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桃花落，月无心（一、二）

 

（一）

······

我叫无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只是依稀还记得，那个绵柔如水的夜晚，你眼眸中开了倾世桃花，却又不知为何，一夕间，桃花雨下。我拼命伸出手，却始终够不到你我约定的年华。恍如朱砂，残阳肆意在我心上挥洒，抹去了萧萧锦瑟，碧空流霞，却仍是烙下那一抹思念如火，灼了天涯。

当我醒来，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但又仿佛不是。那些触手可及的破碎画面，如同交杂柔曳了三世情缘，随着我的感情、我的心一起，染了你我的一厢情愿，鸿飞冥冥，相依偎着、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许尽了桃花纷落的承诺，沾满了海棠初谢的誓言。

于是，我真正地醒来。忘了塞外，忘了江南；忘了过去，忘了未来；忘了你的似水流年，忘了我的如花美眷；忘记了七情六欲，也忘记我们的海枯石烂。

长江以南的温柔水乡，尽处于晋朝握掌。晋帝萧衍笃信佛教，境内佛寺三千，又何止诗中所言的四百八十之数？而我，自打记事起，就在最大的佛寺菩提寺中修行。与其他的僧人没有任何差别——一样的早课，一样的诵经，一样的饮食，一样的禅房。只是，对于外界的一切能够引起他人心理变化的事物，我竟生不出任何感觉。五岁那年，和几个同伴偷出寺，在市集上流连，他人玩得正酣，我却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停在了一处卖香囊的摊位前，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抓住了线索——到头来，只剩茫然；八岁那年的除夕夜，灯声璀璨，焰火漫天，同龄的几个小沙弥都趴在窗檐上极目远望，不时欢呼，我却只有一阵淡淡的莫名感，堵在心里，说不上来；十岁那年春天，寺后十里桃花正盛，长老携众人赏花，独我一人毫无感情地望着芳菲满山，竟不知为何他们如此开怀。

仿佛，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这世上的一切，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无法微微扰动我的心湖，只是漾起丝丝涟漪——抑或者，正如我的法号那样——我本来就没有心。

岁月恍惚，流光荏苒，更是一年。犹记昔日桃花正盛，而今又已漫山红遍。我信步走在桃林中，回望这十里纷繁，不知何时再见——北凉传来消息，要征集五位八岁以上，十二岁以降的沙门弟子为凉帝唯一的，也是最宠爱的小女儿陪读。而我，作为南晋菩提寺为数不多的几个符合年龄的弟子之一，亦处于被征召之列。

那时的我，刚满十一，随着长老走在人群中，垂首诵经，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我并不知道，这次北凉之行，会给我的一生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二）

“无心，快来快来，这个字怎么念”

“无心无心，快来看，这条鱼好漂亮，哇，好快，‘嗖”的一下就没了”

“无心，你这么坐着不无聊吗？”

“死无心，你躲到哪里了？快给我出来”

“好无心，别不理我啊，快来陪我，不然当心我向父皇告你的状”

“你再不出来，我烧你的经书了啊”

······从未见过这么闹腾的人。

我睁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入定中醒来，稍稍动了下微微酸麻的双腿，从禅房的榻上走了下来。

“来了来了，别烧我的书啊，被你烧的只剩七本了”

外面传来一声娇哼“知道本公主的厉害了吧，还不乖乖的给我出来？”

这样的对话，已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从两年前初遇时的陌生，到一年前的熟络，再到现在的随心所欲，嬉笑怒骂——那个看似蛮横任性的小公主，内心里却无比纯洁善良的女孩儿，每当我看到她活泼可爱的身影，想起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底竟会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恍惚，一丝刺痛——再细细品味时，竟又化作了波澜不惊，岁月静好的泛泛心湖，苍茫初洗，晴波微漾。

我推开门，看着门外如新月般清纯皎洁的身影，迟疑半晌，终是轻声唤道：

“······明月”

思维骤然回到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

那时，我刚来到北凉皇宫两个月，同行的小沙弥都因受不住公主的顽皮纷纷告辞离去，而我因辞别晚了一步，被强行留在这里伴读。苦于日复一日的调皮与纠缠，我终于决定逃跑。

这天黄昏，暮色四合，我静静地坐在禅房塌上，等待着黑夜来临的刹那。为了这次“越狱”，我不着痕迹地以身体不适、胃口不佳为由从一日两餐中省下了四个麦饼，此刻它们就静静地躺在我那深灰色的包裹里。我不知道这次行动意味着什么，亦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我只是不想再这么受折磨下去了。

终于，太阳敛起了最后一丝迷蒙，连晚霞也渐渐消失，整个世界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照亮了谁的梦。我轻轻踱出禅房，蹑手蹑脚地掩上了门，趁着守卫轮岗的空隙溜出了凉帝特意为小公主明月打造的别院。

就在我轻出一口气，心中一松，用湿乎乎的双手拭去鬓角冒出的微微冷汗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用嫩嫩的嗓音轻声问道：

“无心哥哥，你去哪里？”

于是，一场计划好的逃跑变成了偷溜出去的游玩，而我也惊讶的发现，这个看似骄傲蛮横的天之骄女，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养在深宫，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罢了。想到这里，原先心底的不快与愤懑也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宽容和关怀，以及一种隐隐约约的······疼爱。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掠过了整条街，女孩掩不住脸上的倦意，深深打了个呵欠。见状，我轻声道：“公主，该回去了。”明月默默点了点头，那双柳叶儿一般细长的双眸无意识地一瞥，忽地凝在了一处——我转头望去，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驻足在了那家卖首饰挂件等小玩意儿的摊位前，兴致勃勃地交谈了起来：

“这串腕珠作价几何？”

“三钱。”

“贵了，那条红绳呢？”

“五文。”

······

在小半个时辰的讨价还价后，明月花二钱买下了两只绣着不知道什么图案的香囊和两条一尺来长的红绳，一路小跑过来向我炫耀：“无心哥哥，看，我买的东西好不好看？”等了这么长时间，本就有些无聊，我下意识地随声附和：“好看，明月买的都好看。”

明月狡黠一笑，把两只香囊捧到我面前：

“选一个吧。”

我摆手拒绝：

“这样不好吧······”

“让你拿你就拿，磨磨唧唧的，哪来那么多理由。”

我无奈一笑，探出手拈起了其中一只，在手里掂了两掂，放在鼻下轻嗅：

“挺香的，就这只吧。”

“选好了？”

“······嗯。”

明月拿起另一只香囊，作势要挂在自己腰间。蓦然，她一把抢过了我手中的香囊，轻哼一声，像是示威一样在我面前晃了两晃，悬在了自己腰间，而把原本属于她的那只抛给了我。

“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苦笑着别好了香囊，转眼便把刚刚的小插曲抛诸脑后。但我却不知道，这恶作剧一般的玩闹之下，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而我的人生，就从那一对香囊开始，发生了我永远也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紧紧跟上了明月的脚步，也许，这一走，就到了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