈,属于一处旧宅,建在旷野里,立在山水间,朝沐溪水,暮浴松林,远近闻名。所谓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简秋想。当然更让她着迷的是“时光城”这个名字。明明座落于清凉与静寂里,一砖一瓦一花一朵,都有朴素低调的气场,何以为“城”?在她的感觉里,城,是喧嚣的是繁华的更是迷茫的,就如她身处的上海,尽管是人间四月天,却闻不到沁人的花香。

简秋不喜欢城市,却被桎梏在城市里。

明明是修篱种菊的桃源,又因何冠以为城呢?她在微信里跟贴。

来了,便会有答案。主人回复。

简秋是在憧憬与迷惑里走进徽州,踏入时光城的。当然她的理由足以说服父母一一写生。尽管有太多不放心,简家父母还是予以放行。她欣然前往,并婉拒了顾阳的同行。

简秋在晨曦小鸟的叫声中醒来,在碧绿的山中醒来,在汨汨的泉水中醒来,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一一她有太久没看到满天星光了,有太久没有在星光下走路了!她几乎是贪婪地捕捉着时光城里潮湿的气息,和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简秋忘了光阴,忘了尘世,几句对话更是让她恍若隔世。

小屋里手拉手走出一对男女。简秋下意识地打量:女子颀长的身段,蓝色麻质长裙,她走出来的时刻仿佛飘荡而来。长发,平底凉鞋,白色雪纺帽,有蓝边。长发中分,肩部之下松松垮垮地束成一条麻花辫,脸上略施粉黛,一双眼睛如同一汪泉水,眼神迷蒙,庸懒的气质足够惊艳。简秋有些呆住了。

“小姑娘,麻烦让个路。”男子的声音低沉厚实。一个人的声音决定气息,到底是什么气息呢?简秋突然想到了风声。

一个惊艳,一个惊神,简秋忘了让路。

“小姑娘,借个光。”风声再起,她有些局促地往门边闪,目送着两个人旎旎地走过。

秋雨来得无声无息,带着些许凉意,打到身上。简秋合拢书,起身朝室内走去,孤单的身影里裹着被秋雨打湿的心事,一动念,便是万水千山。
  
上海的秋天缠绵而诗意,简秋不喜欢上海,却独喜欢上海的秋天。工作的地方要经过复兴路,沿路尽是法国梧桐。每到秋天,午后秋阳从枝叶缝隙间斑驳落下,不经意的秋风,吹下一片片梧桐叶,优雅打圈、轻巧地躺在马路上,等待疾驰而过的汽车将它们再次卷起。简秋喜欢步行,踩着满地金黄,慢慢地走着,简简单单地走着,什么都可以想,又什么都可以不想。路旁沉淀时光的建筑,散发出岁月的味道。简秋会希望,只她一人,在这样的路,静静地走,一直走下去。

顾阳却不喜欢这样慢走,他会觉得是在浪费光阴。

“简秋,这条街并不安静,你在这里想要慢时光是徒劳的。”顾阳的语气里有着些许幽怨的味道。

简秋转过身,看着顾阳,足足几十秒,突然就笑了。“顾阳,难道你不知道好时光都是用来浪费的吗?就像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在一起,却还是执意浪费着时光。时光知味,顾阳,你用在我身上的时光,好还是不好呢?”简秋依旧笑着,笑着笑着就笑成了一朵秋心。

纵然是习惯了被拒绝,顾阳还是痛得被油炸一般,他觉得有些难过,磅礴的感情仿佛堵在他的喉咙处,心里酸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伸出手为她拽拽了风衣,“简秋,你早知我情深,缘何没有一点感动?”

简秋有些动容,眼角欲湿,她想握住顾阳那双细长的手,却又生生控制住。她早知他喜欢自己,从年少到长大,他们是青梅竹马。她也想试着去喜欢他,这么多年的光阴之后,却什么都没发生,她依然给不了他爱情。她从来没要他等,他却不肯离开,他们都在辜负时光。

她看着他,却不说话。

他靠近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嘴角突然有了笑意,他摸了摸她的耳垂,“简秋,我不放手。”

眼圈红了,她不得不慌忙转身,唯恐眼泪流在他面前,疾步向前走去。她不爱他,并非爱着别人,只因为从高中时就做的一个梦,那是一个无人空巷,她一个人在那里走啊走,走到饥肠辘辘,又走到筋疲力尽。她觉得快活不下去了,突然就出现了一张年轻的男性的脸,那个人扶起奄奄一息的她,给了她一碗救命的水,她将水喝干,抬起头,触到一双微笑的眸子。这个梦一直横亘在她的时光里,并且一直重复地做着,到她大学毕业,她还会梦见那张男性的脸。这么多年,她走了很多城市,却找不到那条巷子,遇不到那张熟悉而棱角分明的脸。她不迷信,尽管这个梦纠结了她十年,她却未因梦而桎梏身心,她对顾阳生不出爱情,只能算是没有遇见对的人,却绝非因为梦。

只是,她从未对顾阳说过这个梦。她辛苦而固执地保护着这个秘密,万分隆重地压在心底,她怕日夜难寐,更怕不爱成殇。梦还是隔三差五地做着,却在去过时光城之后,戛然而止。

看见简秋决绝地转身,顾阳骤然觉得灰心,他喜欢她,她不喜欢他,现实总是阴差阳错,他们坚守在夹缝两边,却从未对自己放手。他坚持去爱,她坚持不爱,他们就这样南辕北辙地向前走着,不去想,前面是否还有比先前更好的人,更舍不得的人。

“简秋,小心走路。”他追上去,护在她左边。

好像是什么晃了她的眼睛,她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店门口的一张绣片,散发着古旧而性感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简秋走进那家店里,顾阳紧跟而至。

原以为不过是一家小店,进得店来,却发现真是大得很,且与别家的时装店完全不一样,是味道与气场不一样,每一款衣服都是独一无二。店面有三百平米不止,除了服装还有书屋、软榻。书屋内有实木茶几、欧式沙发,成千册书,有茶,有牛奶,有咖啡。简秋仔细打量着,顾客不少,有的在试衣服,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读书。店里充斥着繁华和古老的意味,是时光之味。这家店的品读趣味和审美趣味,当下让简秋心生喜欢和敬意。她认为,这么火的店铺,一定有着不一般的老板。
  
简秋浏览服装的时候,顾阳已经要了咖啡,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着一本书。

她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绣片,且完美的镶嵌在服装上。那些老绣片很古拙,有着天真的痕迹。

一幅手绘的情书的绣片让简秋停住了脚步,字很小,却容易辨认:那一日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我的心在你身上,你的心却不在我身上。千古以来,爱情是永远难破的密码……她心头一热,忍不住回头,却发现顾阳就在眼前,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民国二十九年。”顾阳一字一字地念,“简秋,这句话好像说的你我啊,原来无论古今,无论在哪个时代,爱情都难以破译啊!”简秋接过咖啡,却并未答话。

“简秋,是不是你啊?”声音柔软明亮,充满了来世的味道,简秋急忙寻找。

“寒玉,真的是你!”再抬头,一个长发的女子挎着红竹篮站在面前。竹篮里盛着一篮子生动的红果果,鲜艳欲滴的红,足以惊艳上海绿色为主的秋天。

就像那日,寒玉和凌子风在她身边旖旎而过,剩她一个人在时光城里惊艳,这里是上海,不是徽州,简秋却怎么都想不出今夕何夕了。

一通电话叫走了顾阳,他对简秋嘱咐了又嘱咐,才匆匆离开。此时,简秋与寒玉已然落座在一个幽静的小屋,两杯茶水氤氲着幽香。

“简秋,你男朋友对你很贴心。”寒玉眼睛里汪着笑意。

“认识很多年了。”简秋幽幽地说,眼神专注地盯着寒玉。很奇怪,寒玉每次出现,都足以惊艳。

“简秋,你不爱那个男孩子。”寒玉突然说。

简秋下意识地坐直了,两人对视,忽而是了然于心的笑容。

“寒玉,自时光城一别,已是三个多月了。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在上海?”

后来,在时光城里,简秋不止一次邂逅寒玉和凌子风,也才知凌子风是时光城的半个主人。凌子风不忙的时候,也会陪她们走走徽州的古巷,他是地地道道的徽州人。晚饭偶尔也会一起吃,家常的徽州味,苋菜、青笋、西红柿炒黄瓜、鸡蛋汤。寒玉邀请简秋去她的房里畅谈,她又开始惊艳寒玉的一窗山水。那是凌子风特意为寒玉创意的房间。

软软的榻榻米,老旧的原木茶几,台上废旧的玻璃瓶,笨拙的陶罐里插着野花。茶几上有点心、手工的手帕、白茶——窗外是缓慢的山水。山上溪水,古树油菜花,似乎一切都伸手可及。

寒玉的一窗山水令简秋艳羡。能有几个人可以拥有这一窗山水?拥有这样你爱恰好我也爱的爱情?以后,她每每回顾时光城,都会想起寒玉的一窗山水,眼神便会流露出羡慕。

寒玉抿了一口茶,“简秋,我原本就是上海人,这里有我的事业。我和凌子风也在上海相识,我们自大学起,已经爱了十年。我已经32岁了。”

光知道他们是令人艳羡的情侣,却不知已是十年山高水长的感情。“寒玉,祝福你。”简秋由衷地说。

“这个店是我开的。我是服装设计师。简秋,从我选择这个职业的那一天,我就决定每件衣服只做一件,独一无二。我迷恋绣片,也崇尚时尚,我愿意设计古意与现代并存的时装。”

寒玉说话的时候,简秋会觉得时光在穿越,一会魏晋、一会唐宋,一会却又回到上海。竹篮里的红果果被寒玉插在一个土罐子里,她说这是茱萸,她极喜欢的一种植物。

简秋想起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上海,大概少了凌子风。
  
告别寒玉的时候,已是黄昏。两个人并没有约定下一次见面时间,若有缘,相逢何必问归期,相请不如偶遇,她们甚至没有留下联系的方式。

简秋对寒玉说,她的店里有着时光城的味道。寒玉未语,却紧紧握了握简秋的手。

日子仍旧不慌不忙地走着,一月份,简秋迎来了寒假,她是一知名大学的国画老师。上海的冬季少雪,有些冷。简秋的心有些蠢蠢欲动,她很想再去徽州,再访时光城。临行前,她去看寒玉,却被店员告知,老板去度假了,去哪里不清楚。

简秋会心一笑,当下更决定飞到时光城。

简家父母远没有上次那般痛快地放行,简秋只得答应,写生回来之后,认真想想自己的终生大事,或者也会考虑与顾阳牵手。简妈妈大喜,觉得这事有成,顾阳是她看着长大的,首选的女婿。简爸爸有些忧心忡忡。

顾阳送简秋到机场,他爱她,却从来不想强迫她做任何事,包括爱情。

“简秋,回来后,我们好好谈谈。”她对着他,神情好像第一次见面时的稚气,带点孩子气般的,“好吧,顾阳,我答应你。”

冬天的时光城散发出潮湿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卷土重来,一点也不陌生,简秋甚至觉得是归去来兮。

她穿过中堂,中堂不大,院子也不大,石墨盘、山茶花、青砖、木椅子,依然如故。

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时光城已无闲置的房间。凌子风把她领到了寒玉住的那间房。较之半年前,凌子风言语少了些许,却不失温暖。

“凌子风,寒玉呢?你把她藏哪里了?”简秋放下行李箱,急着问。

“寒玉没来时光城,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去了大理。”他说。

“我以为她一定是来时光城了,还想与她偶遇呢。凌子风,你不会想到我在上海遇到寒玉吧?可我们真的遇到了,而且我觉得,她的店铺有着时光城的味道。”简秋急切地说。

“以后冬天来时光城,要提前预定房间,因为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欢冬天出来走走,况且时光城并不很大。”凌子风似乎并没对简秋的话产生相应的惊喜。

“我知道这是寒玉的房间,你放心,我不会弄乱的。”简秋突然小心翼翼地说。凌子风想要解释一下他不是那个意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掩上门走了出去。

床是双人床,纯棉的被罩,老粗布,蓝白格子,手工缝制。壁纸是换过了,是细碎的蓝花,夹杂着些许粉色,好看而又温暖。

寒玉怎么没来时光城呢?望着一窗山水,简秋多少有些失落。

徽派的老房子略有阴暗、潮湿,冬天更加重了这种味道,湿冷。简秋起身披上暗红的披肩,走到窗口。冬季的时光城要比夏天来时稍显寂静,隐隐约约传来黄梅戏的调子。黄梅戏原本起源徽州,有人在时光城里吟唱,简秋并不觉得奇怪,而且她很喜欢黄梅戏,也能哼上几句。。

黄梅戏的声音宛转婀娜,抓得简秋的心痒痒的。茶水已喝下半壶,她转身,拿起一件棉衣,向门外走去。

尽管已是二访时光城,好多场景都较为熟悉,可这个冬日的下午三点,聆听着黄梅戏声,简秋恍若游园惊梦,游走在时光城的角角落落,欢喜到不能自禁。  
日光隐去,夜色降临。灯光里,几个驴友正在饮酒,冬夜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在弥漫。走往住屋的路上,简秋看到了天空中的星星,这样的美妙于时光城是日常,于她来说却是奢侈,她很想去摸摸那几颗星星。

晚饭已经摆在古旧的茶几上,简单却足以暖胃,许是饿了,简秋吃得狼吞虎咽。

片刻后,凌子风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壶热茶。

“凌先生,我们可以聊聊吗?”出于礼貌,简秋称他凌先生。

“聊什么呢?”他取出茶杯,斟满两杯茶。

“聊聊你和寒玉的爱情,还有,为什么你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徽州?”她捧起一杯茶取暖。

“我们在上海的大学里相爱,她是上海人,她的根在上海;我是徽州人,我的根在徽州。为了各自的事业,我们天各一方。”凌子风拿出一颗烟,用眼神询问简秋是否可以吸,她点点头。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时光城里的潮气,让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梦,她下意识地盯着他。凌子风氤氲在烟雾里,眼镜后面那双眼睛迷离却仍旧感觉温暖,梦境中那张男性的脸,突然与眼前的他重合,简秋被自己吓到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们的故事很普通,满足不了你这个小姑娘的好奇心啊?”他微笑地看着她。

她使劲晃了一下头,迫使自己走出梦境。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对你们的故事好奇?”她也笑着问。

“上一次你追着我和寒玉,要我们给你做模特,你说我们是神仙眷侣。今天你又询问我们的爱情故事,你敢说你不是好奇吗?”他的笑容加深,眼神里藏匿的孤独似乎也消失了。

被人看破心思,简秋颇有些不好意思。她用手抓抓头发,掩饰地笑笑。

“那么,你们就打算这样过吗?你为什么不能给寒玉一个家呢?或者你去上海,这里交给别人打理;或者寒玉来徽州。总不能就这样飘着吧?”简秋这一刻的心思很复杂,她还未从梦境里完全走出,她惊喜,她困惑,然而她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寒玉是她欣赏的女子。

“我不能离开徽州,寒玉在我选择回徽州的时候,就早已知晓。她说,给她时间,等她可以忘记都市的繁华,就和我归隐徽州,和我生一二个小孩,生活于野,安于世间。”凌子风又深吸了一口烟,成串的烟圈从他的嘴里鱼贯而出,像是美丽的肥皂泡,每个泡泡里,都有着五彩的梦想。

“凌子风,如果你不能为了寒玉离开徽州,那么你该相信,寒玉会来的。”简秋笃信地说。她与寒玉交往不深,却非常相信寒玉,抛弃繁华,归于山野,守着一树梨花,与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这样的勇气。但她相信寒玉可以。

“寒玉每个季初都会来时光城,我们忍受着分别之苦,也享受着相聚之欢。每次寒玉说,我们结婚吧!我都很激动,可我还是不敢跟她求婚,我不想用婚姻套牢她,她是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她对服装的灵敏度少有人可及,我爱她,却不想桎梏她。我知道这些年她天南海北地跑,是在寻找创作灵感,也是在试图逼迫自己忘记城市的繁华,归于一隅。”凌子风掐灭烟,眼神里的孤独再现。

简秋心里燃起一丝心疼。眼前的凌子风身上有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清明简淡,她甚至能体味得到,他在期盼着寒玉,从喧哗的外境回归逐渐安顿的内心,可又怕负了寒玉,负了时光。

“所以,你把客栈的名字命名为‘时光城’,这是你对光阴的承诺,也是对寒玉的承诺。你就是寒玉的城。”她觉得眼睛发热,却强忍着眼泪,将目光调到窗外,夜已深,窗外的一窗山水早已隐没在夜色中。

“简秋,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别负时光。”他说完起身走了出去,随后端来一盘精致的小点心,又走了出去。
  
尽管简家父母打电话催促简秋回家过年,她还是以各种理由推却,父母拿她没办法。

顾阳抢过了电话,“简秋,你诚心的是吧,你不是在故意躲我吧?”

简秋咯咯地笑着。“顾阳,我用得着故意躲你吗?我们之间熟悉得恨不得彼此每分钟心跳几下,都非常清楚。这么多年,我对你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不用战术,更无需故意。”简秋说完这句话,把手机故意从耳边拿开,她知道,他会爆炸的,声音的分贝足以在这个小屋持续循环。

“简秋,你有没有心啊!你个坏丫头!好,好,你就赖在徽州过大年吧,我陪你爸妈过年!”顾阳气呼呼地说,他真的拿她没办法。

挂断电话,她推开窗户,居然下雪了。她飞奔着出去,漫天飞雪。她在雪中狂奔,空气清甜明亮。在上海很难看到这样的雪,简秋站在雪里,激动得想要流泪。

雪地上有鞭炮的碎屑,红红绿绿的,像一地碎了的心。她想到了顾阳,他的心会不会碎呢?如果碎了,是不是就可以放手?她仰起头,雪花落在了眼里,打湿了眼睛。

“简秋,这场雪足以惊艳,恰好我们都赶上了!”

寒玉来了!白衣红靴,长发依旧慵懒地搭在肩上,笑容像白雪一样依旧让简秋惊艳。

两个人拥在一起,像是久别重逢,无需问候,早已了然于心。

“你哭过,简秋。”

寒玉的这句话,引起了她的伤感,她任凭眼泪肆意而流。寒玉没有安慰,只是递给了她手帕。

她突然很想倾诉。她说了她做了很多年的那个梦,她说了她的顾阳。寒玉静静地听着。

“寒玉,我和顾阳太熟悉了。在我的生命里,他一直扮演着哥哥的角色,我无法想象自己和他恋爱,和他走进婚姻,甚至每想到这些,我会觉得有一种负罪感。大人们都觉得我和顾阳是顺理成章的一对,我也想过就这样吧,和他结婚吧,爱情不就是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吗?可是寒玉,我不甘心,我的心会疼。”雪地里留下两个人深深浅浅的脚印,她们没有停下来,始终在走着,眼神触及之处,均是洁白。

“爱情的本性,就是真心。是无意间的那个好,无意间的默契。对吗,寒玉?”她们的鼻子冻得通红,却用微笑温暖彼此。

“是的,简秋。”她赞许。

“那么,寒玉,你决定留下来了吗?”简秋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向寒玉。

寒玉看着她,良久才开口,“简秋,我的勇气还不够。我无法脱俗,生命中的一些物质或者名利的东西,我做不到无视。我爱凌子风,可你也说过,爱情的本性就是真心。如果我现在选择和他结婚,并不是真正出自真心,而只是缘于我们爱了很久,该走进结婚殿堂了。时光城很美,子风也很好,可我终究还有一半俗念,无法舍弃生命中的很多东西,至少现在我还做不到。”

眼泪在两个人的眼眶打转,雪下得大了些。
  
初一的天气极好,太阳暖暖的,雪在融化,滴滴答答,在时光城里奏响一曲清音。

凌子风提议去看看镇子里的古茶树,寒玉和简秋欣然前往。镇子里大多是徽派的老房子,古拙朴素,却美得惊天动地。茶树在半山上。镇子里的人很友好,大家说着拜年的吉祥话,热情的村妇用老茶树的茶叶泡茶给他们喝,味道甘甜。

“你母亲好些了吗?”妇人和凌子风打着招呼,两个人像是很熟稔。

“母亲还是老样子,谢谢您的挂念。”他抿了一口茶。寒玉有些困惑,她没见过凌子风的母亲,可从问话里,她感觉出他的母亲可能身体有恙。她瞅向寒玉,后者也在喝茶。

“子风,你是咱们镇最孝顺的孩子,你是典范。”妇人又为凌子风倒满了茶。

“阿姨,你过奖了,儿子孝顺妈是天经地义。”他的表情因为被表扬而不好意思。

回去的时候,寒玉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凌子风的母亲。他极为自然地说,“我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所以我要照顾她,我要留在徽州。”这句话说给简秋听,也是在说给寒玉。前者依然困惑,后者表情有些无奈。

“凌老板,快去看你妈妈,好像又发病了。”前面跑来客栈的服务员,神色慌张。凌子风急忙向客栈后面的一处宅子跑去,寒玉和简秋紧随其后。

简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年约五十几岁的妇人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在不停地用头碰击桌子,桌子是木头的,桌面上铺着厚厚的桌布,布艺的。凌子风赶忙冲向前,把妇人紧紧地拥在怀里,“妈妈,妈妈,头又痛了吗?”他分开妇人的头发,简秋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一双呆滞的眼睛,嘴角还有些许口水。

“子风,我头痛,好痛。我听到子梅在喊妈妈,她一直在喊,妈妈救我,妈妈救我。子风,你快去救妹妹。快去,她滚落在悬崖底,身底下都是雪,她流血了,把雪染红了。你快去救她,快去。”妇人不停地说,凌子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像是在哄婴儿。

“妈妈,子梅已经救上来了。她长得漂亮,学习也好,她考上了外国的大学。妈妈,子梅毕业就会回来陪你。你要耐心等啊。”

在儿子细言细语的呵护下,妇人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她把呆滞的目光瞥向简秋和寒玉。寒玉并不像简秋表现的满脸惊诧,在这一刻,简秋似乎才明白,为什么凌子风不能去上海,也许就因为他生病的母亲吧。

“梅梅,梅梅,我的梅梅回来了。”妇人大喊着,挣脱凌子风的怀抱,跑向简秋,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小声地说着:“梅梅,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梅梅。”简秋被拥在妇人的怀里,眼泪,鼻涕,口水落在她的身上。她被动地站着,不敢挣扎,怕惊了妇人。

凌子风和寒玉也都愣住了。

“妈妈,她是简秋,是我们的房客。”凌子风试图说服妈妈,从妈妈怀里拽出简秋。

妇人更加抱紧了简秋。“子风,这就是梅梅,你怎么会不记得呢?梅梅比你小三岁。你小时候最喜欢梅梅了。梅梅,快喊妈妈。”简秋看着凌子风,又看着寒玉,寒玉也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幕惊呆了。

“妈妈,我是梅梅。我也想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把我抱疼了。”简秋脸上露出笑容,那句妈妈自然而然地叫出来,不造作,不虚假。凌子风感动地看着她,眼睛里蒙上潮气,寒玉依着凌子风,眼泪落了下来。

妇人听话地放开简秋,“梅梅不痛,梅梅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教你唱戏。梅梅好不好?”妇人讨好地说,眼睛里尽是柔情。

“好啊,妈妈,梅梅最喜欢听妈妈唱戏了。”简秋极其配合。

妇人唱起了黄梅戏,声音宛转悠扬。简秋想起,那个晚上听到的黄梅调子,就是这个声音,她突然也想流泪,一切像是梦里,可又真真在现实中。

“梅梅,你能给妈妈唱一遍吗?”妇人满心期待。

“好,妈妈你听我唱得对不对。”简秋拉着妇人的手,轻轻地唱起来,“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声音甜美深情,在小屋里绕梁循环,妇人泣泪长流。
  
顾阳没打招呼就来时光城了,脸上除了行路的倦意,还有掩饰不住的生气。

简秋没有像以往一样调侃他,为他斟了一杯老茶,顾阳一饮而尽。

“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时光城的简单朴素和精美绝伦吧,这在上海是享受不到的。”简秋说。顾阳虽然还有些生气,脸色还是缓和了很多。简秋成了半个导游,领着他逛了时光城的角角落落,又去看了老茶树,走了古巷。两天下来,顾阳亦是喜欢上时光城的气场,徽派的古意。

“简秋,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老屋,只有一个人,守着几百年的光阴,在黑的夜里听雨打芭蕉。分不清过去的光阴与现在的光阴有什么不同,像是一个自己遇见另一个自己。是这样吗?”

简秋看着他,心里有些动容,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有些懂她了。

“简秋,说实话,我这次来,是打算放手的。我想我倾其一生,可能也走不进你的心里,走不进你的时光。我现在似乎有些懂你了,所以,我决定不放手,你若愿意和时光一起沉溺于平淡,我愿意等待,直到有一天敲开你的城门。你说过,好时光是用来辜负的,我愿意。”在两个人的爱情里,顾阳表白了无数次,但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朴素而隆重。

简秋仍旧什么话都没说,眼神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顾阳很快认识了凌子风和寒玉,四个人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喝茶。偶尔,几个人还喝一点小酒。

简秋领着顾阳去看凌子风的妈妈,妇人仍旧喊她梅梅,喜欢得不得了,眼神不再那么呆滞。

就在妇人错把简秋当成梅梅的夜晚,寒玉含泪对简秋讲述了凌子风家里的故事。

凌子风的妈妈是黄梅戏戏团的演员,他爸爸是她的老师。两个人因爱结合,婚后生下凌子风,三年后,又生下女儿梅梅。两个孩子是一家人的至宝。特别是梅梅,虽然才三岁,黄梅戏跟爸爸妈妈学的却是有板有眼,深受夫妻俩的喜欢。一家人住在这个上百年的老屋,在时光里享受着幸福的生活。

二十五年前的除夕夜,徽州下起了雪。第二天早起,七岁的凌子风领着四岁的梅梅去玩雪,两个人玩疯了,渐渐去出了父母的视线,最后不知深浅地跑到了一个隐秘的悬崖上,四岁的梅梅走空了,摔落山崖,七岁的凌子风吓傻了,也滚落下去,被树杈截住,捡了一条命。梅梅却没那么幸运,滚落崖底,大人赶来时,梅梅已经没有了气息。

凌子风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他曾有个妹妹的记忆。

抱着梅梅的尸体,凌母崩溃了,疯了。

凌父忍着巨痛埋葬了女儿,又带着妻儿寻医问药。医生友善地建议,失去那些惨痛的记忆,也许更利于凌子风的成长,不会负重。凌父接纳了医生的建议。

妻子久治不愈,凌父只得带着妻儿返回徽州老屋,后来老屋被改造成客栈,其收入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

“寒玉,凌子风一直都不知道,因为他无意的过失导致妹妹丧命吗?”简秋痛苦地问。

“他不知道,所以我们在大学里可以没有压力的相爱。甚至他也希望毕业之后留在上海,把母亲接过来照顾。如果不是凌爸爸得了癌症,这将是永远的秘密。”简秋看着寒玉,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幸福的家庭有着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总是有着各自的不幸。

“大学毕业那年,凌爸爸病重了,他不得不告诉子风,这个早已忘记的秘密。他希望子风回到徽州照顾妈妈,直到妈妈百年之后再离开徽州。因为凌妈妈离不开老屋,哪里都不去。梅梅离世后,凌爸爸一直照顾凌妈妈,直到生命干枯。子风说,很多人劝他爸爸把妈妈送到精神病院,再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凌爸爸拒绝了,他说,她是我的妻子,只要他活着,他就要照顾她。”寒玉泪流满面。

“所以,凌子风一定会照他妈妈,一定会留在徽州,因为他们都有相同的爱。寒玉……”简秋紧紧拉住寒玉的手。

“是的,简秋。凌爸爸拿一生珍重对待疯了的凌妈妈,这在很多人看来很单调的事情,但他坚守到生命的最后。凌爸爸的心已是一个阔达自如的宇宙,相守,是源于爱。子风亦如此。”寒玉眼含热泪,滴落在胸前的绣片上。
  
告别时光城的时候,顾阳亦如简秋一般依依不舍。若不是父母催促,他们真想留到简秋开学。

去拜别凌妈妈时,她正在熟睡,简秋没有叫醒她。她很不幸,失去了女儿,失去了正常的心智,她又很幸运,爱人用尽生命去爱她保护她,儿子舍弃都市的繁华,陪着她走向时光的未来。

凌子风拿出一张儿时的全家福给简秋,简秋终于明白,为什么凌妈妈会把她认成梅梅,因为她们的眉心都有一颗红痣。如果不是梅梅早已夭折,她还真恍惚觉得自己就是梅梅,否则为什么老做那个奇怪的梦?原来世间的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该相遇的早晚会遇见,一如她与时光城,以及时光城里的人。

简秋轻轻吻了一下熟睡的凌妈妈,心里叨念着祝福。

“凌子风,我可不可以喊你哥?”

“简秋,当妈妈喊你梅梅时,我已然把你看成了妹妹。”

四目相对,泪光闪闪。周围很静,静得仿佛听到时光的声音。

“哥,我理解你的孤独。”简秋声音很轻。

“我终不是超人,是不是?我无法掩饰沧桑,也无法掩饰孤独。妈妈是个不正常的人,这成了我自年少就散不去的阴影。直到上大学我才可以正视妈妈。所以,我生命里有孤独。可我不害怕孤独,正因为孤独才可以让我是真正的我。简秋,谢谢你的理解,你的善良,于我来说是银碗里盛雪,我当感恩,并继续真实而快乐地活着。

夜色降临,时光城里烟火灿烂。

走之前,简秋和顾阳在凌子风和寒玉的陪同下,去了凌爸爸的墓地。她特意买了一大束百合,来表达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的敬意,对爱情的敬意。

似乎整个冬天就是为了等待春天,上海的春天来得很早。

三月份,简秋带着学生去写生,她依旧选择了时光城,顾阳因为生意繁忙,没有陪同前去,心却随着去了,甚至买了很多礼物带给凌妈妈。

一路上,简秋给十九岁的大学生讲述了时光城里的故事。情窦初开的青春男女唏嘘不已。有的女生甚至落了泪。

上周,寒玉寄给了简秋一件旗袍,上面有水草丰满、妩媚妖娆却又朴素动人的绣片,她穿上那件衣服,站在三月的玉兰树下,仿佛是站在光阴之外,又站在光阴之里。

电话打过去,寒玉远在西安。

“寒玉,你攒够勇气了吗?”

“简秋,我还没有,但我越来越思念时光城了。”

简秋嘴角慢慢上扬。

牡丹城外雨纷飞,谁是归人说不准,所幸他们都走在回归的路上。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有一些人,守着本心,坚持心底的东西,不过分依恋繁华和物质,在时光之城里深情地活着。

“简秋,如果你厌倦了城市的喧嚣,我愿意与你隐于山野,因为是你,恰好是你,只是你。”微信提示音之后,顾阳的声音传来。

火车一路向前,一朵朵花开,时光城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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