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写尽了悲欢事，能不能解脱？（封面图为婺源）...





他最近喜欢听歌——其实喜欢很久了，只是到最近，才发现要把耳机摘下来的时候，心会发慌。不太情愿，空落落的，好像电影散场，工作人员喊几遍“没彩蛋”了，自己还是陷在座位里，不想动。他有些寂寞，和喜欢的男生聊喜欢的女生，也和喜欢的女生聊喜欢的男生，但各自不讲明，都好像无意间记起来的，那就说一说吧。

男生说“喜欢的男生”总归有点怪。据目击者称，经常看到他的脸上、胸前和裤裆贴了“同性恋”封条，四处晃荡，“找男人”。最近他买了件印花T恤，那更是铁证如山。不过，“喜欢”就是喜欢：分别了，明明暗暗地想念，见到了，心里欢喜得要命，这怎么不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存在着的感情？只是大老爷们儿都不矫情。

我常常想起高中，那时候单纯，哪来的这么多定义：男神啊、学霸啊什么的。过日子就是吃饭、做题，再瞄几眼喜欢的人，目光一斜，就看到了窗外的蓝天白云。哟，今天是个清朗的日子。于是心情甚好。

2011年的冬天，雪还没下过一场。晚上没课，就窝在宿舍里睡觉。楼道里没响动。恍恍惚惚间，手机响了，“她知道了”。终于，她知道了。像个躲在暗无天日里的小偷，谁把世界撕开了一个角，漏进来无限的阳光。我要重生了啊，我要毁灭了。我期盼着，却又是绝望的。坐在床上，等着手机响。什么也没发生。整个北京城都没响动。大脑一片空白。我下了床，打开QQ空间，把日志删除干净。

那年夏天，家里的水龙头坏了，怎么也拧不上，滴答、滴答，白天接着夜晚，不停地，不停滴水。日子也扑哧、扑哧，都蒸发掉。天气预报提到副热带高压的第二天，村里的柏油马路上就有癞蛤蟆被碾死，又瞬间被燥热的空气吸走了所有水分，干成一张纸。

他在毕业聚餐上听说了几则爱情故事。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啊。他这么想着，反倒有些安慰。回到家，听歌、看电影、空想，猝不及防，意料之中，就有情绪浮上来。诶，我也深爱着一位姑娘啊。他写东西，狂喜、自卑、悲伤、彷徨、幻想、羞耻、绝望，都倾倒在上面。六月份下了场大雨，他撑着伞在宽阔的河流边驻足，看着愤怒而急流的水，像是也要把他卷走了。可以带走我的欲望吗。他有那么一刹那，真想走入这场天地间的对话。

我写过《喜欢》，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就是忍不住思念，想给她所有。事情原本也是这么简单，不要定义，没有附注。小学一年级我写过“情书”，当着全班的面被读出来，受了嘲笑。后来，到了高年级，有一天放学玩捉迷藏，和一个女生碰巧躲到了同个角落，她说喜欢我，我受了惊吓，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初中的宿舍夜谈，轮流说对谁有好感。我也说了一个名字，后来传了“绯闻”。再后来，她朋友和我说，如果当时表白了，她会答应的。我不知真假，也无悔意。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谁都遇到过，名曰“青春期的躁动”。可是，怎么样的“喜欢”才称得上喜欢？才可以紧张地开口，不给自己留下后路？那会儿少不更事。

高中时候，我就被情绪奴役了。在数学课上掉眼泪，我忍住没出声，慌张得很，害怕老师这时候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朋友”这个概念突兀地闯进了我的生命。我在一张手掌大的白纸上写满黑色的“对不起”，再用红笔又涂了几个大大的“对不起”。他也掉眼泪。整个世界风动云涌。我夜不成眠，在国贸大楼前的四字路口茫然不知所措。这些事不堪回首，可那也是喜欢。不是爱情，也想天长地久。

我记得那个声音，在黑夜里发光。喜欢她吗？我想追她，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喜欢，我不介意，高中生怎么能谈恋爱，所以我不介意，我不喜欢。可是，我凑近说，那人说话还摇头晃脑的。她听了，会笑，声音清脆。几年后，我再和她说起，她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没有比这更满足的了吧。想和她说会儿话，可是怎么才能说上话？没有正事，不是邻桌，怎么开口都那么刻意，惹人嫌疑。只好在众声中也调侃几句，她恼了，骂我，打我，怎么着，我心里都是麻麻的、酥酥的，舒服得很，以为我是她的圈里人了。几年后，她说，觉得那时候我不喜欢她，总是讽刺她，害得她也不敢和我说话，免得自讨没趣。我真是得不偿失！

这边离开你有两千多公里了，气候干燥，雨又下过几阵，就是暑来寒往。今天，你那里该是又在落大雨吧，我看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出门记得带雨伞，不要淋雨了呀。诶，我不再害怕和你讲话了，很早就不怕了。敲字，发送，或者拨通你的号码，原来这么简单。——哦，对了，我打字不用波浪线了，戒了好。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好久好久、好久了吧。我还是想你，用仅存的一些力气走路，其他的，都用来想你了。无法不想啊，想得我想哭，又想笑，想好好活着，又想一死了之，想得好像坐了监牢，又是那么自由。今天的话，不对你讲，就再没有别人了，我才写了下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心上人长得好看。短发也好，留长了也好。瘦了好，胖一些些——从来就不胖嘛。这是北外所有女生无法比的——事实上，除了外语，哪一点都是无法比的。这么说就不对了。太主观！惹仇恨！他还成了一个丧失原则、没有个性的人。他是讨厌染头发的，可她染了，就觉得染得好，也可以动人。他讨厌污言秽语，可她说了，左想右想，也有了韵味，说得合乎气氛！每次，她嫌自己又胖了，黑眼圈也出来了，真是难看。他安慰道，没有啊，真不胖。她好像没了兴致，说，诶，算了算了，不说了。他盯着聊天窗口，心想，我总是不会说话，本来可以再聊一会儿的。

她也是敏感的，心里也藏着过往，一切也都假装无所谓，世界也就伤不到她。有时候，她说，忽然又难过了。他怪自己无能，说不了好听的话，也不能到她身边——其实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总归会有办法的，或许几下插科打诨，或许两个人坐在高楼上，看看头顶的夜空。有时候，她的生日热闹非凡，他很失落。想到自己终归是不重要的，换了谁都会难过吧。日子就这么忽明、忽暗。若是有了联系，遇人遇事怎么都是蜜一样的甜，前前后后翻着聊天记录，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可一旦又冷了下来，沮丧不已，想世界这般无情，哪里都容不下他。想她啊，真是想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患了恶疾，什么风都能把他吹倒。这一切，错是他的，都怪他。从一开始，哪一件事不是他自己的幻想？他非要她也参与一场根本不切实际的梦，又是凭了什么？

可笑的是，他常常想到未来。会有一间房子，光线充足，租的，或者买下来，摆上各种她爱的东西。在南方，冬天会很冷，正好可以抱抱她；夏天又很热，就满大街去闲逛。可能刚下过一阵雷雨，整座城市鲜红翠绿的……好好照顾她，她脾气也不好，要迁就她。她后来说，在一起又怎么样？又不会结婚。他不知怎么了，撒谎说，是啊。心里想的却是，认定她了，怎么就不会一起走到最后。

他就是个懦夫。那个晚上，他铁定了心，可是，“爱”啊，“喜欢”啊，怎么也没说出口。她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冷风阵阵，眼泪不止。她说自己这么差劲，脾气不好，有什么好喜欢的。这是不忍心伤害他啊。他却自私无情，纠缠不休，自顾自地又说了一大通。没有比他更差劲的人了。

挂了电话，我却不难过。这是当然的结果。那个晚上，把所有日志删完，从此，我就没抱希望了。只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理智控制不了的。就像一边擂着战鼓，一边后退的士兵，是为人所不齿的，也就他还幻想着自己有多勇猛。

那之后，日子还是老样子。太阳照常升起，又落下。有时候，她催他快快找女朋友。他说，长这么丑，谁要啊。心里却想着，我还喜欢你啊，我只想要你，你怎么忍心让我找女朋友。

大概和他相处的人，十有八九没有把他当真正的男生对待吧。关系再好，也只是朋友，从来不会有异性之间的吸引。他优柔寡断，性格内向，体弱多病，身形消瘦，心胸狭窄，而且相貌丑陋——他原来不觉得长相有多重要，过得去就行，可大学里常有人说他丑，听得多了，他为此很伤心。凡此种种，越是不被理解，越是不值得解释。

那年寒假过后，他又遇见了一个女孩，有些心动，就试着接近。可是，他忍不住去比较，又想起她是多么的好，对她的感情是多么的真。他们认识七年多了，这样的比较真是不公平啊。那女孩什么心思，从来不懂，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更痛苦。趁覆水难收之前，他冷落了下来。有些伤心，他觉得自己再也爱不了其他人了，而这一个人，又是他无法触碰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很少有人在大地上行走了。到处是柏油、水泥的路，这和摸着土，和闻到植物的清香，感觉是不一样的。走入自然，斗转星移，草木枯荣。连我的身体也是永恒的，他藏着亿万年来所有“活下去”的智慧，并延续下去。可除此之外呢，什么还是永恒的？爱情吧。它的总数会不会是个恒量？一盏灯灭了，它就换个模样，寄生到另一个可怜鬼身上，将他消磨得不成人形。他放弃了，爱情酒足饭饱，再找下家。想到这是整个人类的困扰，会不会有些许安慰？

你若是不相信了，和我说说，再相信一回，去见见大千世界，春暖花开。时间还长，不要一个念头，把路统统封死。

我喜欢的人啊，你和我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么，我该是完全信任你的。有件心事，想和你说——也只能和你说——最近，我时而狂喜，时而哀叹。有个姑娘啊，她把我的整个心都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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