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住着童年丨王爱丨童谣悦读您的故事【第77期】

月亮下的童年是一段美丽的旅程，我们梦幻般地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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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外地时，总有一些晚上会为窗外的月亮而睡不好觉。月亮长着一副很圆很甜的模样，像一位有着深沉思念的少女，徘徊在飘飘带风的帘子后面，她忠诚地守护着异乡人的梦境。这个时候，我总感觉有一种细微的力量在反复撞击某些梦中出现的场景，那是乡下的月亮以及月亮下我们的童年。

月亮在文人的世界里是一个兼顾了爱和思念，极富古典气质和象征意义的事物。它首先是属于诗人的，但我想，它也应该属于乡下的孩子。孩子在月亮底下跑得那么欢畅、从月亮底下一直跑进了我的梦里。

八月，山河慷慨献礼，成熟的稻谷被整齐地码进粮仓。待到秋风微凉，正是月亮悄然浮起来的时候，大人们开始在月亮底下聚集，孩子自然也一样。

对于月亮，源自于某种神秘而古老的传说，习惯农事的孩子天生带有一种敬畏迷恋的感情。尤其谈论的时候，是不可以用手指着它的，那是对月亮粑粑的大不敬，触怒了月亮粑粑会被割掉耳朵。

清晰记得小时候，我在看见月亮时难掩激越之情，扯着别人的袖子，又蹦又跳地欢呼：“看，月亮粑粑好大！”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用手指了月亮，我忍受着砰砰的心跳声，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像别的孩子一样吓得大哭起来。

伙伴们幸灾乐祸地喊：“月亮粑粑要来割她耳朵啰！月亮粑粑要来割她耳朵啰！”

也有大些的孩子同情而好心地提醒：“赶快给月亮粑粑作个揖，让它原谅你吧。”

对着月亮，我双手合上，遥遥膜拜，同时嘴里叨叨有词：“月亮粑粑是我嘎嘎”（嘎嘎即湘西人对外婆的一种称呼，音同于嘎嘎）

做好这一套赔罪动作，我那忐忑不安的心才得以镇定下来，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继续在银光里蹦跶。

也有的孩子疯玩时忘记给月亮赔罪，等到半夜回家睡觉时，看着徘徊在床边不走的亮白月色，惊得摸着耳朵大哭起来。直到把甜梦中的大人惊醒，得到安慰保证后，才能安心睡觉。

月亮底下最适合玩的游戏不是常见的丢手帕、捉小鸡一类的，而是两军对垒。被农人摘去果实的稻田，只留下一茬一茬的稻草根，银汪汪地饮着一丘一丘的月色，静待着我们。我们站在稻田里，银汪汪的脸也饮着月色，就像是为了完成一个仪式。田里的蹈茬是平整的，田坎上草垛整整齐齐。还有那挥舞着红布条，气焰嚣张怪异的稻草人。我们静静看着，然后像觅食的麻雀，迅速散落在稻田里。诗意在月色底下的土地里排练上演，成就一个个童年，那是所有在月亮底下成长的我们的故梦。

一堆脑袋凑在月亮底下唧唧喳喳地密谋一会，已经划分好敌我人数。以一条田坎为界限，双方就像水珠子揉碎在大海里，悄无声息地融入月色当中，再也找不见了。这时候，一方带头的人气势如虹地喊道：“开枪”！

对方首领以同样的气势不甘示弱地接了句：“架炮”！

这一方接着喊；“开始”！

另一方喊：“打”！

等这个“打”字一出口，余音遥遥地在月色下散开时，我们已经屏住了呼吸，藏匿在田里看不见身影了。除了风声、蛙声，蛐蛐声，空气中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个孩子发出的声音。为了更好的隐蔽自己，我们甚至有办法在月亮底下隐藏起自己的呼吸。每个人都尽量把自己藏好，包括自己的声音，声音会暴露你的具体位置。每个人都恨不得藏在月亮的背阴处去，藏在一个连月亮也照不到找不到的地方去。田坎下面，草垛里面，土疙瘩旁，甚至是老鼠洞里……

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会发挥超常的能量，很神奇地把自己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也发现不了的地方。躲藏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同时又能发现对方。当你发现敌人时，马上叫出他的名字并说出他的位置，就证明你是真的看见他了，这意味着被叫的某一个孩子已经阵亡。在游戏规则的约束下，中枪的孩子神色沮丧无比，但还是会乖乖走出来，剩下的人继续进行这场高明的战争游戏。

在月亮底下，我们的眼睛特别明特别亮，撑得特别大。像饥饿的小田鼠，发出灼灼的光来，不放过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在空气中悠哉乐哉散步的小飞虫。在我们心里，也许这只小飞虫就是某个伙伴效仿孙猴子变成的。

任何一个孩子都会根据对方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衣服样式以及头发或者鞋子来判断出对手是谁，然后迅速叫出他的名字。有时候，被叫的人如果不服气，就要求指出具体位置来。喊名字的人便会说你在老三家土坎下那里，或者你在二猪家的草垛边……如果的确没说错，被叫的孩子便会自动站出来，意味着他已经中枪身亡了。有时候也会判断错误，当你对着某某地方喊某个人名字时，被喊名字的那个人也许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回答。喊名字的人在遭受一阵嘲笑后会迅速奔跑，因为出声已经暴露了他的位置。

我常常在对方首领喊“打”的时候，发足沿着白色田坎疾走或者飞奔，我想通过绕远路绕到对方的背后去，来一个偷袭。鬼魅般的身影在月亮底下宛若一只黑色的大鹏，翩翩若惊鸿。等到对方发现有影子一闪而过时，我已经绕过长长的田坎远去了。也有的时候，我不像刚才那样激进，作战方式变得保守起来，游戏一开始，我就绞尽脑汁把自己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我是最能沉得住气的，这是一种守株待兔的办法，我等的便是最后那一刻。在我的同伴都阵亡后，在敌方大摇大摆跑到我的跟前来搜查时，以一己之力反败为胜力挽狂澜。但有时候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我刚藏在一个绝妙的好地方而得意洋洋时，我的同伴已经把对方全部消灭掉了。于是我只好怏怏不乐地从好地方里爬出来。

在所有的孩子中，藏得最好的孩子是秋红，她是我们当中最笨拙最憨厚的一个。但她藏得实在太好了，不光别人找不到她，最后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在藏的地方睡着了。甚至到游戏结束时我们也找不到她，这让我们又羡慕又嫉妒。

等到家里大人做了梦醒来，看见月光下对面的床还是空的，于是咒骂着起床找我们。大一点的孩子会遭到呵斥，因为明天还要早起上学。最开始是村东头的五花嫂在喊老二，一会儿功夫，整个村子的大人都醒来了，一整个村子都有了呼唤声。这个声音就像会传染似的，月亮下所有村子的大人都开始喊起自家的孩子来了，最后连鸡、鸭、狗都忙碌起来喊我们回家了，就连刚出生不久还沉浸在母爱中的小牛也开始从母亲的腹下抬起头来“哞、哞”地叫着帮忙找我们。

狡猾的我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打算去找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睡觉的秋红，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唱着歌儿吆喝着回家去了。谁都知道秋红的爸妈是很粗心的人儿，他们可不会像别的爸妈那样在半夜里寻找自己未归家的孩子。

秋红在银白色的稻田里完好无损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哭喊着回了家。我猜想，那个晚上的夜色应该格外温柔，月亮一定比我们更加恋恋不舍。我们回家时，它不忍心叫醒秋红，而是用自己的羽裳轻轻地包裹着她，甚至还低声唱着歌儿。秋红的梦一定做得甜极了，在月亮的守护下，沾满灵气的她长大后成了我们当中最好看最聪明伶俐的人。

我们跟月亮一起玩游戏，我们玩得那么投入。除了田里的稻子一季季成熟，玩游戏的我们跟月亮都忘记了离开忘记了长大。我们浸泡在童年时光里，连带着月亮下所有的虫儿、蛙儿都浸泡在童年时光里。麻雀贪恋游戏而忘记了来偷嘴儿，就连那些永远都精神奕奕的稻草人，也忘记了该是打哈欠迷糊眼睛的时候了。

山村的孩子是幸运的，月光里住着我们的童年。

月亮下可玩的游戏有很多。月亮是一剂良药，月色，化解了一切伤悲，它存在这个世界上也存在我们的眼里，更存在我们的心里。仿佛游戏在月亮下进行就能格外使人产生一种清越、美丽、积极而又伤感的情怀。

月亮也许真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使在月亮底下的我们延缓生长，它赐予的那种快乐是一种新生的力量，能让我们忘记白天世界里的苦痛和泪水，贫穷带来的艰辛和不幸。

月亮下的童年是一段美丽的旅程，我们梦幻般地成长着。不管生活如何变迁，不管岁月如何沧桑老去，村庄上空永远住着一个陪着我们过童年的月亮。月光下的游戏永远也玩不完，月亮跟着我们玩游戏，我们永远不会累它也永远不会累。它照看着一代一代孩子的童年，最后，它也变成了一个孩童在星空下玩游戏，守护自己的童年。玩游戏的孩子在月亮底下过着童年，成群的孩子在月亮底下过着自己的童年，成群的孩子在月亮底下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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