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的白衣少年

 

五月的风说凉不凉,说热不热。我站在树荫底下等陆箫。陆箫站在我面前...






五月的风说凉不凉,说热不热。

我站在树荫底下等陆箫。

陆箫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手里的巧乐滋已经化了,黏腻的奶油巧克力糊涂了我一手。我慌忙掏出纸巾来擦,陆箫已经递过一块手绢给我,我以为是餐巾纸,拿到手上才知道是手绢,这年头谁还用手绢?我想起尼克说的一句话:“凡是用手绢的男人,不是伪娘就是GAY。”我知道,陆箫不是GAY。绝对不是!如果是,他此刻就不会跟我一起站在树荫下,等他的女朋友。范鸣。

每一个女孩在成长过程中,应该都有过这么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他高而瘦,有微笑的面庞,有很好的成绩,是老师们的宠儿。也许他还擅长打篮球,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有白皙的面孔和飘逸的刘海。

我第一次见到我生命中的白衣少年是在刚进初一的新生欢迎会上,他作为初三的优秀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我只记得他的脸很白,眉眼却是黑黑的,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裤子,远远望去,分花拂柳般的飘逸洒脱。我小时候读过《红楼梦》,见到他的那一刻,感觉真是如坠梦中。那些形容男子的词语一股脑儿地全部从我的记忆力跳将出来。当时他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满脑子都叫嚣着他的名字——陆箫,陆箫,陆箫。

当时我在初一(1)班,全校学生上学、放学、出操、上厕所都必须经过我们班。下课,我从来不上厕所,我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口等待着陆箫从门口经过。有时候他是一个人,有时候他是和几个同学一起。他不怎么说话,就是说话,也是低声细语,他总是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有同学说他家条件不好,也有同学说他家很有钱,父母都在外面开门市,总之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颜值高,大长腿。

喜欢陆箫的人很多,光我们班的就有好几个,我知道她们给陆箫写过情书,送过千纸鹤、装满星星的玻璃瓶,记载了少女心事的笔记本,等等。我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我想说的想做的都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他成绩好,听说他将来会考市一中,而我离一中那么远,我注定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我就这样看了他一年,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靠近他,虽然只是靠近了一点。

因为中考,初一和初二的学生都被放回家休息,我和其他三名学生,两男两女被老师留在学校做服务工作。这三天,我看着他进考场,出考场,我只是坐在警戒线外,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他考试的考场。他在第一考场,正是初一(1)班的教室。

最后一场考物理的时候,陆箫出来上厕所。尼克放下书,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尼克就回来了。他坐下来之后,朝我挤了挤眼睛。“陈欢,我们去买支棒冰吧。”我没说话,看向场外的监考老师,老师看了看我们,点点头,叫我们快点回来。

我没想到尼克会给我十块钱,而且是一张写了ABCD的十块钱。我看着上面工整俊秀的字体,抬头看向尼克。他附在我耳朵边小声说:“等会儿有一个女生出来上厕所,你就跟她去,然后把这钱给她。”

我们刚买了棒冰回来,场外的监考老师已经不耐烦地朝我招手,“你们快点啦,有学生要上厕所。”

我把棒冰放下来,跟着那个女生去厕所。

一路上,我低着头,没注意她突然停下来。“快给我!”她说。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刚才的十块钱。她展开看了几遍,嘴巴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她把钱给我。“这钱怎么办?”我说。

“你先帮我收着。”说完,她朝我眨了眨眼睛,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原来她的眼睛非常好看,大而水灵,这样可爱俏皮的眼睛说什么都让人无法拒绝,我把钱收进了口袋。

等我回到座位上时,棒冰已经化了,黏答答地糊在包装纸上。

考试快要结束的时候,场外的监考老师伸了个懒腰,“最后一场啦,你们等会儿一敲铃就快点进去收东西哦。”我知道,他只是想早点回家。而对于我,这是最后一次可以靠近陆箫的机会。

陆箫就坐在教室门口第一个,因为他的学号是1号。铃声响后,我轻轻地走到讲台边,把毛巾放进水桶,拎起水桶和水瓶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我脸也不敢转过去,只是用余光瞥了一下陆箫的试卷,他的答题卡上写满了,字迹工整。我想到了那十块钱,以及上面的字。

结束之后,我和尼克他们一起去教务处领钱。教务主任给了我们每个人三十块钱。我悄悄地把陆箫的那张十块换成了我刚领到的钱。我把钱给尼克,让他还给陆箫。尼克笑着说:“不用啦,陆箫说这钱请我们吃棒冰啦。”

成绩出来那天,我一大早就到学校门口去看。果然陆箫是第一名,顺利被一中录取,范鸣是第34名,应该可以进一中,不过只能进普通班。令人意外的是,范鸣去了中专报到,学的是旅游商贸。

暑假里,尼克过生日,邀请我们几个要好的去他家玩。在客厅里,我看到尼克和陆箫的照片,他是我表哥,尼克说。难怪,中考的时候,尼克愿意帮他。这时陆箫走过来,对我说:“谢谢你帮我,陈欢。”谢谢,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他知道我叫陈欢。

陆箫去了一中,尼克的目标也是一中,我也是。

夜晚,我在几栋女生宿舍楼前穿梭,找到范鸣的宿舍,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范鸣的床位。因为只有她的床位上挂了帘子,我刚想上去掀开,却发现脚边有两双鞋,其中一双是上周我们一起逛街时买的,另一双是一个男人的鞋子。我的手停住了,我握紧了拳头,才让自己克制住不上前的冲动。我看了看其他的床位,那几个女孩子看了看我,都面无表情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其中一个敷着时下流行的黑泥面膜,眼睛看着天花板,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我对范鸣说:“范鸣,你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范鸣围着披肩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不自在的潮红,我低下头不去看她,但我不得不看她。在此之前,我在心里想了好几句话要问她,我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陆箫,我想问她为什么不接陆箫的电话,为什么和一个男人在宿舍里睡觉,可是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你让我恶心。”

范鸣大概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脸上的潮红更深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披肩。

就在我走的时候,范鸣说:“我会跟陆箫说清楚的。”

六月,范鸣毕业了,进了市旅游局,经常陪同领导在国内外考察,我收到过她送给我的法国香水、巴宝莉的丝巾、蔻驰的包包,这些东西都没有拆开,就直接被我放进了柜子里。偶尔我也把柜子顶上的铁盒子打开来,在几张照片中翻出那张十块钱,上面的字母是ACBDD,BDACC。我看了好多遍,明明是串联起来毫无意义的字母,我却希望从中读出什么奥秘。我觉得它们像是一组密码,总有一天会开启了我心内的某一扇门。

中考后,尼克也进了一中,我因为成绩不行,上了中专,填志愿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填了范鸣的学校。旅游商贸专业。而此时的范鸣已经是三年级了,听说她实习的单位是一家不错的旅行社,上班的时候穿高档的职业装,化精致的妆容。老师们上课时说起她来总是很骄傲,好像不把这样优秀的孩子夸几句不能证明自己牛一样。当然,范鸣是我们女生的榜样。

周末的下午,我在校外的快餐馆打工,尼克来找我。我请他吃三明治,他笑笑喊我坐下来。我跟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街道和我们校门。

我看到范鸣穿着红色的长裙出来,披散着的头发乌黑,像海藻一样绕过她雪白的脖颈,抚上她高傲的胸。一个高大的男孩站在她对面,我握着吸管的手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是陆箫。尼克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他说陆箫每个周末的下午都会来看范鸣,他们从初中毕业一直在一起。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晚上熄灯后舍友们说的那些话此刻全部都冒了出来。

你们知道吗?范鸣被一个老板包养了!

范鸣?她不是有男朋友吗?听说还在一中上学唉。

人家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男朋友啊?

嘻嘻……

我一口气吸干了杯子里的饮料,明明是九月,我却打了一个哆嗦,冰过的饮料实在太冷了。

陆箫终于还是和范鸣分手了。

分手后的陆箫来找过范鸣几次,有一次已经很晚了,我正要脱下围裙回宿舍,他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我走过他身边,他喊住了我。

“喂,同学,能帮我找一下旅游商贸三年级的范鸣吗?”其实他大可不必说得如此详细,因为范鸣的名字全校皆知。而他,已经不记得两年前帮他中考时夹带舞弊的我了。

我点点头。

可是我知道范鸣并不在学校,她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而且周末也不会回学校,当然也不回家。

不过我只能点头,面对陆箫,我不忍拒绝。

我给范鸣打电话,请她务必到学校门口和陆箫见面。

她从车子上下来,穿着短裙的腿依然纤细,头发披散着,被夜风吹得此起彼伏,像《九阴真经》里的梅超风。我无端地感到害怕,我告诉自己这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但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我听见陆箫问她为什么,范鸣说对不起,陆箫抓住范鸣的手,但她还是走回了车里,黑色的别克很快开走了,陆箫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走了。

回到宿舍,我倒头就躺下。舍友喊我起来吃夜宵,我也没有心情。过了一会儿,我把手机掏出来,给范鸣发了一条短信。

“你不该这样对他。你真残忍!”

她回我:“难道比你妈还残忍吗?”

我妈,我和范鸣的妈妈。

“你至少应该跟他说清楚。”

“好,明天上午11点,你们在校门口的合欢树下等我。”

我让尼克约了陆箫。

我用陆箫给我的手绢擦干净了手,但是范鸣还没有来,我的手机响了。是范鸣的短信。“欢欢,我知道你喜欢陆箫,我也喜欢陆箫,但是喜欢不能当饭吃,我想要更好的未来。我希望你懂我。”

我不懂。陆箫那么爱范鸣,为什么范鸣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为什么她不要陆箫了,为什么?

我看着手上的十块钱,最终还是把它放进了铁盒子里。里面还有一张小照片,很老了,黑白的底子,让所有的眉眼都只剩下了黑白。不过所幸,那照片中的人相当上相,依旧可以看得出眉目如画,她手中抱着的小女孩也是,清秀可人。

我仔细看了背面的字:鸣鸣,不是妈妈不爱你,而是这个家不要我了。

我很小的时候,人们都说我很幸福。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

那次之后,陆箫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学校,听尼克说他高考考得还不错,考到了北京的一所学校,只是不常回来。

尼克依然每个月来看我一次,通常都是周末的下午,在我打工的快餐店,我请他吃汉堡,他陪我喝奶茶。我没有问他陆箫的事情,他当然也不会问我范鸣的问题。

高考前,尼克来看我,我跟老板说今天下午我要请假,尼克经常来,老板已经熟悉他了,所以也没有反对。我和尼克回到了初中的母校,我们在初一(1)班的教室里坐了下来,尼克就坐在我的后面。很奇怪,原来当时他就是坐在我的后面的,我却一直没有注意。

我对尼克说:“我想去北京。”

“好啊,那我先去,在那里等你!”尼克说。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到尼克的脸上,我这时才发现,尼克跟陆箫很像,都有白皙的皮肤和坚硬的棱角。我忍不住摸了摸尼克的眉毛,“那,一言为定!”

我想去北京。

我告诉自己,因为尼克要去北京了。

一个月后,尼克考去了北京,在这里只有我了。

毕业后,我在旅行社带团。尼克会在QQ上给我留言,有时候是他去爬香山,有时候是和同学在王府井逛街,他给我邮寄过明信片,给我看杂志上写的豌豆黄、萨其马,还跟我讲豆汁真是超级难喝。我在电脑这头笑他真的是去上学的吗?感觉比我这个导游还敬业啊!

在旅行社的头两年,老板只让我带短线。短线轻松但是报酬不高,第三年我跟老板说我想带北京团,我爱国嘛!我从小就喜欢看升旗仪式啦!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带团来北京了,但是每次看升旗仪式却总是不可或缺的保留项目。在一群老太大爷中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晨雾中看升旗,四周都是雾蒙蒙的,我冻得眼泪鼻涕直掉。

升旗手高瘦健壮,在远处晨曦中变成了一个剪影,越看越像是陆箫,我笑自己感冒了连视力都下降了。我用力擤了一下鼻子,抬头就看到尼克站在我对面,在一群黑漆麻乌的羽绒服中,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手捧玫瑰,单膝跪地:“亲爱的陈欢同学,你愿意嫁给我吗?”本来安静的人群因为他的出现变得骚动起来。旁边的老太太搡了我一把,小姑娘,快答应啊!瞧这小伙子多精神啊!

我笑笑,尼克也笑了,他慢慢地松了抓着玫瑰的手指。

四月初,杨柳飞絮的时候,我嫁给了尼克。

我知道,这场长达八年的暗恋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再见,我的白衣少年!

再见,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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