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读金批水浒传高俅算个毬

 

今日且容我先说点为文写书的事,因为这批书,不但要批故事内容,也要批字句章法。1、文章...





今日且容我先说点为文写书的事,因为这批书,不但要批故事内容,也要批字句章法。

1、文章关节须仔细,金老点数是知己。

金圣叹在全文总批处有这么一段批语:

古人著书,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储材,又复若干年经营点窜,而后得脱于稿,裒然成一也。今人不会看书,往往将书容易混帐过去。于是古人书中所有得意处,不得意处,转笔处,难转笔处,趁水生波处,翻空出奇处,不得不补处,不得不省处,顺添在后处,倒插在前处,无数方法,无数筋节,悉付之于茫然不知,而仅仅粗记前后事迹,是否成败,以助其酒前茶后,雄谭快笑之旗鼓。呜呼!《史记》称五帝之文尚雅,而为荐绅之所难言,奈何乎今忽取绿林豪猾之事,而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者之意思尽没,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

这一段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其实写书人的辛苦,看书人是很难体会到的。你看时一顺而下,哗啦啦翻书就过去了,却不知道写书人在起承转合间,不知费了多少笔力与多少的积累。一部书难写处并不在大段文字处,而在大段故事之间是如何接合的,在各种小细节处是怎生排布的。就好比山西应县释迦塔,你看它也就是一塔,却不知它周身上下不见钉铆,其中各种榫卯接合,斗拱排布,精巧无比。



一部大书,也是如此,粗略看书的,也不过就是过胜景而不知,一瞥罢了。真正会看书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中间许多关窍,一如榫卯接合一般丝丝入扣。

前番洪太尉请天使,自朝廷而出,背诏带香,自此上山复下山,诏香两物皆在文中带牢,后文王进母子出逃,从此母子两字连带,金圣叹足足数了有十九处。再有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牌军,站位行踪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足见文中细节之到位。可笑今人写故事,随身东西忽有忽无,身旁配角需要时陡然而现,不需要时忽地隐身。皆是笔力不到的缘故。唯笔力如施耐庵,方能处处关照到位,不漏写一笔,又唯有心人如金圣叹才会一个个数过来,绝不漏批一处。果然是有锦绣心肠者,方解说道好,真个是施耐庵隔代的知己了。此后文中更有好多处金先生点数的地方,如无特别处,我便不再作声了。

2、庭院深深几许?影壁遮眼更九曲。

在下大学里曾选修过一门中国建筑学,虽然只得皮毛,但也略知大概。方才既讲了宝塔,下面不妨来说园林。中国的园林,尤其是苏州园林,多半一进门便是一面照壁(照壁也叫影壁,也叫萧墙。祸起萧墙的萧墙指的就是这堵墙),这墙的作用就是遮视线。让你一眼看不到门内的情形。因看不到,便可有无数想象,因见不着,方可有各种期盼。



好文章亦是如此,看古往今来大手笔,有几部是开门见山,主角出场大杀四方的?这便如同京剧表演一般,通常主要人物,总须先袍袖遮脸,“急急风”上台,“蹦蹬彩”才陡然亮相。

所以水浒第一回全然不是从一百单八好汉入手,而是先序高俅,再说王进。就是这个道理。金圣叹则认为王进可隐喻王道,后面史进则是喻文如史。紧扣他读水浒如读史的意思。王进被高俅逼走,便是王道之不存,而跳梁小丑居庙堂之高也。

接下来我们就说说高俅。

3、蹴鞠的高俅,迭配的太尉。

不读水浒的人也知道高俅,高俅这身前身后,千年以降,就全靠着踢球出人头地,闻名于后世。但是金圣叹直接就揭穿他了:毛旁者何物也,而居然自以为立人。高俅因“最是得好脚气毬”,所以人都换他“高毬”,后来发迹了,自己才改成了高俅。这个“毬”字,除了可以认为是踢的球之外,也可以认作别的意思,大家应该都明白的吧。嘿嘿,所以说高毬其实就是个屌丝。



再说几句球的事,这个书中既然说是“气毬”,可见这球就已经是充气的了。据说在唐代,就已经出现充气的球了,所以并不见得真的塞满了鸡毛鸭毛鸟毛。在隋唐演义中,蹴鞠写作射圆圆情(与水浒中端王的球社叫天下圆相通,高俅也被人称作圆社高。蹴鞠也有踢圆的说法)。而这里面的球做法却另有一功:“叫做皮包铅,按八卦灾害数,灌六十四斤冷铅造就。”这么重意玩意儿要踢过彩门还要玩花样,想来不易,估计和高俅玩的气毬并非完全一样的东西。若真个一样,高俅脚下倒是很有些气力的。不过,这高俅玩球确实应该是一绝了。否则又安能入端王的法眼?

这高俅在旁人眼里诸般看不起,千方百计地想要送走。到得帝王家,却个个喜欢得紧。先一个神宗的驸马,“拜见了便喜”。待见了端王,更加是一路的“欢喜”、“大喜”。写书人不曾说得一字好歹,然好歹尽在书中矣。

高俅傍着端王有了出人头地的日子,屌丝逆袭,华丽转身成了殿帅府的太尉。想当初,他也曾被东京府尹断了脊杖,迭配出界。从今后,便由他使几多英雄豪杰受了脊杖,得了刺配。

高毬是屌丝,但高俅就是太尉了。做了太尉,便要把自家以前的黑底洗干净。所以他第一个动的就是王进。书中说是要报王进父亲打过他的仇,但又何尝不是因为王进知晓他的根底?

王进自然也是心底清楚,否则又怎么会立刻就有“我的命今番难保”的想法?若是高俅不过是要报个棒打之仇,最多毒打得王进一顿,教他也一般三五个月下不了床,继而赶出殿帅府,批他个永不录用也便是了。

你看再看高俅辱骂王进时,一口一个“贼配军”。在水浒一书中被骂作贼配军的不知有多少人,然而这第一骂偏偏落在一个从没有做过配军的王进身上。为什么不骂别的,特特骂做贼配军?就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配军的出身,这恰恰就是一个他自身心理阴影的投射。再看他诬陷出人来,当真是不假思索,果然是一把好手。可见后来诬陷林冲也是一贯作风,不过那时比之现在新上任,又多了许多老奸巨猾。

说了三天,还没见一个梁山好汉现身,就是因为要酝酿气息,待明日说一条好汉出来。今日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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